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崑崙篇 208回 文章千古事,寒窗十年期(下)
他可真會大蛇隨棍上,竟然現在就想着去東崑崙佔地盤,我斷然搖頭道:“不可以亂來!”
周春:“那石盟主是什麼意思?”
“你應該知道東崑崙有修行三大戒,而西崑崙近年有人行走之時,諸般戒皆破,此萬萬不能容。”
周春:“那你的意思就是要我們盡量守你們定下的規矩?”
“不是盡量守,而是必須守,如有違反,天下共誅之!不是我東崑崙同道共誅之,而是東西崑崙同道共誅之!”我終於說出了立新規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兩崑崙共誅之。
如果不立下這個規矩,有人在人世間擾亂紅塵,又跑到崑崙仙境躲起來,我拿他還真沒辦法。我不能僅依*東崑崙的力量跑到崑崙仙境追殺,那樣名不正言不順,還容易引起更大規模的衝突。這需要西崑崙各大門派和一眾散修都點頭才行,將來出現這樣的情況處置才無話可說。說的通俗一點,就是外國鬼子跑到中國來亂搞,搞完了拍屁股走了,還沒地方抓去,就算追到地方還不認帳——這樣萬萬不行!
周春一皺眉:“這是紅塵中的事,你卻想把規矩立到了崑崙仙境中?西崑崙中若有人在人世間違戒,你們東崑崙盡可以出手處置,但要我西崑崙同道在仙境中一同出手,是不是沒有必要?”
“很有必要!紅塵戒律不在於戒律本身,而在於行走紅塵的護道尊嚴,人人有自覺之責。”
周春:“既然石盟主想把規矩立到了西崑崙。要約束兩崑崙眾人,那你等行走崑崙仙境,我是不是也可以立個規矩,約束東西兩崑崙之人?”
我笑了:“當然可以!只要合理合度,眾人公斷而從。如果你有想法,現在就可以說出來。”
周春:“那我要招集仙境同道從長計議才行。但我現在可以告訴石盟主,仙境中人久未涉足人世,想法與你不一樣,定出來的新規你未必能同意。”
“同意不同意,你拿出來試試。如果能定下新約就相安無事。如果談不成,你們也不必去東崑崙,本就不是我請你們來。”
周春:“那石盟主你看我們何時再議?屆時恐怕要廣招兩崑崙眾人共商。”
何時再議?如果真到了那時侯談不攏,恐怕情況又與正一祖師千年前招集的正一三山會類似。我正在思索,卻聽風君子和守正真人說話——
風君子:“守正師兄,依你看,石野什麼時候能鬥法勝過周春?”
守正真人:“周春也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鬥法取勝有各種機緣相合,不是那麼簡單能斷定的。況且就算石野修為更進,那周春的修為就停止不前了嗎?”
風君子:“如此說來很多年都沒希望嗎?”
守正真人:“那也未必,石野這孩子福緣甚厚,修行之精進天下少有,總之除了七葉我還沒見過能超過他的。”
風君子:“怎麼除了七葉就沒有人,我呢?”
守正真人:“你是人嗎?”
風君子:“不跟你扯這個,你到底什麼意思?”
守正真人:“丹道境界越往後突破越難,保守估計,石野能夠修成化身當有十年時間。”
風君子:“就算化身五五也未必贏得了周春,那老東西修行了多少年?在昭亭山上你可是看見過他三頭六臂的神通。”
守正真人:“如果是七葉來,手持呈風節絕對可以與周春一戰而定。至於石野嘛,有另外一個辦法,只要他修成化身,絕對不會輸。”
風君子:“你就別賣關子了,有什麼餿點子快說!”
守正真人:“周春在昭亭山上化出三頭六臂,再有十年石野也可以。他只要化身為三,分別手持正一三寶,別說周春,恐怕你碰見了也得躲遠點。”
風君子呵呵笑:“這主意不錯呀!你老人家當年考舉人的時候是不是也做過弊?”
奇妙的是,這兩人就站在我身側根本動也沒動,也沒有在說話。我聽在耳中就明白了。這是耳神通境界的一種——無語觀音。他們說話不是用神念傳來,就是讓我在耳中聽到。不論我本人有沒有神通。而我聽見的就是明明白白兩人的笑談,可其它人聽不見。世上神通有很多種,比如佛門談眼神通、,就有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等。丹道不談這些枝接,順其自然而已,各種神通在於修為境界和運用巧妙。
我的耳神通初學自風君子,后又學自法源禪師,再到正一三山會上更進一層。從能聽極遠到極近,又得到過耳能祥的聲聞成就,後來領悟了聲聞智慧與妙語殊勝。今日莫名聽他倆一席笑談,突然又領悟了耳神通中“無語觀音”的境界。其實談耳神通,層層的境界分別是:諦聽、聲聞、妙趣、觀音。只是丹道修行並不刻意講究,巧妙自己領悟,師傳並不偏重於神通。
老奸巨滑和小奸巨滑在身旁看似閑聊般的神通談話,等於在給我支招。兩崑崙立約之事急不得,更不可能在今天就談定,至少要等我本人能夠斗過周春之後。他們的建議是十年,為什麼要這麼長時間?
今日拿下鐘氏兄弟,藉機奪了仙府,也篡了萬法宗的宗門傳承,這些事做的有理有節別人說不了什麼。但藉此機會與西崑崙立約,就有上門相逼之意,西崑崙眾人不可能心服口服。立約不能強逼,而要讓眾人自覺,需要有一個時間讓所有人都好好想一想其中的道理所在。還有一個關鍵問題,那就是兩崑崙都可能提出來新約的內容,而西崑崙的核心目的就是想行走東崑崙,所受的約束越少越好。立約之時如有衝突,恐怕避免不了我與周春之間的衝突——誰說了算?
像我和周春這種人之間,誰也不會隨誰的心意而變,就像當年的風君子和七葉,論道無果終究還是難免一場鬥法。鬥法勝負對彼此的心志並無影響,影響的卻是其它人,事情有時就是這麼無奈。如果我不是周春的對手,恐怕也成就不了一代神君的功業,就更不能談相安兩崑崙於人世間。我寧願到最後的爭鬥只發生在我與周春之間,而不願意見到東、西兩崑崙修行之人起更大規模的衝突。
守正真人與風君子說話給我聽,我在邊聽邊想,那邊周春仍然在侃侃而談:“石盟主,你我都是修行高人,此生求索大道天機。若糾纏於紅塵為念,處處羈絆而離本心,恐未必有所真得!…高人行走紅塵逍遙自在,或點化眾生,但終究不能為終生所累。這個道理仙境中人人皆知,恐你所欲立之約非我所立之約。”
我笑答道:“周宗主口才不錯,說的挺好!點化眾生,也只渡有緣人,頑石點不了頭你也不必勉強。你我在紅塵中知世間相,知如何悟、如何歷、如何離。不必矯意自以為太上,此非真太上。…遊戲紅塵,點頑石為金玉,偶爾為之無傷大雅也沒有人回真的計較,同道一笑而已。但若像鍾大先生或你弟子周如青那般行止,必誅之。非我欲誅之,應由你首當其責誅之!”
周春臉色一沉:“此是特例,我就不和你分辨了。但行走紅塵又何必為紅塵所累?在於所得!”
“你只在乎有所得,卻忘了根本在於有求於紅塵。你我不能空談超脫,有求於紅塵就不能禍害擾亂紅塵。其實說起來我們都來自於紅塵。千年之前西崑崙眾人也是如此,怎可以亂我等出身的根本呢?”
周春:“看來你我是誰也說服不了誰了?只有一番論法而定了!”
我笑了:“周宗主,你沒有發現只有我們兩個人在說話,其他人都在思考嗎?此事千古文章,怎麼可能輕言而定,我們大家都需要好好想一想。…俗話說十年寒窗用盡,千古文章方成,立新約之會,就在十年之後如何?”
周春沉吟半晌:“十年之約,我同意。”
我又向周圍看了一圈,問道:“諸位西崑崙的同道以為如何?”
陶然客想了想也點頭:“既然倉促難決,等十年又有什麼關係?反正西崑崙已經等了一千二百年。”
羽靈有些發愣的說道:“十年,這麼久嗎?”
我瞄了風君子一眼,向羽靈施了一禮:“羽靈掌門,等會我還有事想單獨向你請教。”
羽靈沒有吱聲,風君子小聲嘟噥一句:“你想得倒挺周到!”
眼見這個話題暫時已經沒什麼好談的了,我笑了笑又道:“今日定下十年之約,那麼周宗主你定個地點好不好?”
周春:“地點就在此處,此處雖是西崑崙,但仙府已被你們所得。”
“那麼這十年之中,西崑崙同道暫時就不要行走東崑崙。依茫碭山賭約,東崑崙眾人是可以行走西崑崙的,周宗主有什麼意見?”
我只許自己人來,卻不許他們人去,聽上去有點不講道理。但是誰叫我贏了賭約呢,如果還退步的話就顯得自己軟弱了。周春面無表情的答道:“只要勿起爭執,不再無端挑釁,我沒有意見。”
“那麼就沒有別的事了,請問這幾名萬法宗敗類如何處置?”
風君子突然說話了:“鍾二、鍾三兩人修為境界仍在,但一身神通被我削去。他們仍可修行,可是除非飛升成仙或了悟前非,否則此生不能再用神通。…這三名弟子,被我廢了修為散去一身功力,我這人脾氣不好,下手重了些,誰叫他們拜錯了師父?不過根器未損,還可以從頭開始修行。能夠避免以前所走的彎路錯路也算再結福緣。我的弟子崑山子目前情況也是如此。如此也不算不公。…人在這裏,我就不管了,你們處置吧!”
風君子話說的輕巧,他不管了讓我們處置?其實他自己早就處置過了!他對鍾二、鍾三的懲罰很有意思——他們以前是怎麼欺負人的,就讓他們變成曾經受欺負的那種人,這是風君子一貫的風格。至於那三個徒弟也夠倒霉的,本來應該是門中修為最高的弟子,估計在萬法宗也是囂張慣了。現在突然變成了修為最低的,如果他們還願意留在萬法宗的話。
周春畢竟有西崑崙領袖的氣度,並沒有繼續和風君子計較,郎聲道:“鍾氏兄弟舉止乖張殘害仙境同道,鍾大已死,鍾二、鍾三也自食其禍。這兩人就放之江湖,自生自滅為散人去吧。至於鍾鎮等三名弟子,如欲留在萬法宗中繼續修行則可留下,由陶然客道友率一眾散修高人照看仙府暫理宗門。石盟主你認為這樣可以嗎?”
“很好很好,周宗主處事果然公斷!如今萬法宗之事已經了結,十年之約也立,是兩崑崙美事。在此敬諸位同道一杯薄酒,以謝盛情,飲完這杯酒我等就該告辭了!也許十年後才可再見。”說話時我往旁邊一伸手,風君子將腰間的雪葫蘆遞給了我。我拔開了塞子,整個天空都瀰漫出一片誘人的酒香。
“人間如此佳釀,崑崙仙境從未曾見!…真是不好意思,你們遠來是客,還要用你們的美酒來招待。…萬法宗仙府中有瓊杯嗎?兒郎們快拿來!”陶然客聞見酒香就讚歎道。
此時我們已經落下雲端,站在萬法宗仙府門前的廣場平台上。那邊萬法宗弟子見換了領導,早有識趣的去仙府取來一套玲瓏剔透的瓊玉杯,給在場的高人每人一杯。好漂亮的杯子呀!純白中帶着似青似黃的光澤沒有一點雜質,握在手中有溫寒兩氣交錯,竟能隨杯中酒性而變,更添三粉滋味!仙府中的東西真是了不得我在東崑崙開酒樓這麼久就沒有見過這麼好的酒杯。
我手持雪葫蘆給每人斟滿一杯酒。酒香四溢滿山皆聞,交談中才知道,萬法宗仙府所在的這座山就叫作聞醉山。風君子學葫蘆里的酒絕不是一般的酒,但卻沒想到是如此仙釀。這酒聞上去竟然十分熟悉。*!這是我家的酒,是紫英去蕪城酒廠古窖里的原漿並一黃芽丹調製,窖藏在梅花聖境的美酒。是我準備在三夢宗開宗典禮時用來待客的,風君子怎麼知道了還偷出來了?
一杯飲盡,向眾人告辭,我對陶然客道:“這一套瓊玉杯我很喜歡,可以拿走嗎?”
陶然客:“仙府是崑山子的,東西石盟主儘管拿去,聞醉山仙府中共有九九八十一隻瓊玉杯,你都攜去待客用好了。”
我收起了瓊玉杯,向羽靈道:“羽靈掌門,可否隨我到東崑崙暫走一趟?我有事想求,時間不長,不日即可迴轉。”
我找羽靈有什麼事?還不是風君子的事!首先要把風君子送回茫碭山,再找一個人向他解釋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然後把他送回浙江去。當他有封印神識之時,人世中不會記得崑崙仙境中的經歷,只會記得自己在茫碭山迷了路困了十幾天才下得了山。既然是羽靈把他騙來的,那就應該由羽靈再把他騙回去。
風君子沉着臉不說話一揮黑如意轉身就飛走,我與守正真人對視一笑跟着風君子飛去。羽靈身後的弟子不放心上前相問,羽靈卻一揮手讓他們留下自己也隨我們飄人飛來。回去的速度極快,時間不大就到了瑤池上空,我突然停在了半空。最前面的風君子回頭問我:“石野,你怎麼不走了?”
守正真人:“既然把羽靈掌門叫來了,總得說幾句,外面人多,這裏說話才方便。”
風君子:“那你們說吧,我到昆崙山上等着。”
守正真人一揮手:“那你就去吧,我們說話就行。…你怎麼不走?”
風君子:“算了,我也看看你們說什麼。”
看風君子想留下又要走的樣子,我忍住了沒笑迎上後面趕來的羽靈:“羽靈掌門,麻煩你了。”
羽靈面戴黑紗在空中答道:“石盟主不必客氣,有話就請講。”
“我想托你走一趟東崑崙,將一位無辜而不知情的人送回浙江嘉興,並好好想想如何與他解釋這十餘天來所發生的變故。”
羽靈點頭:“我做的事情,本來就應該由我來善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