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第一百五十八章 風雪湖上的綠影
時光飛逝,梁雙已在蔣明家做了一個半月的家教,念力本已完全恢復,但重鑄冰輪丸消耗了三成念力,便只留得七成,梁雙琢磨着再過一個星期就以學校期末考試為由,離開蔣明家,踏上尋找浦原商店的路。
用完早飯,蔣明來找,進門便笑着拱手道:“小梁老師,今天是蔣琛生日,能否停課一天,我和你楊阿姨想帶着琛兒、珂兒前往真武觀燒香還願。”
原來蔣琛幾年前得了一場大病,久病不愈,蔣明夫婦便曾到附近有名的真武觀燒香請願,以求真武帝君保佑,庇護愛子長命百歲,去災消難。後來蔣琛病體漸漸康復,轉危為安,性命無虞,故此蔣明夫婦決定連續三年在蔣琛生日時前去真武觀還願。
如今蔣琛練跆拳道、練體術,生龍活虎哪有半分病弱模樣,可見生命在於運動。
梁雙問道:“蔣珂也去?”
蔣明道:“珂兒明天生日,一起去了,蔣亮等下就開車過來,小梁老師也一起去看看嗎?”
梁雙略一思索,接口道:“我久聞真武觀大名,正欲前去瞻仰一番,既然蔣叔邀請,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蔣明一怔,他素知梁雙心思玲瓏極會聽話,所以出於客氣順口說一聲,想不到梁雙竟打蛇隨棍上,滿口應允了,實在出乎他的意料。這本是他的家事,梁雙一個外人無緣無故插進來,可以說是有點不合適。
蔣明生性豁達隨和,對於這些小事不予計較,見梁雙樂意隨行,便笑道:“如此最好,等回來之後還要請小梁老師指點琛兒珂兒寫篇作文。”
很快門外汽車引擎聲響起,蔣明的弟弟蔣亮開了一輛麵包車過來,蔣琛叫嚷着要坐最前邊,蔣明夫婦及蔣珂坐中間排,梁雙與保姆李阿姨坐在後排,滿載出發了。
真武觀座落在城南三十餘里的仰天湖畔,佔地百多畝,觀宇宏偉,林木蔥鬱,亦是當地一景。觀中前後三重大殿,六座偏殿,其他樓宇亭台不計。香火鼎盛自不消說,出家道士常有四五十人之多,觀主散風道長清譽卓著,年近八十兀自身輕如燕,精神矍鑠。
眾人一路談笑風生,盡揀些歡樂喜慶的話題,頗是熱鬧,也不覺得三十多里地有多長。但臨近真武觀,麵包車卻再也行走不動,被四鄰八鄉慕名而來的善男信女擠得寸步難行。一問才知,今日正逢心航道長親自主持開光大典,觀內觀外人潮洶湧,都是趕來瞧個熱鬧的。
還未入觀,梁雙就見識到了什麼叫真正的香火鼎盛。
蔣明從車窗里探出頭來,望着前方人頭攢動,苦笑道:“我們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蔣亮道:“哥,我們來都來了,總不成掉頭回去吧?不如把車子留在路邊,大伙兒步行進去。有我這個三大五粗的漢子在,還怕擠不過他們?”
小蔣琛連忙捋起袖子攥緊拳頭附和道:“我也是練有武功的男子漢哦,十三太保橫練還會金鐘罩鐵布衫以及沾衣十八跌。”
蔣明點頭笑道:“也只好步行擠進去了。”
眾人下了車,跟隨蔣亮前行。蔣亮一米八的大個子,魁梧有力,如開路先鋒在前邊橫衝直撞,把旁人擠到一邊,硬生生闖出一條道來。楊阿姨緊牽着蔣琛、蔣珂的小手跟在丈夫身後,唯恐兩個小孩亂跑走丟。此處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遠比過年還鬧忙。
進了觀里,有十幾名年輕道士在維護秩序,情形反而稍好一些。眾人在大殿前的一株樹下停住,各自大鬆了口氣。寒冬臘月之際,幾人竟在揩汗。
蔣明笑道:“好厲害,多少年也沒見今日這般的陣仗。”
小孩卻最喜熱鬧,蔣琛笑逐顏開、小臉通紅,手被媽媽抓着,身子卻扭來扭去,小腦袋不住東張西望。
梁雙和保護李阿姨是外人,與蔣明招呼一聲各自散了。蔣明道:“走吧!我們去真武殿敬香。”蔣亮再次施展開路神功,五人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穿過前殿的迴廊,來到真武殿前。
今日落成的乃是後殿的一尊老君神像,因此入觀的遊客十有**並不停歇,逕自往後殿涌去,真武殿裏較之往常略顯擁擠,但已遠遠好過殿外的情形。
只見大殿正中供奉了一尊高達兩丈的真武帝君神像,不怒自威,栩栩如生。兩旁列侍溫天君、馬天君、水火二將軍等神像,俱都威武莊嚴。
蔣亮、蔣明夫婦與蔣琛、蔣珂在真武神像前的蒲團上跪下,從竹籃里取出香燭燃上,叩拜祝告。
蔣明仰望真武神像,口中低聲默禱道:“真武帝君在上,我兒蔣琛蒙您仙力庇佑,絕處逢生,頑症終告消解。如今身強體健,茁壯成長。帝君對我蔣明一家恩重如山,小人縱粉身碎骨也難以為報。
“只盼琛兒今後順順利利,平安喜樂,做個坦蕩男子漢,俯仰天地。一切災難罪孽,我蔣明願一力承擔,千刀萬剮,甘之如飴。”
儘管殿內人聲嘈雜,蔣琛的小耳朵仍聽得真真切切。所謂慈母嚴父,一貫以來小傢伙總對自己的爸爸心存三分敬畏。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爸爸對他的疼愛絕不下於媽媽,遠遠勝於自個兒的性命。
他心中感動,叫道:“爸爸!”一頭偎進蔣明堅實溫暖的懷中,說道:“琛兒一定聽你和媽媽的話,將來做個問心無愧的磊落男子漢。”
蔣明將愛子抱入懷中,感慨萬千,頓感到以往數年的奔波之苦盡不值一提,苦盡甘來夫復何求?輕拍蔣琛的肩頭,道:“來,你也向真武帝君敬上一炷心香,多謝他保佑我們蔣家平安。”
蔣琛應了,罕有的規規矩矩,真心誠意學着父母的樣子向真武神像叩拜進香。蔣亮也抬頭望着真武神像,上香祈了願。
敬完了香,蔣明又捐出一萬元香火錢,在觀里轉了一圈。但到處人流如潮,連走路也難,後殿更被圍得水泄不通,遠遠望去儘是黑壓壓的人頭。蔣琛、蔣珂不久就覺着無聊,連聲喊餓,只得退出觀外。
回到麵包車處,依舊不見梁雙與李阿姨迴轉。蔣琛與蔣珂鑽進車裏,找些點心零食吃了起來。
過了半個小時,梁雙左手一串油炸臭豆腐,右手一串冰糖葫蘆,吃的不亦樂乎,讓蔣琛大是眼紅,吵着要買。梁雙如變戲法一樣不知從哪裏掏出一個盒子,盒裏滿滿了裝了小吃,令蔣琛蔣珂歡呼不已。
眾人吃罷中飯,蔣琛意猶未盡,吵着要去湖中划船,梁雙也提議道:“蔣叔叔,時候尚早,我們也不着急回去。乾脆再雇條船,一邊游湖,一邊喝酒,豈不痛快?”
話音未落,蔣琛已拍紅了巴掌,眾人亦附和叫好。蔣明微笑道:“泛舟湖上,賞雪喝酒,的確是一件樂事,就怕天寒地凍,雇不到船。”
蔣亮拍着胸脯道:“哥你就放心吧,別人去了沒有,以我蔣亮的面子還怕沒有么?我這就去找船,你們且稍候。”
這一帶蔣亮都很熟,很快便僱到了船,眾人開開心心一擁而上,須臾到了湖畔。只見碼頭上蔣亮站在一艘畫舫之上,正朝幾人揮手招呼。兩個小傢伙興緻高漲,歡呼着上了船。
這艘畫舫上下兩層,裝飾精美,頗有古風,看來租賃價格不菲,不過最後定是蔣明買單,無需梁雙擔心。
眾人在船艙里坐定,船老大一聲令下起錨揚帆。這座仰天湖碧波萬頃,終年不凍。湖中三十六峰卓然林立,盡顯湘西山水之雄奇峻偉,遙望長空雲渺,碧波浩蕩,譬如一幅潑墨畫卷,引人入勝。
蔣明和梁雙都不是頭一回遊湖,但依舊興趣盎然,一齊上了二樓的甲板,憑欄遠眺,極目湖天。蔣琛與蔣珂在甲板上奔下奔上,追逐嬉戲,風裏洋溢起清脆的童音歡笑。
梁雙與蔣明並立船頭,風動衣袂,心懷舒暢。
發現身邊少了兩個人,梁雙問道:“蔣亮叔叔和李阿姨呢?”
蔣明答道:“麵包車停在路邊多有不便,蔣亮把車子開回家了,這一帶他熟得不能再熟,這湖他不知遊了幾百遍了,也不怪他不想來。李阿姨暈船,這泛舟遊樂之趣她是體會不到了。”
兩人凝望湖光山色,蔣明說道:“小梁老師,你可曾聽說過,這仰天湖的由來還有一個神奇的典故。”
梁雙笑道:“肯定與真武帝君有關吧,願聞其詳。”
“被你猜中了!”蔣明雖不是迷信之人,卻也把這當做一種信仰,當即與梁雙說起傳說典故來。
這時湖面上寒風乍起,天色驟變,雲層攢聚,暗如晨昏。蔣明抬頭觀望,皺眉道:“這天氣說變就變,早上還好好的日頭,剛到中午竟就要下雪了。”
船老大奔了過來,問道:“老闆,這天馬上要落大雪,是否要停船靠岸?”
蔣明想了想,道:“暫不忙,如此湖中雪景斷不能錯過。”
船老大收了定金的,也不多話,取來斗笠分與兩人。湖面波瀾翻湧,一朵朵雪白的浪花拍打船舷。但這畫舫甚大,行駛起來依舊平穩。天空中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的飄落,開始尚嫌稀疏,然而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便幕天席地,白茫茫的一片掩蓋湖面。
此時所有的人都跑上甲板,戴起船老大分發的斗笠,一個個笑語開懷。梁雙得意道:“蔣叔叔、楊阿姨,我的提議不錯吧!正趕上一場雪景。”
楊阿姨笑道:“還是小梁老師能掐會算,未卜先知,抵得上半個神仙。”
蔣琛裝模作樣的撫了撫不存在的鬍鬚,作高深狀道:“吾昨晚夜觀天象,見什麼星星都沒有,料定今日必有大雪。”
眾人說說笑笑,見遠山隱隱如雲遮霧繞,碧綠的湖面波浪起伏翻騰起冉冉水氣,無不心曠神怡,流連忘返。又過了一個小時,雪越下越大,湖上寒風越發凜冽,眾人陸續回到艙內品茶取暖。
幾個水手與楊阿姨圍了一桌麻將,七索八筒打得好不歡樂,蔣珂和蔣琛兩個小腦袋湊在人堆里觀戰,不論誰贏了都少不了他們兩個的利錢。
忽然前方湖面上隱約出現一葉扁舟,在風雪波瀾里載沉載浮。上面立着三人,一個身材魁梧的白髮獅子頭老人立於船頭,左側一風姿綽約的綠衣少女俏然而立,右側一個身姿矯健的超級濃眉年輕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為首那白髮獅子頭老人任憑小船顛簸跌宕,悠然自得地欣賞着仰天湖美妙雪景。
蔣明凝目打量,低聲道:“偌大的風雪,這三人只乘一小舟出湖,連一個船工也不帶,看來決非常人。”
出乎意料的,身旁的梁雙沒有應和。蔣明轉頭一望,只見梁雙怔怔的立在原地,彷彿失了心神。
“小梁老師……”蔣明試探性的問道。
梁雙好像沒聽到一般,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對面舟上那位綽然而立的綠衣少女,空有滿腹情愫,卻一句話也說不過來。
蔣明是個久闖情關的的勇將,不然如何能娶到如此美貌的老婆,他見了梁雙痴痴的眼神,被勾去了魂魄一般,如何不明白箇中原因,當下會心一笑,進船艙跟船老大打了聲招呼,叫船靠近扁舟,自己卻不再出去打擾
梁雙心有感慨,雙指輕擊木欄,清聲吟道:
世事瀾滄一葉舟,楚狂鳳歌笑孔丘。
吟嘯何須踏雪過,不訴離殤不醉酒。
聲音清越,鏗鏘悠揚,隱隱帶着一縷激憤,隨着朔風吹送飄揚漫天飛雪之中,久久不散。
對面白髮老者仰天大笑,拊掌大聲應和道:“好好好!好一個‘世事瀾滄一葉舟,楚狂鳳歌笑孔丘’,不過此詩略顯激憤不平……”說到此處,老者停住口,閉目思索,顯然是想改一改梁雙這首詩。
梁雙不敢打擾白髮老者的思索,噤聲束手,等待老者發話。
老者沉吟半晌,良久,張口遙遙應和道:“
世事瀾滄一葉舟,冰心玉壺入江流。
惟念四海風波遏,不隨浮沉不醉酒。
聲音沉穩,卻不失激蕩飛揚。
“不隨浮沉不醉酒,不隨浮沉不醉酒……”梁雙默默誦念這句,不覺悲從中來,想起自己的際遇,一時迷失在回憶中不能自拔。
“我來了呦,怎不見你歡喜呢?可是不想我么?”她的聲音依然如水車攪動清亮亮的沱江水一般悅耳迷人,一般清澈自然,令梁雙呼吸為之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