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喵相師》/春溪笛曉
第三章
單寧啞然。
說實話,霍銘衍沒對不起他,也沒騙他,畢竟霍銘衍總不能對誰都嚷嚷自己的爸爸是聯邦元帥。
事實上霍銘衍在學校從來不太與其他人交流。霍銘衍有自己的目標,也有自己的愛好——他也是在決心追求霍銘衍之後才發現霍銘衍是一些圈子裏小有名氣的技術狂人。
怎麼看他倆的家庭背景、興趣愛好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兩類人,是他強行跨過那條界線,死纏爛打把霍銘衍追到手——最後又把霍銘衍給甩了。
單寧一陣心虛,臉上的笑容更加諂媚:“不用不用,您請進。”他踹了腳躲在一邊的分隊成員,“還不快去給霍處倒杯水,不要太燙,室溫就好。”
霍銘衍邁步走進辦公室,經過單寧身邊時腳步又停頓下來。他抬起帶着白手套的手,摸向單寧的耳根,動作不算親昵,倒像是在檢查一件貨物——那微微皺着眉的樣子,顯然是發現了貨物上有瑕疵。
單寧一激靈,連退了兩步。
霍銘衍收回懸在空中的手,目光依然冷冷淡淡,嗓音也不帶什麼感情:“喝酒了?”
單寧說:“沒有沒有,昨晚喝的,上班期間保證沒喝。”
霍銘衍的目光落在單寧青黑的眼底,不需要怎麼聯想就能猜出單寧昨晚過了什麼樣的生活。他斂起視線,不咸不淡地說:“帶着一身酒臭味上班影響公職人員形象,出去跑個十圈應該能讓你身上的酒氣散掉。”
單寧如蒙大赦:“您說得對,我這就去跑!”他一溜煙地跑了出去,活像背後被什麼怪物追着。
單寧都跑了,其他人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有膽大的走過來請霍銘衍坐下,正好坐在單寧的辦公桌旁。霍銘衍拿起桌上的工作記錄翻了翻,沒說什麼。
剛才被單寧差遣去倒水的人壯着膽子過來了,給霍銘衍端來一杯溫水,溫度不高不低,和單寧吩咐的一樣恰好與室溫相當。霍銘衍接過,微微頷首:“謝謝。”
其他人發現霍銘衍沒剛才那麼不近人情,膽兒立刻大了,你一言我一語地試着和霍銘衍搭話。
可惜他們沒摸着霍銘衍半點底,霍銘衍倒把單寧的事兒都摸得門兒清:單寧想法多,耐性足,工作起來天天有新花樣;單寧很受女孩兒歡迎,只要單寧肯到場,很多女孩就願意出來玩;別看單寧對他們凶,對女孩兒可溫柔,分隊這邊幾個女孩子都特別喜歡單寧,一直在“競爭上崗”……
屋裏的傢伙正賣單寧賣得熱火朝天,老成就提着豆漿回來了,他一腳踹開門,和平時一樣朝辦公室里吆喝:“小的們,我回來了!快來拿豆漿,人人有——”份字還沒落音,老成驀然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硬生生把話咽了回去。
很快地,老成去訓練場陪單寧跑圈。訓練場佔地遼闊,單寧正慢吞吞地在那兒繞圈。老成一把老骨頭跑了幾圈,累得受不了,也過來跟着單寧慢慢跑。
朝陽才剛剛升起,陽光已有些火熱。老成擦了把汗,忍不住問單寧:“你和他有仇?”
單寧挑眉:“誰?”
老成說:“讓你來跑圈的那一位。要不是有仇他怎麼哪都不去就來我們這兒,還罰你跑圈。”
“他不還罰了你嗎?”單寧不以為然。
“我不同,我這是遲到,算是違紀了。”老成瞅他,“你難道也遲到了?”
“沒有,就是昨晚喝多了,身上帶着酒味。”
“我還是覺得你和他有仇。”老成直覺一向敏銳,“你給句老實話,到底有沒有?”
“應該不算吧。”單寧不太確定。
“什麼叫應該?”
“我高中追過他。”
“沒追上吧?”
“追上了。”
“……”
“然後我把他甩了。”單寧幽幽地說,“都這麼久的事兒了,他應該不會和我計較的吧?”
“你覺得呢?”老成也幽幽地說。
“跑吧,跑吧,人總要學着自己長大~跑吧,跑吧,人生難免經歷苦痛掙扎~”單寧哼哼着歌詞,陡然加速,甩開老成跑了。
老成敏銳地覺得不對,也加快了腳步。等繞到訓練場對面抬頭一看,老成瞧見了站在看台上遠遠注視着他們的霍銘衍。他暗罵單寧不仗義,苦哈哈地提速把剩下幾圈跑完。
看台上,霍銘衍摩挲着自己右手拇指,思考着自己到這個地方來的原因。
當初他一開始是不願搭理單寧的,但單寧這人不要臉,而且很有耐心也很有毅力,總能拿出讓他感興趣的東西。後來他發現和單寧在一起的時候永遠不會無聊,單寧對什麼都有着天然的熱情,不管做什麼事都認真得很。
時間一久,霍銘衍也覺得有這樣一個人在身邊很不錯。他甚至考慮過等他們再大一些,就帶單寧回霍家見見父母——還悄悄去學習過男的和男的做某件事的時候需要注意什麼。總之,與單寧在一起是他少年時做的最符合那個年紀的事。
只是沒想到單寧對什麼都認真,對感情卻只當兒戲,一句簡簡單單的分手就把他們之間的過去與未來統統抹殺。
霍銘衍收回投往訓練場的目光,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單寧和老成跑完,發現隊裏的人都圍在訓練場周圍等他們。單寧慢慢走了半圈,已經緩過勁來,氣都不帶喘的。相比之下老成就慘多了,像只吐着舌頭的老狗兒,瞧着可憐極了。
單寧擺擺手說:“散了散了,都給我散了,在這兒瞎看什麼,不用巡邏了是不是?誰要是覺得太閑了千萬別害臊,只管和我開口,我一定給你們多安排點兒工作。”
所有人作鳥獸散。
單寧酒徹底醒了,回去工作。昨兒罰了幾個人,今天要把他們分下去當“臨時工”,那個寫字好看他的親自帶着,讓他坐在巡邏車旁邊。
單寧吹了一會兒風,總算把心裏那朵名叫“霍銘衍”的陰雲給吹散了。他轉頭問那高高瘦瘦的年輕人:“家裏都有什麼人?”
年輕人一直困窘得很,聽到單寧問話后拘謹地說:“就一個弟弟。他可有出息了,考上了大學,今年念大三了,還要出國。單隊長,我不是故意違規的,我就是急着攢錢。隔着一個大洋那麼遠,不多給我弟攢點錢我不放心。”
單寧點了點頭,沒說什麼,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辛苦,人人都能說出點生活的艱辛來。他把巡邏車開到地鐵站附近,停好了,抽出根煙叼在嘴裏,安靜地看着前方來來往往的人潮。八點多是上班高峰期,地鐵站入口都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學生出發得早一些,已經沒多少穿校服的了,出口那邊人少得很,基本沒有出來的。
單寧坐得住,年輕人卻有些煎熬。他忍不住開口:“單隊長,我們只要坐着就行了嗎?不用下去走走?”
單寧指着前面的地鐵站:“看了這麼久,你有沒有想到什麼?”
年輕人怔愣一下,老實地搖搖頭:“沒有。”
單寧說:“原來住在這裏的人大多搬走了,這裏住的都是市區的上班族和工地的外來務工人員,每天都急匆匆地出去,到了晚上一臉疲憊地回來。他們心裏相信,這裏只是他們暫住的地方,未來他們很快會搬走,他們會有高薪的工作,會有寬敞的可以享受陽光的房子——或者攢夠錢回家去,老婆孩子熱炕頭,每天過得美滋滋。人嘛,心裏就是要有個奔頭。”他轉頭看向年輕人,突然轉了話頭,“你以後有什麼打算?我是指幫你的弟弟出國讀書、娶妻買房、成家立業以後,你有什麼打算?”
年輕人被問住了。他茫然地看着單寧,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從來沒有人這樣問過他,就連他的弟弟也不會問。他讀書的時候就是那種學習很努力、成績不會太好也不會太差的人,就算要輟學也沒有人會覺得惋惜。他弟弟很聰明,隨便學學成績就比他好,稍微一努力就考上了大學,現在還能出國念書,這樣的弟弟一直是他的驕傲。
可是在那之後呢?
在那之後他老了,擺不了攤,也不好和弟弟一起住,沒有收入,可能交不了房租。他再也幫不了弟弟,會變成沒用的、只會拖後腿的負累。就算弟弟不嫌棄他,他也會嫌棄自己。
何況弟弟一直覺得他擺攤很丟人,以前他去市區擺攤時遇到過弟弟幾次,弟弟都裝作不認識,回頭才打電話說讓他去遠一點的地方賣東西。
年輕人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直直地看向單寧。
單寧叼着煙坐在那,臉龐同樣非常年輕,陽光讓長長的眼睫和香煙在他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這樣一個人明明有點兒弔兒郎當,卻莫名地給人一種十分可靠的感覺。
單寧咬着煙,轉頭瞥了臉色灰敗的年輕人一眼:“怎麼?給你說兩句話就感動了?”單寧嘿嘿冷笑,“我跟你說,你這情況我見多了。瞧你年紀也不大,別傻了吧唧把大半輩子奉獻給別人,對你自己不好,對對方也不好。要是我窮得吃不上飯,我弟還問我要錢出國,我非揍他一頓不可。好好的大學生,自己干點兼職不賺錢?自己貸款不輕鬆?非要你拖着這瘦不拉幾的身體到處擺攤,這哪是弟弟,分明是吸血鬼!嘖,他想上大學他想出國,你自己就不想念書?你自己就不想娶老婆買房子?你自己就沒想着學個一技之長好好找份穩定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