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零五章 雉羽宮扇
農曆,正月二十二,福生,明堂,月德合,宜嫁娶。夏府與呂府的聯姻盛況空前,轟動筱安,迎親的寶馬雕車和飛舞喜慶的紅綢一路綿延十里有餘,嬉鬧的孩童跟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后,直把筱安的大街堵了個水泄不通。
夏府且不消說,自然門庭若市,車水馬龍,歡聲笑語,熱鬧非凡。便是夏府之外,也擠滿了攢三聚五的市井小民,彷彿人人都有心要沾染一下名門望族的喜慶之氣,在來年討一個好彩頭。
只是吉時將近,花轎依然沒有現身,大門外石獅旁長長的紅色炮仗,也絲毫沒有點燃的跡象。
“這是要遲來,要遲來!”徐娘半老的劉婆娘口中翻飛着瓜子殼,焦灼地張望着巷口,好似是自個兒的兒子要成婚。
“急啥,”常年在街角釘馬掌的魯瞎子用小錘敲了敲牆根,“後面,這是有大人物要來賀喜哩。”
“你個瞎子又看不見,憑啥說有大人物要來?”劉婆娘翻了個白眼。
“沒聽見嗎,”魯瞎子低聲道,“那些個高高在上的王公大臣,今日的說話聲都比平時要低三分……還有,我這耳朵,已經聽到馬蹄的銅掌聲了。”
“銅掌?!”劉婆娘眨巴眨巴眼睛,踮着腳朝更遠處張望。
馬蹄,素來以鐵掌為釘,可諄國禮制中明明白白寫着,皇族的坐騎以銅掌為釘。
“花轎沒到,炮仗沒點,那是在等人哩……”魯瞎子話音未落,忽而聽得夏府大門內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立刻禁了聲。
“出來了好些人,”劉婆娘悄聲道,“當先的左相大人和幾個哥兒是見過的,在左相大人身邊的那個指定是呂府的當家,還有許多大官和哥兒是先前進府里去的……這怎麼回事,一股腦兒都跑出來了?”
“是正主子要來哩。”魯瞎子眯着眼道。
“正主子……”劉婆娘抹了抹嘴,伸長脖子屏息半晌,方才遠遠看到了一個太監策馬而來。
“夏大人,呂大人。”那太監在夏且雉、呂庭和等人面前下馬低語了幾句,夏且雉與呂庭和立刻面露欣喜之色,站在二人身後的眾人神色愈發恭謹。
不一會兒,十餘對衣香鬢影的宮女手持鳳翣龍旌、雉羽宮扇、銷金提爐、御香綉帕等物行徐徐而來,緊接着,一柄迎風招展的金頂鵝黃綉鳳曲柄傘蓋映入眼帘,傘蓋下是四匹金銀煥彩的駿馬和一輛珠簾生輝的玉輦,玉輦內,隱約可見端坐着一個鳳冠霞帔的美婦。
“好大的陣仗,”劉婆娘艷羨嘖嘖,“這是……這是夏府的小姐,二十年前我見過,小時候就是個美人胚子,如今是宮裏的娘娘了。”
夏且雉、呂庭和立刻上前恭迎玉輦,不過那玉輦僅在夏府門前略略停留,便無聲無息從側門進入了高牆之內。
“瞧瞧,這身份,這做派,那麼些官老爺見着一個小丫頭,竟連大氣也不敢喘似的。”劉婆娘又念叨起來。
“怎麼娘娘都入府了,左相大人他們還不進去?”人群中有人疑惑道。
“銅掌,銅掌還沒全到哩。”魯瞎子側首聆聽。
嗒,嗒嗒……一匹棗紅色的駿馬突然揚鬃飛蹄而來。
“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駕到——”馬背上的侍衛朗聲道。
“微臣恭迎三位皇子!”隨着夏且雉、呂庭和肅然躬身,眾人立刻齊齊躬身。
巷口外,五十餘個身着金盔鎧甲、腰側掛着羽箭的將士,護衛着三輛富麗堂皇的寶馬雕車緩緩駛來。
“今兒個大喜,不必如此拘禮。”鑲金嵌玉的狐裘錦簾被侍從撩開,從第一輛馬車中傲然走下的是身着靛藍色錦袍,眉目風流、英英玉立的林子衍。
“五皇子此言,真是折煞下官了!”夏且雉惶恐道。
“恭賀夏大人、呂大人兩府紅鸞天喜,結下秦晉之好。”身着海青色錦袍的林承晗從第二輛馬車上走下。
“多謝三皇子吉言!”夏且雉、呂庭和朝林承晗躬身。
“新娘子在哪兒?”肥頭大耳的林安禹在侍從的攙扶下艱難跨下馬車,“聽說五弟的這個表妹眉目很是清秀,不知比起音音又如何?”
“音音粉裝玉琢,明艷動人,與眉清目秀截然不同,二者如何能比?”林子衍語氣生硬,顯然心情極為不佳。
“五皇子抬舉了,”呂庭和趕緊道,“郡主金枝玉葉,花容月貌,豈是呂淺能比的。”
“五弟說的是,牡丹、芙蓉各有各的美,便是香味,也各有各的好。”林安禹呵呵一笑,看似並不在意。
“四皇子言之有理,奕頃能娶得如此佳人,實在是我兒的福分。”夏且雉滿臉堆笑道,“今日三位皇子親臨寒舍,微臣感激涕零無以言表,不過室外太過清寒,還請先入府略作歇息,稍後大禮開始,微臣再請三位皇子至前廳觀禮如何?”
“也好。”林承晗說著當先邁上石階,林安禹隨即跟了上去。
“母舅,”林子衍草草掃了一眼站在呂庭和身後的眾人,“今日王兄可來了?”
“這……”呂庭和略略猶豫,“怡妃和三位皇子能夠前來觀禮,已是天大的恩典,翯王府的禮帖早已送到,這已是多虧了五皇子的情面了。”
“他原是答應了的。”林子衍沉着臉道。
“五弟,”石階上,林安禹見林子衍尚未跟來,轉身招手道,“外面風寒,快些入府吧。”
“正是,”呂庭和躬身,“五皇子乃千金之軀,還是先進去避避寒吧。”
林子衍蹙眉看了看空蕩蕩的巷口,甩袖朝夏府內走去。
貴客既已入府,出迎的王公大臣及夏府、呂府的子侄一輩,自然也尾隨着林子衍等人走入了夏府的大門。
砰!啪!!!砰!啪!!!一溜炮仗在巷口衝天而起,數不盡的紅色紙屑猶如曼珠沙華美麗的花瓣,一片片從天空中飄落,漫天華彩,美不勝收。
“新娘子來嘍——”伴隨着高亢的吆喝聲,嘹亮的嗩吶、歡慶的鑼鼓遠遠而來。
噼噼啪啪……長長的鞭炮終於被點燃,披掛紅綢的高頭大馬上坐着風度翩翩的新郎官夏奕頃,在夏奕頃身後富麗堂皇的大紅色花轎里,有一個眉目清秀的懷春少女……比起夏府、呂府的聯姻在朝堂上引起的波瀾,她更關心那個騎在馬背上的男子,她的夫君,將來會與她攜手一生的男子,雖然只看過他一眼背影,她的心中已有些歡喜。
笙歌鼎沸,直衝雲霄,喜氣洋洋的夏奕頃回首看了看花轎,坐在轎中的女子是他的新婚夫人,這一局,夏府上下將籌碼壓在了林子衍的身上。
如果將來的某一天,那轎中的女子問他今日娶她的理由,他會如實告訴她,他娶她,曾經是因為太子府不需要夏府,而翊皇子府和翯王府很需要夏府。不過,他也會告訴她,在這之後日復一日的相處中,他真真切切地愛上了她。
沒錯,他不會讓她失望,他可以寵愛她,就如同曾經寵愛他那個已經病逝的妻,一個女子只要得到了夫君的愛,又有什麼是不能包容的呢?更何況,他並非無情無意的浪子,他只不過是想在一份情之外,再為家族多爭取一些利益而已。
夏奕頃和八抬大轎被迎新的人群歡歡喜喜簇擁進了夏府,若說在普通人家,那新娘子下花轎、過火盆、與夫君拜天地之類是最招人喜歡的儀式,可高門大戶的夏府娶妻,這些個有趣的玩意自然瞧不見。
眼見除了散落一地的炮仗再無熱鬧可看,聚攏在夏府門外的市井小民只好嘖嘆着陸陸續續散去,唯獨魯瞎子砸吧着嘴,依舊站在原地不肯走。
“魯瞎子,”劉婆娘發出一聲輕屑,“老娘這輩子還真沒見過,一個瞎子像你這麼愛看熱鬧的!”
“不對,不對,銅掌還沒全到哩!”魯瞎子執拗道。
“我說瞎子,咱諄國統共也就這麼幾個皇子,今日除了太子,其他人都來了個全乎,你還銅掌銅掌的,真不知銅掌個啥!”一片片瓜子殼再次從劉婆娘口中飛出。
“分明停在巷口之外,咋就不來哩?”魯瞎子嘟囔一聲,正要摸索着往回走,突然又停了下來,“來了,進來了!”
“你個老瞎子凈胡扯……”劉婆娘不經意回頭,頓時啞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