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朵
方明曦被肖硯的動作弄的渾身一顫,脊椎骨縫中彷彿嵌入異物,一節一節卡住,整個人都僵了。
抬頭和他目光對上,半秒不到又猛地收回。
她不說話,只安安靜靜躲在他懷中。
肖硯作了這番姿態,看架勢是沒打算讓他們把她怎麼樣,至少這會兒在他面前不行。
紋身的張老闆並非沒有眼色的人,心下不虞,礙於面子也不能全表現在臉上。
“算不上得罪。”張老闆兩隻眼眯瞪成不一樣大,道:“就是年輕姑娘脾氣有點太沖。既然是肖老闆的人,那就算了。”
“張老闆大人大量。”肖硯淡笑,沖卡座空位抬下巴,“坐下喝兩杯?”
“不了,我那邊還有一堆人,呼啦啦都來了你這兒擠不下。”張老闆哼哼笑了兩聲,“改天有空再喝,回見。”
肖硯頷首。
一堆人怒沖衝來,鎩羽而歸。
大廳里仍舊放着不清靜的音樂,但沒了危險追在後頭,方明曦一顆心總算放下。
“我身上坐的舒服么?”
上方傳來的聲音讓方明曦一頓,下一刻,面貼着的胸腔輕震,比方才低了幾個度的聲音傳入耳:“你還要坐多久。”
她觸電般回神,彈簧似得飛快從他腿上跳下地。
滿座人都在打量她,方明曦扯扯衣擺將褶皺拉平,心裏多少有些不自在。
“通道在後面,沒事就走。”肖硯變了副神色,剛剛應付那幫人的零星笑意煙消雲散,磊硬面龐浮上冷淡,同片刻前彷彿兩個人。
——就像在醫院初見那次,揪着她的頭髮,動作、表情、語氣,全無半點憐憫與溫度。
方明曦緩慢動了動喉嚨:“……謝謝。”
無論如何他救了她這次。
肖硯端起酒杯喝了口,橙黃液體面上飄一層白沫,碎冰隨着搖晃,在透明杯身中啷噹啷噹。
他放下杯子,抬眸睇她,“沒什麼好謝的,我只是看在鄧揚的面子上。”
方明曦抿唇,垂頭視線朝下,躊躇道:“鄧揚,鄧揚他……”
“鄧揚出院了。這次運氣好,頭上只是留疤沒大礙。”
方明曦默然。
肖硯瞥她,說:“他經不起你折騰。你要是真想謝我,那就離他遠點。”
言畢,他不再看她,自顧自喝酒,好似桌邊沒這個人。
方明曦沒說話,站了幾秒,扭頭就走。她走進後邊通道,在狹仄昏暗的長道里行了幾步,而後提步狂奔。
……
“硯哥。”寸頭給自己滿了一杯,笑嘻嘻捏着杯沿同肖硯的碰了碰,“嗑啷”清脆一聲,他挑眉問,“你剛剛為什麼幫那個丫頭片子?”
肖硯把沒抽的煙扔還給他,“你耳朵不好?耳朵不好去治。”
寸頭撇嘴。
他哪裏耳朵不好,剛剛硯哥的那番說辭他聽得一清二楚,他不是想再問問么。
肖硯沒空陪他廢話,方才的小插曲過去即是過去,在他這轉瞬就翻了篇。
“周六去陂縣那廠看一看。”他說,“馬上要到交單的時候,都是訓練用的東西,材質要過關。”
寸頭聽他說正事,也收了玩笑神色,“周六去?可是周六關教練就到了,要不周日?”
肖硯稍作考慮,道:“沒事。周六等關教練到了,給他接完風,晚一點可以讓他一塊下去看看。”
那個廠說在陂縣,實際在來往陂縣和瑞城的路上。
“行,那就……”
“算了。”肖硯皺眉,改了主意,“接完風我們自己去,讓關教練適應適應,早點休息。”
“好嘞!”寸頭沒異議,仰頭一氣將杯中酒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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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課業結束,沒有晚自習,方明曦和周娣吃過飯就從食堂回了寢室。她看書,周娣玩手機。
周娣是嘴閑不住的性子,看到什麼好玩的都要轉述講給方明曦聽,一個嘴皮子不停,一個注意力停在書本上偶爾應一聲,只有她倆在的寢室顯得分外安寧。
周娣翻了會兒網上八卦,朝空的幾個床鋪看了眼,“她們幾個今天又出去了?你在食堂看到她們沒。”
方明曦的聲音跟在翻書的動靜后,“沒。”
周娣嘖聲:“夜生活忒豐富。”想到什麼,又略不爽道,“這都什麼事兒,學校里那麼多人,一個比一個過的多姿多彩,到周末學校附近的小賓館都住滿了,那些人什麼事兒都沒有。倒是你天天窩在寢室,放假約你玩也不見人,編排你的比誰都多。”
方明曦似應非應嗯了聲,比前幾次話多些:“別管人家的事。”
“我也不想管啊,誰想管。”周娣朝天翻白眼,“就說咱們寢室這幾個,回來的晚了又要我們開門,大半夜的折騰,吵死了。”
方明曦沒答,專註寫着,筆尖在書上沙沙摩擦。
手機震了震,屏幕亮起跳出一條新消息。
瞥見劉姐的名字,她一頓,點開看完,內容不少:“在忙嗎明曦?我劉姐。前天的單算完了,賣的還不錯,只是你差點就把場攪和了,我們這邊也有點難做。這樣,原先說好90的底金我給你70,抽成也扣一點,總共算120。要是行,你禮拜日過來拿,中午我在莘街茶葉店這邊。”
手指懸在鍵盤上,方明曦打下兩行又全數刪掉,重新編輯回復,只有兩個字:“好的。”
周娣在鋪上問:“我聽到你手機響,你在弄什麼?”
“沒什麼。”方明曦把手機推到書桌角落,繼續提筆。
周娣扒着床欄杆往下瞧了眼,見她安安靜靜寫作業,收了腦袋。
上鋪周娣說話聲不停,方明曦一搭搭應着,天漸漸變黑。
七點不到,她暫時停筆,起身倒水喝。接了一杯,沒等她坐回桌前,保溫瓶剛塞上手機就響了。
來電顯示寫着鄧揚的名字。
鈴聲炸耳,周娣奇怪:“怎麼不接?”
方明曦暗暗抒氣,直至響到快結束才摁下接聽。
……
瑞城醫藥專科學校的大門建得不醜,但和不遠的立大相比,氣勢上卻差了不止一個等級。
鄧揚等在右邊過道第一個路燈下,見方明曦出來,當即迎上。
方明曦本來已經換好睡衣,因他這通電話只能把白天的衣服穿上才出來。
鄧揚問:“吃飯沒?餓不餓?”
“找我什麼事?”她不答,直接開門見山。
鄧揚皺眉,展平后問:“這兩天給你發消息為什麼不回?”
“有事在忙。”
“忙到連回消息的時間都沒有?”
方明曦默了默,“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沒事我回去了。”
“等……”鄧揚一聽就要拉她,手伸出去然而她並沒動,只能尷尬往回收,“這周六晚上有流星雨,我們計劃周六吃完晚飯開車去陂山。”
“你找我就是說這個?”方明曦平靜聽完,面上沒有絲毫起伏。
鄧揚道:“到時候我來接你。”
“不了,我沒時間。”方明曦扭頭就走,“沒別的事我回去了。”
鄧揚伸手拉住她,“你是不是還在氣我那天沒聽你的跟人打架?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那下也喝了點酒,我……”
“跟這個沒關係。”方明曦輕輕掙開他,回身同他對視,“你還記不記得剛認識的時候,我們是怎麼說的?”
鄧揚臉微僵,表情不甚好看。
方明曦不再跟他多說,往校內走。
三步功夫,鄧揚突然從背後衝過來,再度擋在她面前。
“又怎麼?”方明曦皺眉。
“你媽媽夜宵攤被砸的事……”
聽他提起這個,方明曦臉色略沉。
“我已經知道是誰幹的。”鄧揚看她,頓了頓,“只要……你周六跟我們一起去陂山,我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出這種事,不會有人再敢用這種餿辦法自作主張替我出勞什子的氣。”
方明曦稍默,淡淡問:“你現在是威脅我嗎。”
“不是!”鄧揚着急,“我怎麼可能……我只是……”他詞窮,顯出些許心虛。
“是睿子,還是唐隔玉?”方明曦問的直白。他說的已經夠清楚——自作主張替他出氣,那必定就是他身邊那幾個。
他那幫朋友里,跟他最鐵的是睿子,在醫院時差點沒忍住動手揍她。而唐隔玉是他發小,打從鄧揚追她開始,就沒有一天看她順眼過。
鄧揚眼神閃躲,避而不答:“以後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我已經跟他們說過了,再有下次我親手廢了他們。真的,你沒必要問……”
“告訴我。”方明曦打斷:“你告訴我,周六我就答應去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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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到底還是怪我,如果不是那天我沒忍住動手……”
鄧揚將整件事敘述一遍,然而最後幾句沒說完就被唐隔玉截去:“你有病吧?!怪你,怪你什麼?你能不能別一天到晚伏低作小?”她眼尾朝方明曦一斜,哼聲,“惡不噁心。”
“你能不能少說兩句?”鄧揚被氣着,“老子讓你來是來道歉的,你他媽不會說話閉嘴成不?!”
方明曦不吭聲,面前的咖啡一口未動。
唐隔玉不爽:“還要怎麼道歉,我來都來了,是不是非得我給她下跪才滿意啊?”
倆人聲音都不低,引得服務生朝這邊看了好幾次,好在咖啡店裏沒什麼人,不影響生意。
“砸攤子的人是你找的?”方明曦看着唐隔玉,眼神專註得嚇人。
“是,就是我。”唐隔玉沒好氣。
鄧揚腳下踢她,眼神冷下來,“道歉。”
唐隔玉抿緊唇,對着鄧揚和方明曦兩個人,莫名窩火。那火氣燒得快,不多時躥遍四肢五骸,氣息都急了。
“道歉!”鄧揚瞪她。
唐隔玉深吸幾口氣,突地站起來,“好好好道歉!我道就是了!”她從背包里拿出錢包,抽出一小沓錢扔在方明曦面前,“砸壞的攤子我賠,真是對不住了,還差多少我明天給你補上!”
鄧揚氣的咬牙,“你——”
方明曦站了起來。
“明曦……”鄧揚微愣,他怕方明曦受不了這個激,不想她卻笑了,隨即揚手一巴掌狠狠打在唐隔玉臉上。
“啪——”的一聲脆然重響,將唐隔玉和鄧揚兩個人都打蒙了。
唐隔玉回神,眼睛瞠圓作勢就要朝方明曦衝去。
鄧揚眼疾手快扯住她,死死拉着她不讓她碰方明曦。
“——你要是打她,以後就別聯繫了!”
唐隔玉一僵,扭頭不可置信地看着鄧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