自視角篇 瘋子(三十八)

自視角篇 瘋子(三十八)

“放心,這只是個玩笑。”我樂夠了,笑累了,收了聲兒,才穩穩地吐出這句話來,順帶又給他下了道令:“快去辦。”

這,只是個玩笑。

容六走出老宅子的頭一天,雷子照我講得去物色了一塊兒好墓地,順帶請了個匠師回老宅子來雕碑,那人問我刻什麼。

我想了許久,答他,“花梁。”

容六走出老宅子的第二天,雷子安排好了殯儀事務,順帶派人下去悄悄往道上幾家熟絡的遞了消息。

萬事俱備。

容六走出老宅子的第三天,雷子準備了場子接前來待弔唁的客人,順帶了做了足戲,抱了個漂亮的骨灰盒子回來,我爬到院子裏那棵海棠樹上剪了幾根樹椏,燒成了灰裝在那盒子裏邊。

骨灰盒子上頭要貼照片,雷子讓人來給我拍了好些張,越拍越不好,末了找了張在那七八歲的年華裏頭和他拍的合照,摳下來一塊兒做到上面去了。

容六走出老宅子的第四天,老宅子裏頭供起了靈位,我坐在後院的塘子邊上,聽見外頭此起彼伏的哭戲,樂得往塘子裏丟了好些魚食。

花家上回這麼熱鬧,還是我那殺千刀老頭子走的時候。

容六走出老宅子的第五天,出殯。

外頭好不熱鬧,我窩在床上,給吵得睡不着。

容六走出老宅子的第六天,艷陽高照,趁着所有人熱情褪去,我去一趟墓地,摘了好些那百年老樹上的海棠果帶去,補償補償在那七八歲的年華裏頭,想摘海棠果沒摘着的“花梁”。

花梁。

那碑上,就刻着這麼兩個字呢。

容六走出老宅子的第七天,我也走出了老宅子,走到宅子那門口時候,忽然想起了什麼,於是別回頭來,對着空蕩蕩地宅子裏頭講一聲:“走了,六兒爺。”

那會子,雷子正把車開到門口,下來開門問我,“老闆,您要去哪兒?”

去哪兒?這個問題問得好。

實際我也不曉得我要去哪兒,該去哪兒,因而我坐上車去,只是跟他講一句,“先去機場。”

“無錫。”我想了一路,末了到了機場裏頭,開口就講出這兩個字來,我想,我還是該去一趟那裏,試試把五千找回來。

我這廂話音才落,雷子就風馬牛不相及地接着我音尾兒講了一句,“那六兒爺回來怎麼辦?”

“他回來……”我講:“他回來,也許就再也不會走了吧。”

也許,我只能講一句也許,時至今日,我早說不出一句肯定的話,他六兒爺的心思向來難猜,也從來都是我猜不透的,因而我不能肯定什麼,只能猜着他的心思囫圇的答着雷子的話,也囫圇了自己,只能盼着,他能守這遊戲規則,都輸給我了,好歹也該願賭服輸一回才對。

雷子又問:“老闆,您什麼時候回來?”

回來。我大抵是沒有想過這個詞的,這個賭我要贏,就要贏個徹底,我要贏個徹底,就該做那墓地裏頭葬得花梁,這輩子再不回來,再不見他,也叫他,再見不到我。

所以,我該是不回來了的。

我跟他講:“沒有那個時候。”

雷子盯着我欲言又止,直盯着我過了安檢,也沒再說什麼,我曉得他想講什麼,也曉得他為什麼就不講了,我想,彼時的他跟我講得那句話是對的,好好的,我得好好的,往後的日子,都得好好的。

進機場那會子,我把原來的手機丟進了垃圾桶,過安檢前一刻,雷子遞給了我一部新的,手機是新的,裏頭的號碼也是新的,我要去的地方是新的,所以這個人,也該是新的。

到無錫后的很長時間裏頭,我尋了許多地方,也沒能把五千尋回來,卻在尋五千的路上撿了許多小野狗,有些花色雜的像沒染好的廢布料,再怎麼梳洗打扮都不好看;少數天生有毛病,不是招子壞了,就是爪子瘸了;更多的是些小土狗,天生的賤命不值錢,沒人要。

我早講過我有會子瘋勁兒,喜歡收集狗,就是換作了個新的花梁,也改不了這毛病,也就是直到這會子,我才曉得我當年是錯了的,誰說野狗養不家,野狗,才最好養家。

雷子遠在北京城裏頭,還費心在這邊給我張羅了一套院子,我就領着那些狗住在院子裏頭,一邊留着意尋五千,一邊再往院子裏頭領回旁的小野狗,有空閑的時候,就跟雷子通電話,聽他講些道上的事。

雖說花家上下都交給了他掌手,他還老習慣着跟我報賬,往往叫我打斷了,又會多嘴問一句,“老闆,您還不回來嗎?”

他問,我也答,我總答那一句,“不回。”他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有時心血來潮,我也會問問他那千機手的情況,容六啊,果然是個遵守遊戲規則的人,輸了賭,就當真乖乖跟條狗一樣的守着花家。

真好。

因而每回問了他的消息,我總這麼應一句,然後笑彎了眉眼掛掉電話,樂着去給這一屋子的小野狗們買肉吃。

那日裏,我兩手不閑的提着兩兜子狗糧進門的時候,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響起來,這號碼只有雷子曉得,想也不用想就曉得是他打來的,我不巧沒手,就乾脆不接,預備着等會兒忙完了,再給他回一個去。

鈴聲響了許久,直等我進了屋裏頭,把手裏的累贅都放下再去摸手機時,才終於消停,我掏出手機瞧了一眼屏幕,卻不是雷子,是個北京的陌生號碼。

北京。

我這廂才琢磨着是不是雷子換了號碼,手裏的手機就又響了,這一回是條消息,五個字:花梁,你沒死。

我瞧着屏幕上頭的五個字,一下就曉得了這號碼的主人是誰,果然,雷子也鬥不過他,想想也對,我都鬥不過他,何況雷子?

那會子我盯着屏幕什麼也沒想,只是在手機自動鎖屏的當兒,揚手給它扔進了垃圾桶,復又瞧着那垃圾桶,張口講一句——

“花梁,死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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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墓靈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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