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風雲突變
?夏日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待林伊人與言緒走下三樓，天空已然放晴，適才匆忙避雨的行人，紛紛從兩側鋪子裏走出來，街市上又恢復了熙熙攘攘的熱鬧景象。
錢意川早已在樓下等得焦急，見林伊人和言緒神色自若拾階而下，似乎並未發生齟齬之事，不由心中大定，忙陪着笑，將二人送到了大門口。
“一串樓幸得貴人照拂，才能這般紅紅火火，今後您二位還請常來光顧，一串樓必定生意興隆，蒸蒸日上。”錢意川一邊走，一邊口中碎碎念道。
“常來光顧？”林伊人腳步微頓，瞥了一眼錢意川，“言公子今後還是不要上三樓的好。”
“是，是，”錢意川連連拭汗，“王爺教訓的是。”
林伊人微微搖首，撩袍而出，便見谷小扇從對麵茶庄跑來，神情緊張地打量着言緒。
“急什麼？”林伊人輕嗤一聲，“沒人打傷你師兄。”
谷小扇見言緒並無差池，立刻湊到林伊人身旁小聲道，“你怎會是皇家之人？”
林伊人揚眉，“聽聞世人皆認定皇家之人陰險狡詐、口蜜腹劍，不願與之接觸，我哪兒還敢自曝身份？”
谷小扇回想起此話便是自己在秋逸山莊中對林伊人所說之言，訕訕道，“你叫什麼名字？我適才問祁哥哥，他怎麼都不肯說。”
林伊人唇角微勾，“林伊人。”
“伊人……”谷小扇嘖嘖兩聲，“真像是美人的名字。”
林伊人身形一滯，神色有些尷尬。
祁境面上抽搐幾番，終於忍不住揚起唇角。想那權勢滔天的右相元穆懷，見了林伊人也需躬身尊稱一聲翯王，眼下谷小扇竟敢拿林伊人以美人做比，如此情形，着實難得一見。
林伊人瞥見一向孤寒冷峭的言緒也若有若無噙了一絲笑意，終是懊惱瞪了祁境一眼，“回府。”
“是。”祁境立刻跑到街角，從一串樓夥計手中接過韁繩，將馬車趕了過來。
林伊人撩袍登上馬車，腳步微頓，回首對谷小扇道，“桃花酥味道如何？”
谷小扇察覺林伊人面色不佳，立刻陪着笑道，“真是人間美味！”說著，還拍了拍手中提着的油紙包，“沒吃完的帶回去，晚間再吃。”
“哪兒有一連兩頓都吃點心的……”林伊人鑽入馬車，坐定后掀起車簾道，“若是喜歡吃，便來這家酒樓，無論是打着我的幌子，還是你師兄的幌子，多少都能騙來些吃的。”
谷小扇雙眸輕轉，瞥了一眼言緒，正色道，“王爺此言差矣，我倚嵐門乃名門正派，怎能做招搖撞騙有辱師門之事？王爺身份貴重，自當愛惜羽毛，今後絕不可再有此邪念。”
“你……你倒還知道我身份尊貴？”林伊人氣惱甩下車簾，“回府！”
“是。”馬車外，祁境垂首應允，悶笑到胸口發痛。
言緒看了看谷小扇，又注視遠去的馬車片刻，眉目間若有所思。
回到翯王府中，已是日影西斜。林伊人剛下馬車，一個相貌堂堂、舉止沉穩的中年男子便迎了上來。
林伊人心中微微一沉，“裘總管。”
裘致，翯王府總管。曾是林伊人父親林以然的侍讀，素來行事低調，沉默寡言，肩負着翯王府總管的重責，一向默默為林伊人打理好府內事務，如非發生異常狀況，絕不會輕易在他面前出現。
“王爺，”裘致躬身道，“覃貴妃派人來過，說明日讓王爺去桐兮殿一趟，要與您商量一下蘭茵公主的事。”
林伊人蹙眉走入院中，“難怪皇上今日這般輕易便答應了解禁之事，原來是想早些給白府一個交代，卻讓翯王府做了聯姻的棋子。”
裘致小心道，“白顯乃戰敗之臣，雖說白府和眾將士一直對其戰死之事心存疑竇，但皇上因着此事與元頡恩有些牽扯，並未下旨徹查。按說，皇上將白羽闌收為義女，並冊封蘭茵公主，已是對白府格外開恩，但聽聞前兩日白天雋再次上書，懇請皇上徹查崮閬咸啻谷一役，皇上為了穩定朝綱，欲借王爺婚事平息白府猜忌，也在情理之中。”
“白天雋倒是個人才……”林伊人沿着長長的迴廊，走入琅風閣，“將膳食端這兒來。”
“是。”裘致朝身後招了招手，一個模樣清秀的小廝便跑了過來。
“今日王爺在琅風閣用晚膳。”裘致瞧了瞧屋內，低聲囑咐道，“記得把蓮子羹端上來。”
“是。”小廝利落應允，快步朝後院走去。
盈盈綠水，瀲灧湖波，林伊人站在窗前，靜靜看着菡萏初開的荷塘，略略有些失神。
四年前，護國大將軍白顯的死訊，便是在這樣一個煙水空濛的午後傳入了筱安。彼時朝堂震動，舉國皆哀，就在曄帝林豈檀痛心疾首之際，追責元頡恩的摺子，也如雪片般送到了朝堂之上。
奏摺中皆言，在崮閬一役中，白顯與牧塬王庭一戰原本穩操勝券，不料牧塬王庭青駿王爺日摩舒突然率兵奇襲，白顯措手不及，陷入重圍，不得不向距離崮閬最近的離町郡守元頡恩求援，但元頡恩借口天象有異，推遲發兵，致使白顯孤軍奮戰，戰敗慘死。
林豈檀怒不可遏，正要下旨查辦元頡恩瀆職一事，各地聲討白顯急功近利、冒然出兵的摺子，亦鋪天蓋地呈送到了朝堂之上。
此後，右相元穆懷日日在大殿上嗔目切齒為子喊冤，瑾皇后元汀荑則天天在後宮哭天抹淚，泣不成聲。林豈檀煩悶異常，終究拿不定主意，便將此事吐露給了顧流螢。
顧流螢知道林豈檀有意探尋自己的看法，便道，“一旦下旨徹查此事，世人便知皇上對元府心存疑慮，元府乃太子母家，若是太子遭人背後非議，皇家顏面何存？”
林豈檀思慮再三，覺得顧流螢之言雖蜻蜓點水，卻一針見血，切中要害。
白顯戰敗一事，無論是否與元頡恩有關，已是既成事實，若他因此與元穆懷產生嫌隙，致使朝綱動蕩，朝局紛亂，反而不美。於是，林豈檀次日便將白羽闌收為義女，並冊封了蘭茵公主。
白府雖對林豈檀絕口不提徹查元頡恩一事頗為不滿，但因白羽闌被冊封公主，府中上下皆略感慰藉，最終偃旗息鼓，未再尋根究底。
一年後，元頡恩藉助皇后和右相勢力上位，守衛崮閬邊境，榮升為護國大將軍。漸漸地，軍營中忠心追隨白顯的副將紛紛遭到貶黜，從此，白府再不復當年風光。
世人皆以為，此事乃是林豈檀權衡利弊之舉，卻不知那一語定乾坤之人，竟然是曄帝身後美若煙雲的顧流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