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定安侯從前只是賞識他的才華,覺得他小小年紀就中了進士,或許日後是個人才,可以留在朝中再觀察。只是沒想到正月里有了寒山寺的一幕,定安侯對他有歉意是其一,他卻也像開竅了一般,論處世手段,論心性和城府,都讓定安侯刮目相看。
定安侯府在朝中需要這樣的助力。
【第六十六章難忘前世事】
「來了?」入了書房,定安侯直接問起。
熟稔了,才會言簡意賅。
宋景城起身,「怕侯爺久等,就先過來了。」
「坐下說話吧。」定安侯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
宋景城便不再拘禮。
韻來進來奉了茶便退了出去,書房內就剩了他們兩人。
「夫人叫人給你送去的粽子,可有收到?」定安侯問。
宋景城應聲道:「勞煩侯爺夫人惦記,粽子收到了。」
定安侯點頭,「收到就好。老夫人說你自己在京中,又沒有親人照顧,送去的粽子都是老夫人房中的秦嬤嬤親手做的,老夫人囑咐,讓人一定要給你捎些去。」
宋景城再起身,拱手道:「學生謝過老夫人。」他算是定安侯的門客,便自稱為學生。
他正月里救了小少爺,因傷勢嚴重,所以在寒山寺養傷。老夫人不僅派人來照料,還送了好些補品和藥材,對他很是關切,等他二月底回京,老夫人也時時念着他,大節小節都會託人給他帶禮,無一落下。
禮不貴重,但都是老人家的心意,譬如這端午節的粽子,就是以侯爺夫人的名義送的。
定安侯道:「那稍後你自己去謝老夫人,晚些寶之和懷錦也在老夫人那邊,你正好一道見見。」
宋景城應聲稱是。
他早前就是寶之和懷錦的先生,在寒山寺又捨命救過寶之,定安侯府上下待他親厚,他也時常出入侯府之中。
今日是端午節,京中有賽龍舟和巡演,寶之和懷錦兩個小少爺隨了定安侯世子和世子夫人去看龍舟賽和巡演,要晚飯前才會回侯府。
定安侯此舉,是讓他在老夫人處一道用飯。
在老夫人處用飯,就是家宴。
籠絡人心的手段有很多,定安侯做得不着痕迹。
宋景城心知肚明,便沒有推辭,「學生知曉了。」
的確是個通透之人。定安侯又看了他一眼,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後才問起,「我今日讓你來,是聽說你最近一直在查陸家的事?」
宋景城在暗中查陸家,他早有耳聞。
定安侯道:「查一時不當緊,但凡事過猶不及,我既能知曉,陸家也能知曉。」所以他才會叫宋景城來侯府,當面提醒。
宋景城在大理寺任職,對其一言一行眾人都敏感得很,宋景城在查陸家,便等同於大理寺在查陸家。
宋景城的仕途剛剛平順,又才破了京中幾個大案子,在朝中風頭正盛,朝中上上下下多少雙眼睛正看着,所謂牽一髮則動全身,這樣淺顯易懂的道理,以宋景城的天資,不會想不明白。
宋景城起身道:「侯爺的提醒,學生記住了。」只是他略頓了頓,又看向定安侯,「侯爺,學生並非在查陸家。」
聞言,定安侯也抬眸看他。
宋景城繼續道:「學生是在查顧家。」
顧家?定安侯微頓,「好端端的,查顧家做什麽?」
宋景城沉默片刻,低頭道:「並非學生想查,是皇上想查。」
皇上?定安侯手中稍滯,緩緩放下茶杯,茶水有些溢出,在袖間暈開。
宋景城將這細微的動作盡收眼底,緩聲道:「十日前,東宮鬧了醜聞,陸容嬌被東宮那位關了起來,尋了短見。是皇上出面強行將此事壓了下去,京中才並無風聲。陸都統本是皇上倚重的權臣,陸容嬌又是陸都統最疼愛的女兒,嫁到東宮後卻連太子良娣都不是,皇上覺得愧對陸家,此番東宮出了醜聞,皇上自然要替陸家查清楚。」
「這又同顧家有什麽關係?」
宋景城看了他一眼,開門見山地道:「皇上是讓學生借這個由頭,查清去年陸容嬌落水之事。」
陸容嬌本是要嫁靜王做正妃,後來在顧府落水,被太子救起,才嫁到了東宮做侍妾。這事人人都沒有懷疑到顧家頭上,都覺得是顧家背了黑鍋。
顧長寧又是極聰明的人,出事之後,自己以生病為由告假了半個月。顧昀鴻和顧昀寒也都低調得很,顧昀鴻在朝中行事謹慎,顧昀寒也很少在京中露面,京中便都清楚顧長寧的意思。
按照宋景城所說,此番是皇上懷疑到了顧家頭上?
顧長寧是皇上一步一步提拔的寵臣,很受皇上信賴。在太子之位的爭奪中,又懂明哲保身,所以並無人將陸容嬌落水之事同顧家綁在一起。
皇上好猜忌,倘若此事最後查明真是顧家做的手腳,只怕顧家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不過皇上一直信任顧家,為何會忽然對顧家起疑?
這種懷疑足以將顧家置於死地,背後的推手委實陰狠。
定安侯收起思緒,轉眸看向宋景城,這種隱秘的要事,皇上會交於宋景城去做,足見信任。
定遠侯道:「既是為皇上做事,無須說與我聽。」
宋景城再度起身,拱手低頭道:「學生做的事從來不必隱瞞侯爺。即便今日侯爺不問,學生也要向侯爺說起。」
言罷,抬頭見定安侯沒有反對,就繼續道:「皇上對顧家起了疑心,懷疑顧家一直在暗中扶持東宮。皇上對東宮日益不滿,廢太子是遲早之事,皇上這些年明裡暗裏打壓了太子母族不少勢力,顧家也從中拿到不少實權,若顧家真的插手此事,只怕皇上眼中容不下沙子。」他如實道來,確實沒有半分隱瞞。
「那你查到些什麽?」定安侯問。
宋景城沉聲道:「侯爺希望學生查到些什麽?」
定安侯只是看他,卻沒有應聲。
宋景城又道:「太子之爭,顧家的手腳確實不乾凈,皇上的懷疑沒有錯。去年臘月,陸容嬌之所以在顧府落水,是因為顧昀寒。」
陸容嬌是禁軍都統陸久石的女兒,平日身邊有大群奴婢簇擁着,陸容嬌落水之事任誰都覺得蹊蹺,只是後來人是太子救起的,便自然而然想到了太子頭上,沒有人深究過。
但細想來,若非平日親近之人,又非有合情合理的理由,如何能在冬日裏引得陸容嬌到池塘邊,且還落水?
顧昀寒同陸容嬌親近,陸容嬌對她也不設防備,加上那日又是顧昀鴻嫡子滿月,陸容嬌在顧家做客,顧昀寒身為主人,一切便合情合理。
「這些都是學生在查東宮之事時聽陸容嬌說起的。但若非特意問起,陸容嬌似乎也沒有多留意,顧家父女的手段可見一斑。然而這些只是學生的猜測,相關的人證物證還在查,需要些時日。所以學生才會問,侯爺希望學生查到些什麽?」宋景城言罷,抬眸看他。
顧家之事到此,可再查,也可不查。
顧家是定安侯府的姻親,定安侯的長女沈媛嫁了顧長寧的長子顧昀鴻做正妻,還生下了一雙兒女,顧家若失了皇上寵信,沈媛就會受到牽連,只未必能牽連到定安侯府。
言下之意,顧家之事要如何傳到皇上耳朵里,他聽定安侯的意思。
「學生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
「陸容嬌落水一事,確實同顧家有關,但恐怕並非受太子指使。」
定安侯頓住,不是太子……
宋景城又道:「皇位之爭,朝中向來看重太子和靜王,可其實皇上的子嗣諸多,並非只有太子和靜王兩個。」他頓了頓,沉聲道:「還有一個才晉了親王的四皇子,齊王。」
齊王?定安侯疑惑看他。
齊王是親王不假,但這個親王的由來不過是為了制衡朝中諸多勢力,將四皇子硬抬上去的。齊王終日花天酒地,又好爭鬥、爭顏面,並非能成大器之人。
「齊王能娶到侯府的三小姐,是梅貴妃向皇上進言。後宮之中,梅貴妃最為得寵,卻一直沒有子嗣傍身。太子和靜王,無論誰坐上了最後的位置,各自母族皆有利可圖,而梅貴妃和梅氏一族想要翻身只能另闢蹊徑,雖然梅家一直遮掩得極好,卻也不乏有蛛絲馬跡可尋,學生恰好尋到一些。齊王得了梅家的助力,又娶了侯府的三小姐,其實有同太子和靜王一爭的實力,加上枱面上明爭暗鬥的是太子和靜王,他便可坐享漁人之利……」
「所以你是說,顧家同齊王……」
宋景城點頭道:「是。」
這點他是真沒想過,定安侯斂眸。
恰巧韻來敲門,「侯爺、宋大人,世子爺和世子夫人帶小少爺回府了,眼下都在老夫人那裏。老夫人那裏就要開晚膳了,讓來請侯爺和宋大人。」
「知曉了。」
「那奴婢先去回老夫人的話。」
定安侯府西院到東院有些距離,屏去了旁人,正好可以一路說些話,只是出了書房,說的便都是些家常。
「寶之的事情,老夫人一直掛在心裏,說侯府欠你一個人情,你就沒有想求之事?」定安侯隨口問起,聽說老夫人問過宋景城幾次,都被宋景城婉拒。
「學生不敢。」宋景城應聲道:「侯爺在朝中已經多番提攜,學生心中再無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