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走了許久，直到感覺疼痛，她突然回過神來。

低下頭，轉了個身，她的眼眸因為醉意而迷濛。

「奇怪，我的鞋呢？跑到哪裏去了？」

找不到鞋，她再度轉身，確定前後左右都沒有鞋的蹤影後，忍不住低垂着頭。

「連你也要跑走……我就這麽不值得當朋友嗎？為什麽我最重要、最重視的人都要從我身邊離開？」她喃喃自語，又紅了眼。

這一次沒有哭出聲，她臉上的笑容早已被哀傷掩蓋。

沒有蹲下身，她只是低垂着頭，靜靜的落淚。

肩膀微微的抽動，她細微的舉動讓人很難看得出她此刻正在哭泣。

「我的鞋……到底跑到哪裏去了？怎麽丟下我一個人？又變成一個人……我討厭一個人……我的鞋到底去哪裏了？」

跟在後頭的男人見到她這副模樣，又嘆了一口氣。從在酒吧遇上她開始，他嘆氣的次數多到連自己都數不清了。

他走向前，來到她的身旁，蹲下身，抓住她的腳。「把腳抬起來。」

她茫然的睜開眼，看到一個男人正蹲在自己的身邊。「什麽？」她聽得不是很清楚，酒醉後的思緒十分凌亂。

「我剛才看到一雙鞋在行人路上急急忙忙找它們的主人……它們說，主人的名字叫做高姷安……你是高姷安嗎？」

鞋子的主人？鞋子急急忙忙找它們的主人？她搖頭。

「你說錯了，不是鞋子急急忙忙找它們的主人，是它們的主人找不到鞋子，她一直找都找不到鞋子……最後光着腳……」

他的話勾起了她的回憶，她突然像個瘋子一樣大笑起來。

「我知道了，鞋子的主人叫做盧士禮，他一直找鞋都找不到……我承認，你的鞋是我藏的，那天突然好想看到你出糗，所以我把你的鞋藏在沙地里……誰教你帶我到海邊玩，卻又不允許我玩水，你光着腳回家的那個畫面啊，我想我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士禮。」

帶淚的眼眸變成半彎的月兒，燦爛的笑容讓她看起來非常愉快。

記不起那是多久以前的回憶，但那情景和畫面時常在她的腦海中浮現，不斷的重複播放……那無奈含笑、不斷搖頭的男人神情，那死命抓着沙朝他丟去的畫面，那因為生氣不能下水，偷偷把人家的鞋藏起來，還陪着他一塊故作驚慌，急着找鞋的畫面，那……她不受控制的跪在地上大笑，看着他光腳走在燙死人的地面上時，他僵硬微笑的畫面……

「士禮，我後來有回去想要幫你找回那雙鞋，可是它們不見了……一定是被偷了，或者被沖入海水中……美人魚沒有腳，要怎麽穿鞋？就算她終於變出腿了，但你的鞋是男鞋……不合腳……」

原本從她口中逸出的愉快笑聲，在下一刻又變了。

「就是因為穿了不合腳的鞋，所以才不能跟着一塊走……士禮，你這個大笨蛋，跑這麽遠做什麽？我最討厭追着人跑，你忘了？所以說我最討厭等待了……誰要等你……你這個大混蛋……汪妃！你怎麽可以把我丟下……這樣以後誰陪我一塊去吃男人的豆腐……你不是最喜歡我去欺負那些小弟弟嗎？看他們對我臉紅紅的模樣，不是覺得很有趣？你回來……我可以每天討你歡心……你怎麽會死了……」

她像個無理智的哭鬧孩子，胡言亂語到最後，一顆顆的淚水如珍珠般不斷的滑落，失落的臉龐黯淡無光，一副毫無生氣的樣子，讓人瞧着心疼。

「唉……」身旁的男人發出幽沉的嘆息，將她的腳放在自己的腿上，溫柔的拍了拍她的腳底，再輕輕的幫她把鞋穿上。

看着自己腳上穿的鞋子，她扯了扯唇瓣。

「找到鞋了……它們沒有跑走，還是找到主人了……它們很合腳，可是跑不遠……只能留在這裏，哪裏都不能去……」又笑又哭，她閉着眼，仍不斷落淚。

今天的她太累、太脆弱又太寂寞……所有她重要的人都離開她的身邊……下一個，又是誰？

「我已經沒有任何朋友了……還有誰能讓我難過？誰能離開我？」她哈哈大笑，哀傷的情緒與笑容格格不入。

突然，她感覺自己飄了起來。

迷迷茫茫的睜大眼，她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抓好我，我帶你回家。」男人將她背在背上，感受到她的體重輕盈得嚇人，他忍不住皺起眉頭。「怎麽還是這麽輕？你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嗎？」

「你要帶我回家？回你家？你是誰？我又不認識你，幹嘛要去你家？你真的確定要帶我回你家？去你家，我會把你家破壞掉喔！」她很好心的提出警告。

「好吧！我說錯了，我是要背你回你的家……我當然知道你會把人家的家破壞得一塌胡塗……」這可是切身之痛的經驗啊！

「你要背我回家？」她聳聳肩，對他的回答不以為意，不，是完全沒聽清楚，只覺得自己聽到有趣的笑話，忍不住又笑了起來。「你知道我家在哪裏嗎？」

一手甩着裝有啤酒的袋子，一手緊緊勒住對方的頸子，她用力扭動身子，增加他的負擔。

有危險！就算醉了，基本的危機意識還是有的，但……那又如何？現在的她一點也不想理會自己到底會不會有危險……她只是不要一個人面對寂寞……寂寞，她真的很寂寞……

「不知道……你搬家了，好久以前就搬了，如果你願意現在告訴我的話，也許我馬上就能知道了。」男人好脾氣，慢慢的說。

「我才不告訴你……那可是我的家，我自己買的家……在十三樓喔！可以在陽台上看到美麗的夜景，空氣也很好，家裏好大、好大……」但都沒有人，沒有任何人陪着她。

「那麽……你要去哪裏？」他早該猜到答案是這樣，因為她醉了，醉得不輕。

「你要去哪裏？」她用力摟着他的脖子，不擔心將他勒死。「你想去哪裏，我就跟着你去哪……今天不回家！」她大聲尖叫，又大笑起來，完全的醉漢樣。

「你啊……怎麽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都這麽大了，還是這麽磨人心煩。」他有感而發的嘆息，口吻中充滿無奈與寵溺。

「磨人心煩？唔……這句話好像在哪裏聽過？是哪裏呢？」偏着頭，她努力思索着，最終因為腦袋一片混沌，脹脹的，根本無法運作，什麽也想不起來。「走走走，出發！我們出去玩！去海邊……再去喝幾杯……不對，我有啤酒，也不能去公園，有小孩子在那裏玩，讓他們看到大人在喝酒，會教壞孩子的……去哪裏呢？唔……海邊那裏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鞋子……那雙鞋其實很好看，把它們搞丟了，我其實還滿難過的……」

聽她又是一陣混亂的胡言亂語，男人開始低聲的笑了出來。「其實我已經把鞋子找回來了，那時沒有告訴你，只是故意想讓你內疚而已……我沒有想到原來你還有回去找它們……鞋子沒有消失，它們依然合腳，只是忘了不能穿着走太遠，否則想走回來時，會忘了到底該往哪裏走……它們找不到回去的地方，因為把鞋子藏起來的人已經消失了，她躲起來，再也不讓我找到……」

「我的腳很小的，很小，什麽鞋都能穿……太大跑不動啊……」她聽不懂他說的話，開始雞同鴨講。

看着他的後腦，再看向他那一頭微長的黑髮，她伸出手，用力的揉了揉他的頭頂。

很柔軟的黑髮……在她的印象中，有個人的頭髮也是這麽黑，也是這麽柔軟……

「大壞蛋，你不知道要說再見是很心痛的事嗎？你這個大笨蛋……汪妃……我好氣你！以後誰陪我去泡男人……」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哭了起來。

她說出最後一句話時，男人停下腳步，身子發僵。

「男人都是大壞蛋……大混蛋，汪妃，你選的男人太差勁了，你選錯男人了……我就說了，世上最好的人是士禮，可是他也是大壞蛋，鞋子太大了，一點也不合穿……盧士禮……」

男人不再開口，一步一步向前走。

一聲聲壓抑的哽咽，是她的哭泣方式，如果不是絕對的傷心，她不會這麽哭的……因為她是從不流淚的高姷安，除了笑容以外，她是沒有眼淚的……除非她真的難過，真正的覺得心痛……

夜晚的街道上，涼涼的微風吹過，伴隨女人的低泣聲，今夜似乎讓人備感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