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書桌旁有兩個小孩子,面對面的坐着。
男孩在看書,看完一頁會再翻下一頁,注意力不曾離開書本。
女孩看着他,當他看完一頁要再翻到下一頁時,她偶爾會把原本撐着下巴的左手換成右手,以防自己一整個下午這麼待着只做看他的行為會無聊到死。
當然,男孩不是只看着書,根據醫生的判斷,他在看書時,能同時將所有的文字存入自己的腦袋中,擁有很強的記憶能力。
當然,女孩也不是只看着他,事實上,根據她本人的解釋,在看他的時候,會默念九九乘法表、三字經,有時還會改成弟子規或論語。
只要她一次把這兩種默默念完,對面的商司就會翻到下一頁,繼續看書……喔!忘了說,她現在又在學新的東西了,下星期開始要默念孫子兵法,雖然不懂那是什麼,但她爸爸的書房裏有這片CD,她隨意拿來播放,就隨意開始背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臉色有些蒼白的女孩露出怪異的表情,在看到商司又看完一頁,準備要翻頁時,她沒有換手扶下巴,而是伸出空閑的左手,制止他要翻頁的舉動。
男孩面無表情的抬起頭,冷酷的看着她,雙眸帶着看不透心思的淡然。
「商司商司,我要尿尿。」
梁寶兒獨特的軟軟口音搭配微微蒼白卻又有些圓滾的臉蛋,一般人見着她,很少會不喜愛的除了商司以外。
面無表情的冷酷男孩連眉頭都不動一下,靜靜的看着她,等着她自動把壓住他的書本的手收回去。
可惜過了好一會兒,梁寶兒的手還是沒有離開他的書本,她的臉蛋愈來愈猙獰,因為快要尿出來了。
「商司,我要尿尿。」她可憐兮兮的重申。
男孩還是只看着她,沒有動作。
「商司商司,尿尿尿尿,商司商司,尿尿尿……」她不斷的重複同樣的句子,說久了,讓人聽起來,好像變成是商司要尿尿。
眼看愈憋愈久,她的表情愈來愈可憐,連坐也坐不住,小屁股在椅子上不停的扭啊扭的。
最終,忍得太痛苦,她開始哭了,「商司商司,尿……」
「出去。」男孩冷着一張臉,終於完成他今天的功課,說出兩個字,還有,離開他原本整天待着的書房,牽着尿急的梁寶兒去廁所。
多麼大的不同與改變!不理人的商司竟然說話了,還會牽着梁寶兒去上廁所,這對商家人而言,是值得高興的事。
事實上,大概也只有商司自己才知道,其實他只是不願意理人、不想說話,但現在正在廁所的女孩實在太煩人了,非要纏到他帶她去廁所才肯罷休。再說,他一點也不想要有人尿在他的書房裏。
就這樣,接連兩周,梁寶兒還是每天來商家報到,久而久之,大家都習慣那兩個孩子膩在一塊。但是,就在梁寶兒每天纏着商司整整一個月後的某一天下午,她沒有出現。
梁寶兒消失的第三天下午,商司仍然待在書房裏看着自己的書。
偶爾他會分神,抬起頭,看着對面的座位,然後發獃似的停頓幾秒,再回過神來,低下頭,繼續看書。
當這樣分神的情況在一個小時內持續好幾次后,他第一次合上書本,離開書桌,站在窗邊,望向隔壁別墅三樓的窗口。
沒有出聲,他的存在就像透明人一樣。
隔壁別墅沒有人進出,他甚至沒有看到梁爸爸和梁媽媽的身影。
緩緩的轉頭,他看着牆上的時鐘,平時寶兒在下午兩點時會離開家裏,來到他這裏。但是他等了又等,望了又望,還是沒有人從那間屋子走出來。
商司不知道自己在窗邊站了多久的時間,直到他的母親進入書房,他聽到母親的聲音:小司,該吃晚餐羅!
他抬起無神無焦距的眸子,看向窗外的天空,已經傍晚了。
這代表他站在窗邊很久了。
「小司?」商媽媽走到兒子的身旁,有些擔心的望着他。
「小
這幾天寶兒沒有來,她感覺到兒子又變回原來的情況,不理人,不說話,不出聲,完全封閉自己。
兒子沒有回應,商媽媽輕輕的嘆了一聲,轉身要離開書房。
突地,她感覺有人拉住她的衣角,阻止她離開。
驚訝之餘,她再次轉身,低下頭,發現是身旁的兒子拉住自己。
「小司?」不只驚訝,可以說是太震驚,這是兒子第一次對她做出回應。
商司緩緩的抬起頭,望着母親。
「寶兒?」
寶兒?商媽媽紅了眼,以為自己聽錯了,她的兒子竟然對她開口說話,而且不是那一個月來每日不變的那兩個字,而是……寶兒?
繼「出去」那兩個字后,她的兒子願意再開口說出新的字彙,商媽媽忍不住哭了出來。
無論他要說什麼都行,不願意喚媽媽也無所謂,只要肯開口,注意周遭的世界,那就鉤了。
「寶兒嗎?你想找寶兒,還是想問寶兒怎麼沒有來?」商媽媽激動的蹲下身,用力抱著兒子。
「寶兒生病了,你知道她的身體狀況本來就很不好,對不對?最近天氣逐漸轉涼,有時太冷,有時又太熱,所以寶兒受到感染,生病了。她現在在醫院,梁媽媽說她的情況比較特殊,所以得在醫院待一段時間……媽媽昨天有去看寶兒,寶兒說她很想念你,她會趕快把病養好,再來陪你。我以為你不在意,所以沒有和你說,寶兒要你一定要想她,好嗎?」男孩靜默不語,只是一動也不動的站着,任由母親摟抱。
冷酷的面容不帶情緒,他微微的點了點頭,可惜他的母親沒有看到。
「寶兒如果知道你會叫她的名字,她一定很高興……商司,你好棒,會說其他的話了。」商媽媽心中的喜悅不言而喻,笑容充滿滿足。
無視母親的存在,商司轉頭,默默的望着隔壁別墅三樓的窗口。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偶爾商媽媽進到書房時,會發現兒子不再只是坐在書桌后,他會站在窗邊,看着隔壁的房子。
雖然無法肯定,但她有一種感覺,商司在等寶兒回家下午,商司坐在書桌后,依照慣例在看書。
天空有烏雲,天色陰陰暗暗的,他的書房從早上開始就點了燈,一如往常的安靜空間裏,偶爾傳來翻動書頁的聲音。
突然,書房的門被打開了。
一顆小小的頭顱探了進來,嗓音軟柔的呼喚,「商司。」坐在書桌后的商司目光停頓在某一行句子上,然後慢慢的抬起頭,沒有焦距的眼眸對向房門。
比以往看起來還要蒼白、消痩了些的臉蛋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她的模樣顯得有些虛弱,一看就像個生病的孩子。
眉頭微微的皺起,他的神情依然冷酷無溫,但……總覺得有些小小的不同。
「商司!」梁寶兒又軟綿綿的呼喚一聲,小小的身子踏進書房,關上門,走到他的前方,衝著他揚起燦爛的笑容。
男孩沒有任何錶示,只是認真的盯着她的臉孔,像是在審視什麼,接着又低下頭,將注意力放在書本上。
梁寶兒笑咪咪的看着他,再笑咪咪的坐在屬於她的座位上,一手撐着下巴,開始注視他,然後默念她還沒有念熟的孫子兵法。
什麼事都不曾改變,猶如她不曾因為生病而消失半個月,男孩與女孩,在天空陰暗的這一天,接續着十五天前不曾中斷的行程,看書和看人。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梁寶兒從左手換到右手,已經好幾次了,在他準備翻頁,而她準備再換手時,輕輕的敲門聲響起。
房門被打開,梁媽媽和商媽媽一同出現在門外。
「寶兒,你該把葯吃了,怎麼沒有按時吃呢?這樣病不會好喔!」梁媽媽端着碗,來到梁寶兒的身旁。剛才她進到女兒的房間裏,才發現女兒偷偷把裝了葯湯的碗藏在床底下,沒有喝。
因為受到打擾,商司停下動作,沒有看書,只是獃獃的坐着。
梁寶兒放下手,瞪着母親和她手上的那一碗苦死人的葯。
「不要,我不要喝,不好喝。」
「媽媽知道它不好喝,但是它會讓你的身體變好,把它喝下去,好不好?」梁媽媽當然知道寶兒不會乖乖吃藥,仔細想想,一個孩子從出生開始就與葯為伍,對葯有多麼排斥?但她這次生病,情況一度嚴重到讓人憂心,怎麼可能不讓她繼續吃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