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一章三麻子之死(33)

第七百二十一章三麻子之死(33)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三麻子動了真情,歇斯底里地拚命呼喊萬歲。我知道他是發自內心的崇拜,因為這世上再沒任何人讓他口服心服。他始終認為偉人絕不是一個凡人,而是冥冥之中上天派下來拯救中華民族於危難之中的神仙。

三麻子似乎也曾想做一個好人,並為此努力過,但那自小深入骨髓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因子終使他不能改變自己的邪惡,並伴隨指導了他的一生。

麻子聲嘶力竭的呼喊,感動了會場裏的所有人,也齊齊舉臂高吼,聲之震撼,天地為之動容。

這一刻,人們對這個惡貫滿盈的瘸子老頭沒有了仇恨,而憑空多了些憐憫和尊敬。

大會開完,三個罪大惡極的犯人被押赴刑場,隨着一陣清脆的槍聲,結束了他們罪惡的一生。

三麻子,你狗日的活在世上牛逼閃閃,死的時候也是威武壯烈呀。

悲哉!壯哉!但願你在另一個世界好好改造,來世做一個好人!

不知哪個哲人說過,世上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縱觀三麻子一生,他的壞,是建立在一切為自己的基礎上的,不論是殺惡霸、殺鬼子,除漢奸,殺八路,殺民兵,等等這一切,宗旨都是為自己開路,凡是對他形成阻礙的一切路障,統統拔掉,且不留活口。

所以蓋棺定論,三麻子就是一混世魔王,好壞一九開。

麻子死了,但屍體並沒有下葬,而是被卡車拉走了,據說是要送到醫院做解剖,供學醫的年輕人實習研究。

這麼說,他還好歹為人類醫學做了點貢獻。

只是,我既沒養他的老,也沒披麻戴孝送他的終,不知他在天之靈會不會罵我。

可這是不可抗拒之力呀,政府決定的事,哪個人能違背的了?

麻子死的悲壯,王鳳蘭她們也就沒再召開批判大會繼續聲討。我呢,因為三麻子臨死時給予了我的最高評價,引起了縣領導重視,特意把我和支書王鳳蘭叫到縣政府辦公室里,安慰鼓勵了一番,就此摘掉了壞分子的帽子,重又回歸到貧下中農的行列里,併當了村裏的治保主任。

後來仔細想想,這一切都是三麻子特意給我鋪的路,包括故意裝糊塗騰出時間和地點來讓我和趙春蓮約會,深陷牢獄寧死不拉我墊背,在最後時刻又捧了我一把,讓我重新回到了人民群眾中來。

唉,三麻子,不三爺啊,你狗日的這一輩子只對我一個人做過好事,這情,我懂,若有下輩子,我……不,絕不會再跟你混在一起。

三麻子死後,村民們對我的看法有了很大改觀,加上我治保主任一職,在村裏的地位也高了,男女老少在街上遇見,啥大哥大叔,兄弟侄子的,叫的很親,一團和氣。

期間,我跟趙春蓮在她們村東邊的小樹林裏見了一次面,如實彙報了我現在的情況和身份,她很激動,說那趕緊的讓你們村支書給開個介紹信吧,不定你來我們葫蘆峪也能當上治保主任呢,那差事雖然不比別人掙的多,但起碼不用整天出大力,身子舒服。

我應了,回來后,又等了幾天,看看地里活不忙了,一天晚上我又來到了王鳳蘭家,不過這次是光明正大的,身份不同了嘛,是吧。

王鳳蘭熱情地接待了我,我們對頭坐在炕沿上先是交流了下村裡生產的事,最後,我小心翼翼地說出了要她開介紹信的事。

王鳳蘭哦了一聲,皺眉想了想,嚴肅地道:“德金同志,這個介紹信我暫時不能給你開。”

啥?我心裏咕咚一下,瞪眼張嘴地看着她:“為,為啥?我早改造好了呀,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的,咋……”

她面無表情地道:“我知道,這些我都看在眼裏,但你剛當上治保主任沒倆月,組織對你還在考察中,你怎麼能先顧着娶媳婦?再說這是跨公社辦事,我這兒說了不算呀……”

“那,那你和我一塊去公社給開個證明不行嗎?”我緊問道。

她嘆了口氣,搖頭為難地道:“現在上面形勢非常緊,公社開證明可以,但要扒老底子的,你要先回老家去村裡、公社、縣裏一級級的開出證明來,再回來到咱縣裏備上案,再拿着縣裏的證明去公社,再……”

我娘,這不是故意折騰我嗎,這個女人之所以給出這麼多困難,目的就是讓我達不到目的。

我煩躁地擺了擺手說別說了,我知道了,轉身往外走去。

王鳳蘭緊跟着出來送,解釋道:“德金同志,不是我不給你開,可程序就只能是這麼個程序,走不得半點捷徑,不過你若能在咱本村找一個,那事就好辦了……”

啥?我腦子一閃,忽然明白了她啥意思。

回到家裏,我躺在炕上就翻開了滾,左思右想地琢磨這些破事。

看來,跟趙春蓮的婚事是成不了了,那跟王鳳蘭呢,不也得扒底子嗎,難道她有能耐幫我搞到假身份?還是要親自跑到我們老家去辦?

這點我猜不出,也不敢讓她這麼做,因為那等同於找死,要知道,“拐賣婦女”(賴子媳婦)失蹤的事還在那懸着呢。這個雷絕不能觸。

那特娘的到底該咋辦?問題又回到了原點,折磨的我一晚上都沒睡好覺,第二天早晨頭昏腦脹地,索性不去上工了,賴在家裏裝病。

上午十點來鐘的時候,王鳳蘭來了,打着探望病情的借口,安慰我不要灰心,政府對你這麼信任,這麼重視,你要鼓起精神來多為人民服務呀,你三爺臨死時不是也叮囑過你嗎?

我說為人民服務就得打光棍嗎,我原來跟我三爺相依為命幾十年,習慣了回家有人說話做伴的生活,這冷不丁地只剩下我一個人,出來進去光棍一條,連個說話的都沒有,頭痛腦熱跟沒人關心,這樣的日子過的還有個啥勁?

說著說著,我禁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是真苦,心酸呀,一是懷念三麻子,二是哭自己的命。

把王鳳蘭弄得唉聲嘆氣,最後急眼了,昂頭沖我嚴厲道:“郭子,你,你以前對我發過的誓,難道你忘了嗎?”

這話剛落,她臉色刷地紅到了脖子,手不自然地攏了下額前的頭髮。

我一愣,吭哧道:“我,我沒忘,我心裏一直有你呢,可,即使咱倆結婚,不也得去我們老家開證明嗎?”

王鳳蘭一皺眉,詫異地望着我:“咋的了,莫非你在你們老家做過啥見不得人的事?”

我腦袋轟的一炸,懵了,我娘,三說兩說把我心底深藏的秘密都掏出來了,我心裏一陣亂顫,忙搖頭說沒有,主要是三麻子在老家得罪了村支書,有他牽連着,人家絕不會給我開證明信的。

她哦了一聲,眉頭舒展開來,底氣十足地道:“這個你不用擔心,只要咱倆都願意,我可以托縣上的領導一塊去你們老家,那樣村裡就不敢不給開的。”

完了,完了,歸根結底還是要揭我老底呀,唉,特娘的,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呀。

我不吭聲了,低着頭,心裏咕咚、咕咚地猛跳,不知該咋辦才好,若三麻子還活着的話,他肯定有辦法推辭的。

王鳳蘭以為我默認了,長舒口氣,道:“咱倆都已經這個歲數了,從二十多歲一直磨嘰到現在,看來真是緣份呀。好了,你先歇着吧,我去隊部忙會,等那天聯繫好了縣上的同志,咱就一塊去你老家。”

王鳳蘭走了,我心裏更犯了愁了,這到底該咋辦?趙春蓮那邊可以厚着臉皮,昧着良心地推辭掉,而王鳳蘭這兒是推不掉了。

推不掉也得推呀,否則麻子的下場就是我的下場。

我躺在炕上愁思了半天,最後想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跑!

我特娘的既然在這兒呆不下去,非得死這兒嗎,廣闊天地,哪兒藏不了我個光棍子?不,暫不能說光棍,先去找趙春蓮問問,她願不願意跟我跑,如果願意的話,我帶着她一塊跑,轉往大山深處,山溝旮旯,兔子不拉屎,終年不見天日的地方鑽,不信在這世上就活不下去。

主意打定,當天下午,我就偷偷出了村,往幾十裡外的葫蘆峪村趕去。

見面的話,只問她一句話:跟不跟我跑。

但走到半路上,我又猶豫了,她不是一個人,還有倆孩子呀,她能撇下倆孩子跟我跑嗎?不可能,母性的天然也不會這麼做。

那她會帶上倆孩子跟我一起跑嗎?答案首先被我自己否定了,因為即使她願意,我也不能害了她們呀,要知道,我們一旦逃進深山裏,那這輩子幾乎就與世隔絕了,倆孩子還小,不能不讓他們上學啊,以後大了更得接觸社會,要不他們這輩子就完了。

真特娘的。我越走越沒勁,越心思越沮喪,最後一屁股坐在路邊,抱頭犯起愁來。

在地上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不能這麼魯莽,等過幾天到了我們約定的日子,見了面順便提一下吧,看看這事到底該咋辦才好,實在不行我自己逃。

唉,這幾十年來混的,真是苦逼到家了。

坐在那兒眼看着太陽慢慢西斜,無奈地又一步步地回到了家。心灰意冷地躺在炕上,一覺又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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詐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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