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喵相師》/春溪笛曉
第七章
“值完班過來找我們,老地方,槐樹底。”傍晚時分,交班完畢,單寧拍拍兩個值班的人的肩膀交待完,大步邁出辦公室。
單寧繞到車棚那邊找到自己的自行車,長腿一跨,上了車,腳一蹬,兩個高高細細的車輪骨碌骨碌地轉,帶着車子越過門前的坎兒,順順溜溜地上了馬路。
夏天空氣悶熱又乾燥,好在這邊是海邊城市,又有大河小河穿城而過,倒是讓氣候變得溫暖又濕潤。單寧把車扔在出租屋樓下,剛到樓上,又被對門的房東大爺叫去幫忙換煤氣。
單寧笑了笑,開了門把手裏的帽子扔沙發上,門也不關,去了房東大爺家。
別看房東大爺有一棟房子,自己住的地方卻極其簡陋。而且房東大爺對新出的東西有天然的戒備,比如許多人都通了管道燃氣,他偏不願意,還是用灌裝的煤氣。他覺得管道燃氣經常通着氣,還一圈一圈地繞着屋子,一炸開就全燒了,危險。
單寧知道老一輩的人都固執,沒勸什麼,利落地幫房東大爺把空罐換下,換上旁邊滿滿的煤氣罐。
房東大爺在一邊看着,口裏不由說:“昨晚你那朋友住你那嗎?我看他還抱着只貓,這東西可不好養,沒人在家就到處亂撓。”
“他自己有房子的,不過還在清理。”單寧讓房東大爺安心,“而且他不會把貓單獨留屋裏,沒事兒。”
房東大爺說:“那就好。就怕現在的小年輕自己怕寂寞,養只貓貓狗狗陪着,等養膩了不想要了又隨便扔。你瞅瞅,這幾年街上多了多少流浪貓狗啊。自己怕寂寞,貓貓狗狗就不怕了?要是不能負責到底,去招惹人家做什麼?”
單寧心裏被刺了一下。是啊,要是不能負責到底,去招惹人家做什麼。他說:“年輕的時候哪想得到那麼多,都是想一出是一出,不會考慮那麼長遠。”
“也對。”房東大爺點頭應和。他又問起白天的大事兒,“聽說今兒有個老頭兒去河邊釣魚,居然釣出具女屍來,你知道是怎麼回事不?”
“現在還不曉得,得看巡警那邊的調查結果。”單寧老實回答。
忙活完了,房東大爺塞了單寧兩串葡萄,讓他平時多吃些水果。單寧抱着紅艷艷的葡萄回了出租屋,沒見着霍銘衍,屋裏安安靜靜的。若不是桌上還堆着一堆寵物用品,單寧會以為昨晚發生的一切是場夢。
單寧沖了個澡換好衣服,打開電視看了會兒新聞,心裏不太-安寧,拿起手機打開簡訊欄。不等他回神,手指已經在上面輸下一串號碼。
單寧瞪着那串號碼發獃。
記得服役期間有一次遇險被困,他以為自己要死了,摸出手機編輯了簡訊要發出去。那個時候他誰都沒想,腦袋裏就只剩下霍銘衍,但他不敢再說“我愛你”,也不敢再說“我想你”,只敢寫三個字“對不起”。
結果信息發不出去。
霍銘衍把他給拉黑了。
單寧躺在病床上時罵了幾天的娘。隔壁的知道他被前任拉黑了,大方地表示可以藉手機給他發。
單寧又慫了。都死裏逃生了,還說什麼啊,他是欠霍銘衍一個解釋和道歉,但霍銘衍都不想聽他說任何話了,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自己提出要分手,就不該再去打擾別人的生活。
單寧對着手機發愣了半天,噼里啪啦地編輯起簡訊來。反正被拉黑髮不出去,他也沒了忌憚,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以前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現在我還是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這樣的人看起來離誰都很遠。記得你答應和我交往時我都要樂上天了,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運的人,結果你還是一直冷冷淡淡的,每次親你你都沒反應!有時候我總擔心你是性冷淡,這可不是我瞎想,是有依據的,比如今天吧,我渾身光溜溜地跨坐你腿上,你的小兄弟一點兒抬頭的跡象都沒有,感覺當你未來伴侶性福堪憂!當然,這絕對不是我畢業那年和你分手的原因……真的,真不是,你別誤會,其實你的硬件條件還是可以的……唉越解釋越說不清,算了不說了,是我對不起你。”
單寧一股腦兒把心裏憋着的話發泄完了,正要把它刪掉,手指不知怎地碰到了發送鍵。單寧渾身一激靈,恨不得順着手機把簡訊給追回來。
不對!
不怕的!
發不過去!
霍銘衍早把他拉黑了啊!
單寧心中稍安,定睛一瞧,卻見手機上屏幕上跳出一個綠油油的勾勾。
綠勾勾底下還附着一句話——
主人,簡訊發送成功O(∩_∩)O哈哈~
單寧:“……”
說好的拉黑呢?
單寧坐立不安地捧着手機幾分鐘,接連幾次被手機應用的各種提示給嚇到了,怒而去把它們全部卸載。單寧焦躁得快把手機給清空了,他怎麼就這麼手賤呢?沒事寫什麼簡訊?這些話就該爛在心裏!
單寧正深刻地自我反省着,一條新簡訊終歸還是跳了出來。
裏頭只有一個字。
“呵。”
呵。
呵呵。
呵呵呵呵。
單寧知道自己要完蛋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霍銘衍的號碼給拉黑,跑下樓跨上自行車逃之夭夭。
一路騎車到槐樹底,單寧把車扔到那棵老槐樹下。老成早到了,見單寧風馳電掣地飆車過來,奇道:“怎麼騎這麼急,後面有狗追你?”
“沒。”單寧一屁股坐老成旁邊,幽幽地說,“剛才我又做了件傻事。”
老成來了興緻:“什麼傻事?說來樂樂。”
“滾。”
單寧拉開一罐啤酒,前天晚上割傷的指頭又隱隱作痛。他覺得這事有點操蛋,悶悶不樂地灌了幾口廉價劣質、口感不佳的啤酒。
“不會是你見了前任又動心了吧?”老成見他這模樣,也認真起來,“這事兒你還是多考慮考慮,你這前任長得那麼好,別的不說,光是打跑他的追求者就有你愁的。更別提他們那樣的出身啊,水太深,能把你淹死。”
“你又知道?”單寧斜了他一眼。
“你還不服氣是吧?”老成嘆氣,“我老成混了這麼多年,看人的眼力還是有的,你這前任的來頭一看就不小。你以為我是怎麼被扔到這破地方的?我年輕時也和你一樣年少氣盛,覺得這世上沒什麼地方是我不能去,沒什麼事是我不能做的。後來才發現,能力算個屁,才華算個屁,你撲騰出來的那點兒小水花在別人眼裏算個屁。”
單寧沒吱聲。
可不就是這樣嗎?他不是沒膽子的人,若是霍銘衍也有那麼喜歡他,什麼事都願意和他一起扛,那他會管霍銘衍他爹是不是聯邦元帥?這人他要定了!
可霍銘衍沒那麼喜歡他。
一聽到霍銘衍的家世,單寧就想起了五六歲那年夏天自己吵着爸爸帶他去首都——他吵着要去陸家找媽媽。
爸爸抱着他流了淚,最後還是帶着他去了。
那時候陸家人看他和他爸爸的眼神,單寧永遠都忘不了。誰說小孩子沒記性?他就一直記得那一天父親有多局促,陸家人的目光有多輕鄙,母親的態度有多冷淡——自那以後他就再也沒吵着要媽媽。
單寧實在沒勇氣一個人對抗那一切。他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的爸爸,想到那種拼盡一切想要走到對方身邊卻連對方一個眼神都換不來的痛苦。
普通人就該走普通人的路,不該幻想着可以摘下天上的星星,早過了能做夢的年紀了,瞎想什麼呢。
老成陪單寧灌了兩罐啤酒,其他人陸陸續續來了,擼串的小店一下子熱鬧起來,炭火的噼啪響,爭着挑肉串的嘈雜,肉串兒在架子上燒得滋滋作響,槐樹底下飄送着肉的香、蜂蜜的甜,偶爾還有點辣味到處飄,令這沁涼的夏日夜晚也變得鬧哄哄的。
結果吃到一半對面單位的人也來了,一個鬍子拉渣的中年巡警湊過來和單寧磕叨。這傢伙也和老成一樣惡趣味:“小單隊長啊,聽說今兒的屍體是你先發現的。嚇着了沒?”
單寧好歹也去服過役,勉強算感受過槍林彈雨的血腥,哪那麼容易嚇到。他瞅了對方一眼:“你們忙完了?”
中年巡警說:“忙完了。本來想着得加班幾天的,沒想到下午那屍體的丈夫就自個兒找了過來,傷心地嚎了半天,說前幾天他老婆落水了,他一直在找,沒想到漂到這邊來了。衣服對得上,身上的東西也對得上,我們走完程序讓他把屍體領去火化,這事兒就算結了。這倒好,免了我們去復原那脹大的屍體。你不知道,這種情況復原起來可麻煩,要先把皮給弄開,小心地排出底下的腐氣,有時還得把舌頭取出來——”
正吃着一串牛肉的單寧一腳踹開那中年巡警:“滾!!!”
中年巡警滾回自己人那邊哈哈大笑:“現在的年輕人啊,心理承受能力都這麼差、”
單寧沒了胃口,吃了幾串素串兒,提前把錢付了,蹬着他的愛車回出租屋。
臨近江邊時單寧又想起早上玉八卦的異常,心裏還是覺得這事有古怪。他想了想,騎車繞了個彎往江邊騎去。眼看那座橋離自己越來越近,單寧正準備仔細感受玉八卦有沒有早上那種變化,卻意外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立在江邊。
是霍銘衍。
霍銘衍站的位置恰好是早上發現屍體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