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土坡街一味麵館
七月中旬,正是夏季最難熬的日子。
烈日炙烤着大地,乾裂的水泥路上鋪縱着裂痕。這是條老路了,不知道多少年沒有修葺過,因老化而產生的裂痕里露出焦黃的土地,這種炎熱的鬼天氣,會將地皮里最後一滴水分也壓榨出來。
老化的水泥路向前延伸,再往裏面走是一條同樣古老的街道,多是兩三層的小樓。這樣的街區在新時代已經很少見了,籠罩在摩天大廈的陰影之中,顯得那麼格格不入。
住在這種地方的,有兩種人,其一,自小就生活在這裏,沒有能力離開,期盼着拆遷換大房子的;其二,生活得極為不如意,除了這種地方,根本沒地方住的。這地方很破舊,與之相匹配的,是廉價的房租。
反正,這是個幾乎要與世界脫軌了的破地方,正常人是不想呆在這裏的。
自從蔚藍星進入星際時代之後,這樣的老化地帶逐漸減少,時至今日,這樣的地方已經寥寥無幾,甚至有學者要將這個地方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產”當中。然而那個方案並沒有通過,這個地方始終是要拆的。
這條老街有一個與之相襯的名字,土坡街。
“土坡街”三個大字印在一塊殘破的木牌上面,木牌不知道換了多少塊,後來聽說要拆遷,街道管理處也就懶得換。
飽受風霜雨雪的木牌也殘破地不成樣子,依稀可以看出“土坡街”三個掉了漆的字。
木牌之下是兩根銹跡斑斑的鐵柱,腐化的很嚴重,看起來隨時都會倒塌下去,是名副其實的高危建築。
然而,就是這樣一條破舊的老街道,出現了讓人難以理解的一幕:上百輛飛行豪車停靠在街道兩側,街道中央是人群排起的長龍,那人群之中各色各樣的人都有,衣着樸素的普通人,西裝革履的上位者,甚至還有身着薄甲的星際武者!
這樣的場面只有在大都市最繁華的地帶才會出現,但卻出現在這條老街道上,着實讓人有些費解。也許那些西裝人士的到來還能讓人理解,可星際武者的降臨,就會引得路人紛紛側目,猜測不斷。
星際武者,是人類踏入星際之後出現的新職業,他們以古武為根基,修鍊各種神奇的法門,以達到武入星際的目的。
那些修鍊有成的星際武者都成為了人中龍鳳,可以凌空飛行,依靠肉體飛入星際之中,在極為惡劣的環境下生存。
相傳,那些在星際中都位列前茅的強者,可以一拳打碎星球……星際武者到底有多麼強大,又擁有怎樣的地位,可想而知。
有句話叫做“有星際武者的地方,就有榮光!”。
……
若是有不明白老街這種情況的人,會上前問一句,“哎!哥們,前面這是怎麼了?”
那被問之人又恰好是老街的住戶。他會清一清嗓子,然後用洪亮的聲音告訴你,“這些啊!都是來我們這裏吃面的!不用大驚小怪,多看看你就習慣了!”
“吃面?來這樣一條老街道……有什麼面那麼好吃,能讓星際武者都來嘗嘗鮮?”
這時候,老街的住戶就會怒視着來人,嚷嚷着“土包子!你連土坡街都不知道?連土坡街的一味麵館都不知道?!你都不看直播的啊!”
正如這老住戶所說的,直播已經成為了當代風靡全星系的娛樂節目,自打蔚藍星將這個項目帶入星際之後,就有越來越多的智慧生命喜歡這種展現自我的方式。
智木星人喜歡在自己分娩(也就是結果實)的時候直播,他們認為那樣能夠將他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刻記錄下來。心懷好奇的其他生命體就會前往觀摩,看看樹人是咋生孩子的!
據說當時的那個樹人是火極一時,只是後來星際聯邦開始規範直播,生孩子屬於禁制直播的範疇,智木星人也就逐漸被星際網民們遺忘了。
直播規矩開始變得越發嚴格,想要靠奇路子火起來那是越來越難,所謂主播千千萬,想火難上難。
就是在這麼一個全星際都開始直播的環境下,土坡街里有一位奇人,火了!
當然,他也不是那種火遍了全星際的“星際大主播”,只是一個在這個城市裏頗為出名的“城市小主播”。
僅是這樣,這也夠老街的街坊們吹噓的了,想在這個時代當主播火起來,那不是有大運氣,就是有真實力的人啊。
眼前的這位,就是個集氣運和實力於一身的能人,他不火,都難!
……
順着盤起來的隊伍長龍往裏走,在盡頭處能看到一個小店面。
店面確實小,小得可憐人,若有五六十平方面的小店裏打着隔斷,前面是招待客人的店面,七八張簡陋的長桌擁擠地排列着,有種回到星際時代之前的感覺——那時候的路邊小店都這樣,小地方,幾張簡陋的桌椅,弄點燒烤串子,來兩紮扎啤,就能吃的盡興,這種小店在當時還有個俗稱,叫做大排檔。
小店的門臉本來就夠小的了,現在熙熙攘攘的都是人,這多人擠在一起,有種要將這個店擠爆的感覺。就是那種,會突然“嘭”的一聲,整個店面都炸掉。
狹小的空間裏擠着幾十號人,個個汗流浹背,氣喘吁吁,跟打仗似的。只要是走進了這個店裏,無論你是什麼身份,都沒有了風度和禮節,只想趕緊擠到前面,買一份面吃!
就算是星際武者也不例外,有暴脾氣者還會大喊着“讓開!讓開!不然老子要打人了的!”,可沒人會去理會他,但凡是老主顧都知道,一味面館裏沒有身份地位,只有吃面人和做面人。
吃面人就是你擠我,我擠你的這些位,不能動粗,方法隨你用,能搶到位置,你就吃,搶不到位置的……不好意思,明個再來。但是你今天搶不到,明天也是很大可能性吃不上,因為一味麵館一天只賣一百份面,多了,一份沒有!誰來也沒面子!
至於做面人,就是裏面這位廚師小哥了,一味麵館的主人,林小天。
店面與廚房只有一面玻璃牆之隔,外面的人可以清楚看到裏面的樣子。
廚房也與外面的店面一樣的簡陋,一張老式的灶台,還依靠天然氣來烹煮,灶上放着一口大鍋,鍋里的水咕嘟咕嘟的沸騰着,水蒸氣都凝成了柱子。
這樣的廚房就像是個大蒸籠,又是在這樣炎熱的夏季,正值響午,烈日當頭,簡直能把人蒸成肉乾。
林小天卻絲毫不受影響,他身體上也看不到多少汗水,只有額頭掛着細細的汗珠,那些汗珠也不是因為廚房的溫度,而是因為專心致志的疲憊。
所謂心靜自然涼,一個合格的廚師,從不會感覺到灶台旁邊的燥熱。
這位少年看起來約有十七八歲,剛剛褪去青春的稚嫩,嘴角上有細小的絨須,皮膚白皙,說得上帥氣,卻也不是那種極為帥氣的感覺,只能說非常耐看,越看越感覺他有特殊的魅力。
這種魅力一半來自於他那流線型的身材,少年穿着沒有袖子的短衫,裸露出來的臂膀強壯有力,不是那種爆炸式的肌肉,而是黃種人特有的流暢感,像是跑車的線條,凝實,充斥着與外表不符的爆發力。
那另一半的魅力來自於少年的眼神,專註的眼神,他那黝黑的眸子死死盯着手中的麵糰,一絲不苟,每一處拿捏,揉動,都恰到好處,多一分則過,少一分欠佳。
都說專心工作的男人最帥氣,果不其然,現在的林小天,就是這樣的狀態。
他揉面的手法很奇特,手指的關節像是在麵糰上跳舞,每一次扭動,都能讓麵糰富有活力,在他手中,麵糰彷彿有生命,不是他在拿捏,而是麵糰在掙扎。
少年手上的每一處關節都在扭動,或是拿,或是捏,或是頂,這種手法裏面似乎也別有深蘊,有點像……古代的武術?
麵糰在少年的手中不斷跳動,少年的臉色一直是淡然,有些獃滯,只看那張臉更像是發獃,只有眸子中的專註在告知別人,他是在心無旁騖地……揉面!
這塊面在少年手下揉了整整五分鐘,少年的手掌也從繁雜的手法逐漸收攏,越發簡練,看起來有點“打完收功”的意思。
待到少年的兩掌全部收為拳頭的時候,他那淡然的表情猛然間變了,少年的眼神在一瞬間由專註變得犀利,像是一把綻露鋒芒的刀!
“唰!”
那犀利的眼神一轉,轉到左邊的案板邊緣,那裏放着一把銳利的菜刀,刀口泛着冷芒,一看便是事先打磨過好多遍才能這樣。
少年的左手揮動,如同脫兔,一拍之下那菜刀縱跳而起,他又作勢一抄,菜刀持在左手之中,順着麵糰的紋理走勢連揮而下。
刀式快到普通人的極致,連成銀色虛影,“唰唰唰”在麵糰上切過,普通人根本看不清他切了多少刀。
切畢,刀芒收。
林小天全身的精神氣都懈怠下去,明顯看到肩頭鬆動。
“鏘”一聲脆響,菜刀被他的左手按入案板之中,他的手放在刀柄之上,五指虛握,在空中輕微地顫抖,不由自主地抖動着,這是發功后的疲憊。
這套做面的手法簡直神乎其神,這不像是做菜,更像是一場武術表演,甚至少年出刀時的犀利,都與星際武者戰鬥時的氣勢有得一搏。
仔細的人也發現了,林小天這場表演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用左手使刀,是左撇子,左手總是有一些阻礙,無法讓他發揮到極致。
林小天的神情只鬆動了那一刻,下一刻,他又成了那張淡然的木頭臉,輕輕探出手指,戳了下麵糰。
麵糰雖然被刀切過,但根本看不出切痕,若不是剛才少年的刀的確是刀刀入面,真懷疑他剛才是在瞎舞。
少年的手指觸碰到麵糰的那一刻,麵糰輕輕一抖,像是果凍一般,由手指處向四周蕩漾開,顫慄着!
“嘩!”
麵糰驟然綻開,像是美麗的花朵,一條條晶瑩的麵條抖落到一旁,剛好形成一朵花的形狀,層層疊疊,是極為動人的藝術品!
這樣的麵條,相信誰也不捨得去吃!吃掉它,簡直是暴遣天物!
就是這樣驚為天人的作品,林小天看起來卻不太滿意,他的眉頭稍稍一簇,兩片薄唇緊緊抿着,思索着,想要說些什麼。
“別愣着了!天哥!我剛才給你數了,你左手刀還是九十九,沒破百!你就別糾結了,練功急不得一時!還是趕緊把這兩份面下鍋吧,你不是說過,這面不能耽擱,否則就不好吃了!”
還沒待林小天開口,從遞餐盤的窗口擠進來一團黑糊糊,肥嘟嘟的“東西”,仔細看去,那竟然是張人臉!
只見隔斷外面站着一位身高不過一米六,體重卻要超過二百斤的黑胖子,圓圓滾滾,是個名副其實的“肉球”!他的縱向長度,都要跟他的身高成正比了!
肥實的身體前面掛着潔白的小圍裙,上面寫着“一味麵館”,戴在他身上像是個孩童的布兜兜,可笑至極。
扭頭去看看林小天,他身上也有件一模一樣的圍裙,看來這是一味麵館的“制服”了。
至於這個黑胖子,不但是一味麵館的服務員,還是林小天的發小,叫做晨佑良,他的確是很沉,很有分量……難怪他老爸會給他起這麼個名字,看來早就知道他會長成這幅模樣。
小鼻子小眼,一身黑皮油光發亮,據說他家祖先在星際時代之前來自非洲,是現在稀有的純黑種人。
聽到黑胖子的催促,林小天收起眉頭,臉色變得淡然,低聲嘟囔了一句“九十九刀,左手刀終究是差一刀……”
嘟囔完,又嘆了口氣,現在沒有時間給他感慨了,因為再等下去,就像黑胖子說得,面要陀了,那就沒辦法吃了,喂狗都不夠資格。
“黑!兩份清涼一夏炸醬麵,下鍋!”
林小天收拾好心情,輕喝一聲,同時右手抄起案板,輕輕一抖,板上的麵條根根滑落進鍋。麵條在被抖開的那一瞬間,每一根都是分開的,互不沾黏,晶瑩剔透的樣子不像是面,更像是土豆粉條或是地瓜粉條。
至於剛才的稱呼“黑”,是林小天對於發小的昵稱,比起叫晨佑良這個名字,林小天更喜歡叫他“黑”或者是“小黑”。
“好賴!諸位客官!最後兩份清涼一夏炸醬麵,下鍋了!一份是窮老您的,一份是我的!哈哈!其他的客官,明日請早!”
胖子用他那尖細的聲音喊着,就像古代跑堂的店小二,喊完后,他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一位小老頭,那老頭與他也是對視一笑,兩人似乎是老相識了。
兩人的笑容有些猥瑣,一個是皺巴巴的老頭,一個是油乎乎的胖子,兩人對視而笑,要怎麼難看,有怎麼難看!
笑了片刻,胖子像想起什麼,小跑出去,撥動門口之上的一個小木牌,那木牌由三組數字組成,每一組由0到9,剛好形成0到999這些數字,像是古代足球場上的比分牌。
不過這可不是比分牌,而是代表面館今天要賣的面還剩下多少份。今天的牌子已經都成了0,那麼就代表賣完了!
牌子剛翻好,外面的人群立刻炸開了鍋,那些沒買到的面的人不滿的嚷嚷着,有叫林小天再做一千份的,也有高呼着要高價買最後一個名額的,也有早已習慣,失望而歸,準備明天趕早的……
胖子笑眯眯的,他早就見怪不怪了,每天賣完都是這幅景象。他虛壓了幾下手掌,高聲呼喊着“大家稍安勿躁!大熱天的,氣壞身體可不好!諸位客官明天!明天請早!”
顯然胖子的話沒什麼效果,人群還是亂糟糟一片,還有不少人高呼着,“晨胖子,你就會說風涼話,合著你天天有小灶開着,最後一份肯定有你的,我們可摸不到清涼一夏炸醬麵吃!”
這麼一喊,胖子訕訕笑了,不好意思再說什麼。下面的人群更加沸騰,如同一群吵翻天的河蛙,“咕呱!咕呱!”,亂糟糟的更像是要把小店擠爆。
就在此時,店裏突然飄出林小天的聲音,淡漠如冰。
“明天,大家不用來了!今天過後,一味麵館關門!不幹了!”
一句話,如同傾盆而下的井水,將外面的眾人澆了個透心涼,瞬間吵鬧的場面得到了控制,上一刻還蛤蟆吵灣,下一刻鴉雀無聲。
冰冷的氣息從眾人的腳底板拱上背脊,比吃了十根冰棍還要清涼。
這一刻,一味麵館外面似乎開了冷氣,將炎炎夏日的炙熱驅逐出這片地帶,留下的,只有眾人的心涼,彷彿要把這片地帶都敷上冰霜。
……
……
土坡街的外圍,那些新來的吃瓜群眾不知道發生過什麼,踮着腳往裏看,只看到那棟老舊的二層樓前面圍了一群沉默不語的人,各個都拉着臉,像是得了絕症。
一樓的店面之上,掛着一張破舊的木牌子,上書古樸大字“一味麵館”。
風吹過,捲動牌子下面的絨穗子,搖曳着,穗子底下的小鈴鐺“叮噹”作響,清脆的聲音直拂心底,去掉不少暑氣。
有位剛打探出情況的路人踮着腳,看向那普通的小麵館,眉頭緊皺,他不解的喃喃着什麼。
“一味麵館……清涼一夏炸醬麵,這麼讓人着迷?到底什麼味道?”
……
清涼一夏炸醬麵,據說是吃了就能讓人整個夏天都感覺到涼爽的神奇炸醬麵,它到底是,什麼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