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牧塬王庭

?不久，朝堂得報，夕泠宮派出門下弟子前往崮閬，與大將軍元頡恩接觸，有意效忠軍營。

崮閬，諄國北部邊境重鎮，城外一百八十里，便是稱霸漠北的牧塬王庭。牧塬王庭民風豪爽，戰力強大，鐵騎所到之處，勢疾如風，轍亂旗靡，一直是諄國北部的心腹大患。

夕泠宮位於諄國邊境，距離崮閬並不算遠，大約只有八九十里路程。雖然朝堂聽聞夕泠宮出入神秘，有些古怪，但得知其門下弟子各個出類拔萃、技冠群雄，有以一擋百之功，故而一時之間大為振奮。

朝堂之上，吏部尚書蒙普黔口若懸河、舌燦蓮花，對元頡恩藉助江湖之力守衛崮閬一事讚不絕口。大殿之中，太傅歸士南與其一唱一和，稱如若元頡恩能夠得此助力，對諄國安寧必是一大益事。於是，群臣歡欣鼓舞，紛紛彈冠相慶，右相元府更是車水馬龍，張燈結綵，門庭若市，盛況空前。

又過了幾日，有民間傳聞，臨桑簡府的簡家當家老太太盧七芸，為了曾長孫簡景然的婚事，氣得差點翹了辮子。朝堂眾臣聽聞此事後議論紛紛，曄帝林豈檀立即命人前往臨桑一探究竟。

臨桑簡府，在諄國是一個萬流景仰的名門望族。追根溯源，簡家先祖便是三百餘年前，隨屹帝林燮寰開創諄國大業的簡欽炎。可正是這個偏安一隅的簡府，常常讓林豈檀感到頭疼不已。

自桓帝林呈峴時起，簡府便遠離朝堂，舉家遷移，過起了竹籬茅舍，炊煙裊裊的生活。彼時，林呈峴思慮簡府淡出朝堂對皇權有利無弊，便順水推舟，賞賜了簡家大量金銀珠寶，一路派羽林軍專程護送至臨桑。從此，簡府只在民間博施濟眾，矜貧救厄，絕不議論朝堂半句是非，故而皇家對其亦頗為厚待，每逢年關歲末，禮部都會酌情派份厚禮送至臨桑，以示慰問。

但如此君臣親善的一幕，卻在五年前，被簡家當家老太太盧七芸的孫女簡婧打破了。

簡婧雖然如今只有二十三歲，但在輩份上卻是簡景然的姑母。午元八年春，簡婧外出獵游時，不慎馳騁至牧塬王庭境內，驚遇牧塬王庭城防守軍，險象環生，岌岌可危。為了脫身，簡婧混進販馬商隊，不料陰差陽錯之下竟深入了城防軍營，並與牧塬王庭青駿王爺日摩舒狹路相逢。二人由短兵相接、鬥智斗勇，到各顯神通、惺惺相惜，歷經種種之後，最終渙然冰釋，兩情相悅，結下了一段傳奇般的不解之緣。

當年秋季，日摩舒不顧族人反對，迎娶簡婧為正妃。自此，二人日日逍遙物外，縱橫馳騁在一望無垠的碧野千裏間，如膠似漆，比翼雙飛。

日摩舒雄姿英發，狂傲不羈，是牧塬王庭首領聿汗圖暮什同父異母的胞弟。圖暮什生母莫兒竇早亡，由日摩舒之母緹朵一手撫養長大，故而圖暮什、日摩舒兄弟感情極深。

午元三年，牧塬王庭劼汗卜爾庫舊疾複發去世，圖暮什奉詔接掌王座。不料，東部烏落部族突然反叛，烏落部族首領庫丹以緹朵性命威脅圖暮什棄位。就在圖暮什進退兩難之際，緹朵迎刃而上，血濺三尺，臨終前將日摩舒託付給圖暮什。

緹朵之死令圖暮什肝腸寸斷，痛不欲生，登上王座之後，圖暮什便當著所有部族將領之面，封日摩舒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青駿王爺，並白紙黑字親筆立下詔書，聲明自己百年之後，由汗弟日摩舒承繼大統。

與喆王｜林居曜在諄國小心謹慎不同，日摩舒自幼便信馬由韁，倜儻不羈，在牧塬王庭處處惹事生非，圖暮什見他性子洒脫，無拘無束，只喜歡些舞槍弄棒的玩意，便任他在漠北幫着操練軍隊。

彼時，簡婧與牧塬王庭城防守軍相遇，便是日摩舒貪玩偷偷跑出營地，讓城防守將大為驚慌，專門派遣了軍隊前來尋人，才有了之後簡婧與日摩舒的不期而遇。

若只是簡府家的小姐，做了牧塬王庭的王妃，倒還不至於讓林豈檀頭疼，畢竟於諄國而言，兩國交好並非壞事。真正讓林豈檀感到左右為難的是，四年前，守衛崮閬的大將軍白顯與牧塬王庭一戰時，被日摩舒從天而降的奇兵困在咸啻谷內，最終英雄末路，戰敗慘死，一世英名毀於一役。

白顯為人神勇威武，義薄雲天，兵法韜略，蓋世無雙，不僅在軍營中威望極高，在諄國亦聞名遐邇。如若林豈檀對簡家厚施恩澤，則對白府子弟和曾經追隨白顯出生入死的將士們很難交代。可若是要林豈檀對簡家視而不見，似乎又極為不妥，即便不論那盧七芸眼下已至鮐背之年，親歷過三任帝王，是先帝親封的一品誥命夫人，只說簡家與諄國祖上的深厚淵源，以及如今的青駿王爺王妃今後便是牧塬王庭王后之事，林豈檀也絕不可對盧七芸氣惱卧床一事置若罔聞。

林豈檀反覆思量，總覺得待簡府輕不得也重不得，故而極為煩惱。最後，還是吳奐聲提議可暗中派人去臨桑一探究竟，暗合了林豈檀的心意。假使盧七芸真的駕鶴西遊，禮部少不得要備一份大禮送去，可若只是一時抱恙，皇家自可裝聾作啞，置身事外。

就在林豈檀所派之人催馬馳出筱安城門時，翯王府琅風閣內，林伊人已洞悉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簡景然拿着一枚玉玦，跑到天都峰向倚嵐門門主陸昀巡提親，說谷小扇已與他私定終身，結果被谷小扇打下了山？”林伊人拈着茶蓋，淡淡複述着祁境的話。

祁境點頭，“聽聞簡家老太太早先便給簡景然定過親，對方是她娘家出五服的支系，小姑娘名叫史凝雪，極是聰明伶俐，模樣又俊俏，很得簡府上下喜歡。”

林伊人抿了口茶，“簡景然眼下在何處？”

祁境道，“從無涯居探得的消息來看，簡家老太太此番着實氣得不輕，簡景然被勒令禁足半年，眼下應當還在簡府內。”

林伊人放下茶盞道，“葉浮生呢？有沒有消息？”

“還沒有消息。”祁境搖頭道，“葉浮生行蹤一向飄忽不定，月圓之夜逃離秋逸山莊時又身負重傷，如今多半隱匿於山野深澗之中療傷，一時間尚無跡可尋。”

林伊人微微頷首，“明日.你派人去巋河，讓凌海幫少幫主南宮冀去一次鷲池。”

“鷲池？”祁境詫異，“秋無霜隱居之地？”

林伊人道，“聽江諾說，秋逸山莊已放出風聲，近日將為秋閃閃擇婿。”

祁境道，“王爺是想為南宮少幫主和秋姑娘牽線搭橋？”

林伊人起身走到窗前，淡淡道，“聽聞南宮紹當年與秋無霜略有些交情，南宮冀品貌非凡，出類拔萃，比起秋家幾兄弟毫不遜色，且身份年紀亦與秋閃閃相當，放眼如今江湖中青年俊傑，能夠勝出他的人並不多。”

祁境道，“可王爺怎知，南宮少幫主與秋姑娘便會兩情相悅？”

“不過姑且一試罷了。”林伊人靜默片刻，輕嘆道，“倘若流水有意落花無情，以南宮冀那洒脫的性子勢必不會太在意，但如若此事能成，秋逸山莊勢力日後便可為我所用。”

祁境不解，“王爺為何要先讓南宮少幫主前往鷲池拜見秋前輩？”

林伊人道，“秋閃閃自幼便被父母和眾位兄長視為掌上明珠，秋慕堯雖是莊主，但此事最終必由秋無霜、馮蕊夫婦決定，既然早晚都要面對，不如就讓南宮冀坦坦蕩蕩前往參拜，也讓他夫婦二人看個通透，早日安心落意，有所定奪。”

祁境道，“可五皇子那兒……心中似乎還記掛着秋姑娘。”

“子衍身為諄國皇子，便當知世間之事絕不可率性而為。”林伊人思忖片刻，轉身道，“你讓施莫把秋閃閃即將擇婿一事傳給子衍，如若他心中實在懊惱，便帶他到府里來。”

“是。”祁境躬身退下。

林伊人望着庭院中接天蓮葉的荷塘，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以己度人，子衍定然不會好受，即便明知那心儀之人，從未屬於自己。

簡景然……林伊人腦海中浮現出那個眉目俊俏的青衫少年。

當簡景然趕至倚嵐門冒然提親時，言緒是否也在天都峰上？若是言緒聽信了簡景然之言，谷小扇會是怎樣的無措和慌張？在簡景然離開后，可曾有人給谷小扇一個解釋的機會？百口莫辯的谷小扇還是一個人冷冷清清在月色下吹塤嗎？

想到此處，林伊人心中倏忽一痛。簡景然一句私定終身的說辭，幾乎毀了谷小扇的清譽，以簡府的聲望和背景來說，似乎很難容下谷小扇這樣一無所有的飄零孤女，而今後無論谷小扇嫁入什麼人家，恐怕都免不了要聽一些關於她和簡景然的閑言碎語，即便谷小扇能委曲求全，忍下長輩們的臉色，可她還能得到那份心心念念渴盼已久的溫暖嗎？

蓮池氤氳，碧盤滾珠，林伊人緩緩闔眸，回想起秋逸山莊外谷小扇雀躍的身影。

“你也見着了？那新娘子真漂亮，綰着高高的流雲髻，插着一支碧玉簪，額間掛了一枚紅寶石，還戴了一副精緻的耳墜子……”

“莫非你能透過喜帕看到新娘子的模樣？”

“沒有，沒有，只是我心中的新娘子便該是這幅模樣。”

“那你心中的新郎官該是什麼樣的？”

“自然是阿緒那般模樣，今日阿緒若是坐在那馬上，哪兒還會有人看新娘子呢？”

言緒……林伊人長長嘆了口氣，言緒若是成為陸昀巡的乘龍快婿，谷小扇還會一路跟在富麗堂皇的花轎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