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沉水香

?雪白的輕紗暖帳中，谷小扇微微挪動了一下身體，肩胛處傳來的劇痛，立刻讓她倒吸了一口冷氣。

“水……”谷小扇舔了舔嘴唇，迷迷糊糊道。

屋內屋外一片寂靜，無人應答。

谷小扇無奈睜開雙眸，神色漸漸有些疑惑。輕薄柔軟的鵝黃色紗簾，精雕細琢的檀木案幾，絲絲縷縷的沉水香薰，瑩潤光滑的美人觚，觚內尚插着兩枝帶露的紫玉蘭，彷彿預示着這屋裏的主人剛離開不久。

“有人嗎？”谷小扇掙扎着從床榻上坐起，聲音有些嘶啞。

窗外鶯聲嚦嚦，更顯空寂。

谷小扇咳嗽兩聲，只覺乾渴難耐，看到案几上放着茶水，踉蹌下床，提起茶壺就往口中猛灌。

“辰延令被盜當日，你讓洛小北帶了什麼人進庄？”林伊人不知何時立於屋外，正冷冷看着谷小扇。

“你！”谷小扇被茶水嗆得一陣猛咳，掩口狼狽道，“你陰魂不散啊……”

林伊人充耳不聞，踱入屋內，面帶嘲諷之色，“谷姑娘也有怕的時候？”

“出去！”谷小扇怒道，揮掌掃過茶杯，疾射向林伊人。

林伊人長袖輕拂，閑閑接下茶杯，一個轉身，鉗住谷小扇肩胛。

谷小扇只覺肩胛處猶如千根芒刺入骨，驚叫着跌坐椅上，面色煞白，額間冷汗涔涔，“沈東籬，你這個混蛋，放開我！”

林伊人眸中一冷，指間暗暗施力，“你可知混蛋二字，足以讓你人頭落地、滿門抄斬！”

谷小扇頓感一股酷寒挾裹着凌厲鋒銳之氣，直竄入四肢百骸，立刻抖如篩糠，咬牙掙扎，“我父母早亡，滿門抄斬就不必了，要殺就殺，不必這樣折磨我！”

林伊人未料到谷小扇身世凄涼，眸光微微一閃，手中力道減輕了幾分，“以洛小北的能耐，逼迫大夫謊稱需要茶蘑草和羚犀草並非難事，支走山莊長輩，引開眾人視線，盜取辰延令，心思縝密，策無遺算，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如此看來，指使你攪局定親禮之人，便是當日盜走辰延令之人。”

“沈東籬，”谷小扇大口大口喘着氣，汗水已濕透中衣，“蘇卓雲和洛清塵的婚約已經取消，一切皆成定局，莫說我與辰延令被盜一事毫無關聯，即便你說得都對又能怎樣？”

“定局？未必吧。”林伊人冷笑，“如今你既在我手上，那幕後之人自然會主動現身……”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未待林伊人說完，谷小扇突然掙脫鉗制，反手一掌，直擊林伊人胸口。

林伊人側身避開谷小扇掌風，谷小扇乘此間隙，飛身掠向門外。

林伊人指尖輕彈，一丈開外，掛在床榻側的絕韌鈴繩，發出了一連串叮叮噹噹的清泠之聲。

“不知這件武器，有些什麼來頭？”林伊人聲音不大，但正好可讓掠上牆頭的谷小扇聽個一清二楚。

谷小扇身形微滯，猶豫片刻，終是翻身而下，走入屋內。

“願意說實話了？”林伊人揚眉，負手而立。

“我……”谷小扇咬了咬嘴唇，面上閃過一絲尷尬，“你先出去，我穿好衣裙再與你說話。”

林伊人看着僅着白色中衣的谷小扇，面上浮起一絲譏諷之色，“原來不是為了絕韌鈴繩回來的。”

谷小扇雙手攥拳，沉默不語。

“不過拖延些時辰，何必這樣麻煩？”林伊人注視着谷小扇片刻，起身朝門外走去，“你現下所在之處是香雪山莊的染香閣，可惜洛小北救不了你，因為洛清塵剛帶着他游湖去了。”

以谷小扇目前的身體狀況，絕不可能逃離林伊人的視線，因此在谷小扇換衣之時，林伊人並不靠近染香閣，只立於院中，靜靜看庭前馥郁、芳草萋萋。

大約一炷香的工夫，染香閣的大門被緩緩打開。谷小扇身着一襲略顯寬大的杏黃色綉香雪蘭長裙，外罩銀色紗衣，手中拿着一個青竹筒，羽衣蹁躚，靈氣逼人，與之前眸若辰星的俊俏少年和雲容月貌的哀怨少女相比，別有一番冰肌玉骨、出塵脫俗的楚楚之姿。

谷小扇見林伊人回首，局促地捏了捏裙裾，“這衣裙……大約是清塵姐姐放在屋內的。”

林伊人收回視線，眺望院外天際浮雲，“辰延令眼下在誰手中？”

谷小扇垂首，“你把貝殼還給我，我便說出真相。”

“荷包不是已經還給你了？”林伊人微微蹙眉。

當日離開百草醫館時，自己明明已將荷包放在了谷小扇枕畔，雪娘絕不會動谷小扇的東西，莫非是洛小北或洛清塵幫她收了起來？

谷小扇惱怒抬首，“那貝殼對你來說，只是個不值錢的小玩意！”

林伊人衣袖輕抬，打斷谷小扇，“你認為眼下還有資格與我談條件？”

谷小扇手握青竹筒，倔強道，“我可以永遠不告訴你！”

“是嗎？那麼……”林伊人微微頷首，再次回眸注視谷小扇，“你可以告訴我阿緒是誰嗎？”

谷小扇身形一僵，面色微變。

“這麼說，”林伊人眸底漸漸浮起笑意，“至少我知道那人的名字了。”

“這件事與阿緒無關！”谷小扇急道。

“我聽說，如今倚嵐門下有一弟子個叫谷小扇，還有一個叫言緒……”林伊人不疾不徐道，“而看來，你二人很有興趣成為整個武林的公敵？”

“沈東籬！”谷小扇面上血色盡失，“你不要去找阿緒的麻煩！”

“好，”林伊人唇角勾起一抹玩味，“只是辰延令……”

谷小扇怒視林伊人片刻，咬了咬嘴唇，“我會把辰延令交給你的。”

“成交。”林伊人將絕韌鈴繩丟給谷小扇，拂袖轉身而去。

谷小扇望着林伊人遠去背影，神情沮喪，頹然跌坐地面。

到了晚間，林音音的氣色已明顯好轉。因着心裏依然對洛小北憋了口氣，任林伊人怎麼勸說，都決不肯去正廳用膳。

洛令年夫婦想到林伊人、林子衍、林音音三人有些來歷，特意叮囑廚子，專門烹制了些精緻考究的菜肴，送入偏廳，讓三人共用。

林伊人對飲食一向挑剔，吃了沒幾口便停箸飲茶。倒是林音音，因着中午並未進膳，反而吃得津津有味。

“慢些吃，沒人跟你搶。”林伊人淺笑着，給林音音盛了一碗雪耳甜湯。

“伊哥哥，”林音音一邊吃着甜湯，一邊含糊道，“你可能幫我教訓教訓那洛小北？”

“還想着教訓別人？”林伊人直揉額角，“若不是你惹亂子，眼下我們應當已在趕往凌波鎮的路上了。”

“這事怨不得音音，”林子衍不滿道，“那洛小北想來一早便在點心裏下了毒，總該讓他吃點苦頭。”

三人正說著，偏廳外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

林伊人蹙了蹙眉，朝門外道，“讓他進來吧。”

咚！

門被踢開，衝進一人，面色緋紅，氣息急促，漂亮得如女孩兒一般，正是香雪山莊少莊主洛小北。

林音音杏眼圓睜，叉腰怒道，“哎，洛小北，我伊哥哥讓你進來，那是給你的臉面，你怎能這樣破門而入！”

“你讓開！”洛小北一把推開林音音，清亮雙眸中怒火熊熊。

林伊人將林音音攬至身後，冷聲道，“莫非這就是香雪山莊所謂待客之道？”

“你少扯那些有的沒的！”洛小北瞪着林伊人，“我游湖之時有人見着你去染香閣了，你可對谷小扇做過些什麼？”

“是又怎樣？”林伊人道，“我與她交過手，但並未傷着她。”

洛小北面色大變，跺了跺腳，“你可對她用了陰寒之功？”

林伊人不以為然道，“以她的功夫，這般陰寒之氣半個時辰便可化解，少莊主何必大驚小怪。”

“大驚小怪？”洛小北指着林伊人大叫，“谷小扇體質異於常人，最受不得陰寒之功，我給她留了碧靈玉龍防身，她沒有對你施放，你反倒心狠手辣對她下了毒手。如今谷小扇在屋子裏氣息奄奄，不知死活，你一句大驚小怪便推得乾乾淨淨，莫非當我香雪山莊無人了！”

碧靈玉龍？林伊人眸光微動。

碧靈玉龍是山野中最具靈性的小蛇，身長三寸，通體碧綠，因齒含劇毒，輕靈迅捷，又極易馴化，故而常常被江湖人當作防身之物。

林伊人隱隱想起，谷小扇手中那個形制精巧的青竹筒……看樣子，此前洛小北必是將碧靈玉龍放在了竹筒內，而谷小扇終因顧慮言緒，並未對林伊人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