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九章三麻子之死(31)

第七百一十九章三麻子之死(31)

眾人懵住了,他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要知道,王躍進當過兵,是黨員,還是村裏的二把手,年輕有為,政治覺悟高,身體也壯實,年輕氣盛,他平常趾高氣揚慣了,村民多少有些怯他,但就是這樣一個手握大權的人被我這個壞分子凌空踹飛,趴在地上連連抽搐,無不驚駭萬分。

我站在那兒,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大聲道:“跟你小子說,你別給臉不要臉,老子從小赤貧,祖宗三代都是貧農,六歲要飯,十三歲給地主扛活,十六歲就參加革命打鬼子,殺漢奸,打反動派,出生入死幾十年,當過志願軍連長,受到部隊通令嘉獎,立過一等功,你吊毛得瑟個啥,不就當了兩年和平兵嗎,論資歷,論功勞,論年齡,你狗屁不如,還敢污衊我是壞分子?你打個鬼子給我看看,炸個敵人的碉堡讓我瞅瞅……”

話落,人群中突然發出一聲好!

聽聲音就知道是疤瘌眼的,他是故意巴結我的。

其他人見疤瘌眼開了口,忙呼啦啦上前拉拽王躍進,呵斥我,都不許動粗,都是貧下中農,怎麼自己打自己?快好好乾活吧。

他們這一嚷嚷,王躍進也不敢嘴硬了,呲牙咧嘴地被攙扶起來,沖大夥道:“好了,好了,這都是誤會,以後我會跟德金大哥交流溝通的,都幹活吧!”

我靠,這小子思想轉變的挺快呀,我遂也緩聲道:“躍進隊長是個好同志,就是脾氣暴躁,這不怪他,我年輕時也這樣,我不該跟他較真,以後改正。”

這是給王躍進個台階下呢。

事情暫時平息下來,大夥又開始干起活來。

王躍進呢,並不再理我,脫了褂子,只着一軍用小白背心,抱着钁頭拚命猛干。

我不知道他心裏咋想,或許以後會報復我?應該不會的,以他的性格,若真知道自己錯了,是會堅決立馬改正的,但願這次也一樣。

中午下工回家的路上,王躍進特意叫住我,跟我邊走邊吭哧着道了歉,說自己不該那麼訓斥我,都是頭腦一時發熱,以後希望我對他工作方法上的缺點及時監督,指正。

這夥計人並不壞,就是太年輕氣盛,好意氣用事。

我也檢討了我的缺點和魯莽,說不該跟你們小年輕的計較,接着話鋒一轉,說國家培養個幹部不容易的,你一定要快速成熟起來,多讀革命書籍,多向老革命學習,比如王支書等,做一個又紅又專的革命接班人。

王躍進聽了非常感動,連連點頭稱是,說郭叔你放心吧,我會堅決跟社員們打在一起,決不搞特殊,艱苦奮鬥為人民群眾當一輩子老黃牛,決不辜負國家對我的培養。

當天晚上,村裡召開了進城觀看公判大會的動員大會,王鳳蘭和王躍進先後講話,要全體社員一定要吸取教訓,深刻揭露三麻子的罪行,努力為建設社會主義做貢獻。

他倆講完,又特意把我叫上會台,要我身先士卒,控訴麻子的罪惡行徑。

這一招厲害,既能‘挽救’我於水火之中,又能振奮人心,徹底與三麻子之流決裂,把他掃入歷史的垃圾堆。

我也豁上了,反正三麻子不在。也是將死的人了,罵不罵他都一樣,既然罵他對我有好處,我何必當傻蛋呢。

於是,我在台上擼胳膊挽袖子,把麻子三代祖宗都罵了個渣不剩,當然,這罵人也是有藝術有底線的,我不敢提他做的壞事,因為但凡他做的壞事必定有我一份,那罵啥呢?

就是說大話,空話,什麼敢狗膽冒天下之大不韙勾搭人家小姑娘了,敢在生產隊裏趁着沒人偷奸耍滑了,敢在農忙季節偷吃給社員們做的白饃豬肉了,等等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同時我也檢討了自責了自己的不足,比如礙於他一貫的淫威,沒敢跟他做針鋒相對的鬥爭,沒能及時把他的惡行向組織彙報、揭露,等等。然後賭咒發誓再若碰上這樣的人渣、壞分子,必不顧一切,不留私情地跟他們鬥爭到底。

話說完,無形中我的高大形象就樹立了起來。也得到了王鳳蘭的充分肯定。

最後,我意猶未盡,舉臂握拳,大聲說道:“貧下中農同志們,你們好好看我的表現吧,明天見了三麻子,我一定要把他罵的體無完膚,與他堅決徹底的劃清界限,讓他遺臭萬年,永世不得翻身!”

“好!”話剛落,眾人爭先恐後地鼓起掌來。

王躍進舉臂高呼:“打到反革命分子胡大海……”

眾人也舉臂同呼,聲之振奮,驚天動地,如雷貫耳。

接着王鳳蘭做最後的總結,說你們看看,郭德金同志受到胡大海這麼多年的壓迫剝削,給他當牛當驢幾十年,現在也徹底覺醒了,我們革命群眾更應該提高警惕,絕不能再讓胡大海這樣的壞人鑽我們的空子……

動員大會開完,我回到家裏,躺在炕上獃獃地盯着空洞洞的破屋,心裏感慨萬千,明天不知三麻子會怎樣表現啊,我是徹底跟他‘決裂’了,他呢,若在台上突然對我使以厚恩,痛哭流涕地召喚我,我該咋辦?是加以痛斥,還是也哭喊着撲上去叫三爺?

這個問題必須慎重考慮,一切皆有可能啊,我不忍心讓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再踹他一腳,那樣我一輩子都不會心安的。

可若不踹他,我以後的日子就會很難,更甭說開介紹信了,唉,特娘的,難為死個人啊。

一宿翻來覆去到了天明,早上腦袋昏昏沉沉,也沒心思做飯,只喝了一瓢涼水,抹了幾把臉,來到大隊部,見男女老少穿的花枝招展,扶老攜幼的早聚齊了。

王鳳蘭叮囑了大家幾點注意事項,然後舉着紅旗,率領眾人大步出了村,急急向幾十裡外的縣城駐地趕去。

春夏之交的沂蒙大地,漫山遍野鬱鬱蔥蔥,溫暖的陽光灑在人們的臉上,笑聲燦爛。

我也強裝笑容,滿面春風地和疤瘌眼等人有說有笑,心裏實則苦逼的要死。

那個被打翻在地的*氓犯李山子呢,這次也來了,是王鳳蘭特意准許他來觀摩的,目的就是要他看看當壞人的下場,以後盡最大努力為人民服務。

王躍進呢,據說天色還沒亮就跟一個老頭趕着隊裏的那頭病牛趕集去了,大夥都盼着能分到幾個肉火燒錢呢。

人們一路急趕,五十里山路奔下來,到了縣城駐地外圍的小河灘那兒,瞅瞅太陽已斜掛在了中天,估計差不多有九點多了。

其時,偌大的河灘上已黑壓壓擠滿了攢動的人頭,四處高地上插滿了無數桿迎風烈烈的紅旗。

河灘東邊的小高地上早已搭好了會台,會台上策的台眉上掛着一副大紅標語,上寫“沂南縣革命委員會審判大會”十一個大字,會台兩邊的木頭柱子上貼着幾張大標語,紅旗也插滿了檯子的兩側,柱子頂端幫着四個大喇叭。台中間擺着一張桌子,有人在調試麥克風。

王鳳蘭擠到會台後面跟工作人員協調了一會,回來帶着大夥就分開人群來到了距離檯子最近的地方,招呼大家席地而坐,等待大會開幕。

苦逼的是,她特意把我招呼到身邊坐下,叮囑說今天就看你的表現了,昨晚回去我連夜趕寫了個控訴書,你熟悉一下,到時不定還會讓你做為咱村的代表,控訴三麻子胡大海的罪行呢,你可不能給咱村丟臉。

她說著從兜里掏出一沓子信紙,要我加緊背熟。

我娘,這是窮打落水狗呀,我雙手捧着寫滿字的信紙,突然發覺我竟一個字都不認識了,手抖的要命,耳朵轟轟亂響,腦袋一片空白。

要我上台控訴三麻子的罪行?那,那若把他逼急了,反咬我一口咋辦?我豈不要跟他落個同樣的下場?不能啊,我背後罵他行,當著全縣人民的面罵他,我張不開嘴,也過不去這道坎呀。

我悲催地跟王鳳蘭求道:“嫂子,我,我不認字呀……”

“啥?”王鳳蘭一愣,瞪眼望着我:“你不是認識很多字嗎,我還教過你,現在咋就不認識了?別跟我耍滑頭,你要認清形勢,記住你的身份……”

我急了,哭着臉,顫着嘴唇:“我,我知道的嫂子,可,可這麼多人,我,我害怕呀,你沒看見我身子都亂顫了嗎,萬一……”

“噢,”王鳳蘭恍然大悟,說你是不是怯場,從沒在這麼多人面前發過言?我以前也是,不過現在好了,練出來了。

我趁機說那你快代我發言吧,別到時硬趕鴨子上架,丟了咱山王村人的臉,你也會沒面子。

她氣的一把把信紙奪過去,罵道:“個大男人的,連這個膽子都沒,我就不明白當年你是怎麼打鬼子,炸碉堡的。”

好了,既然她接了,那也就不用我上台了,我苦着臉,咧着嘴說那是另外一回事,跟這個不一樣的。

說話間,會場裏一陣騷動,有人叫着:“來了,來了,在東北角,快看……”

滿場子的人轟地一聲爭先恐後地站起來,顛着臉往那個方向望去。

我心裏不由緊張起來,不敢起身,也不敢抬頭,只坐在那兒悶着頭,支棱着耳朵聽動靜。

“哎呀,三輛卡車呀……”有女人叫道。

“不對,不對,還有一輛三輪車在前面開路……”有男人大聲補充道。

隨着他們的咋呼聲,我隱隱聽到了汽車隆隆的聲音。

車上應該不止三麻子一個罪犯吧,要不也不會這麼興師動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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詐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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