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魅影堂主
殘月如鉤,於流雲舒捲間偶爾漏下幾縷冷輝,隱沒在夜色中的鄂州城變得影影綽綽起來。
鱗次櫛比的房屋沿着十字長街朝四方一路延伸,白日裏人來客往的商鋪酒樓此時全都安靜得仿似廢棄許久的空宅。疏落而昏黃的防風燈高懸在路旁的燈柱上,微光星星點點,如同鬼火。
金獅鏢局鄂州分局左側二十餘丈外的屋脊上,幾道黑影潛藏在黑暗之中,觀望着鏢局內外的動靜。
在最後一抹霞光消失於天際那時,他們就已經無聲無息的出現在這裏。從夜幕初臨那場殺戮,到小馬等人出現,再到巡檢司數百官兵突然包圍鏢局,他們始終一動不動的靜默着,彷彿與無邊的黑夜融為了一體。
打破寂靜的唯一一次短暫談話,發生在小馬等人搜尋完鏢局回到庭院前的走廊上,三盞燈籠的燭光映照出他們身形相貌的時候。
潛伏在屋脊上的幾道黑影藉著燭光打量片刻,其中一人縮了縮身子,緊張的悄聲說道:“便是這幾人無疑。”
此人說話漏風,吐字稍微有點模糊不清,竟是當日在官道上逞凶被小馬教訓一番,打落兩顆門牙,削斷半截手指的血魑堂小頭目麻六。
黑暗中一個粗獷的嗓音低聲罵道:“麻六你他娘的別樣能耐沒有,吹牛皮的功夫倒是天下第一。前些日子把帶刀那小子與和尚說得像是有三頭六臂般天下無敵,將弟兄們唬得一愣一愣的,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瞧你那熊樣,八成是在天目山把襠下那玩意給嚇沒了。”
麻六訕笑道:“小弟正是沒用之人,往後還仰仗陶二哥多多關照,賞口飯吃。非是小弟吹牛,院中那幾人手段確實了得,但陶二哥武功蓋世、刀法通神,他們便真有三頭六臂,也斷然不是您的對手。”
“你少他娘油嘴滑舌給我戴高帽。既然他們沒有死在東門街上,便合該是我陶棄立功揚名的機會來了,待我拿下他們之時,順帶替你報了那斷指之仇。”
“陶二哥的恩情麻六沒齒難忘,他日扶搖直上,坐上堂主之位,小弟我……”
“住口!”陶棄陡然回首,目光冷厲如冰刀雪劍,“你他娘的是活膩了,對堂主如此大不敬之言也敢胡說,信不信老子一刀宰了你?”
麻六自那日在天目山撿回一條命,便如喪家之犬般連夜逃離了臨安。一路走一路心中苦惱,不知該往哪去,想起先前隱約聽說過聖公旗下的魅影堂在湖北一帶活動,如今血魑堂雖已瓦解,但大家皆是聖公手下,想來不至於拒人千里之外,便取道往湖北而行。
如此行得數日,碰巧遇上前往臨安打探消息的陶棄等人。麻六與陶棄本是同鄉,少時倒也有些交情,這一番相遇,自是喜出望外,這些日子以來便跟在陶棄左右。陶棄對這位少時玩伴倒也多有照顧,不曾疏遠。而今突然變臉,殺氣陡熾,倒是嚇了麻六一大跳,只覺得後背陣陣發涼,囁嚅半晌,做聲不得。
“堂主天縱之才,文韜武略冠絕天下,深得聖公器重,行事果斷幹練、賞罰分明,弟兄們無不欽佩折服。若非你認得那幾人,你連站在此處都不配,還膽敢滿嘴胡言?老子的命是堂主給的,還有下一次,你便只有死。”
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麻六驚懼之餘對未曾謀面的魅影堂堂主平添了幾分敬畏。
風挾着寒意扯動長街上的招牌布幌,細碎的聲響讓夜色顯得更加沉寂。數十根火把搖曳着火光,空氣中流淌着燃燒散發的淡淡香味。
雷方眉頭緊鎖,臉色陰沉地盯着半開的院門,片刻的等待已經將他有限的耐心消磨殆盡。他並非魯莽性急之人,然而對處於兩三百名官兵包圍,已經插翅難逃的小馬等人,他覺得連片刻的等待都是多餘的。如果不是那個神秘人再三交代他不可冒失,他早已經沖了進去。
想到那一襲黑袍的神秘人,雷方不由得心中發怵,咳嗽一聲再次喊話道:“裏面的人聽着,本官數到三,爾等還不繳械投降,視同拒捕頑抗,殺無赦!一……”
“二……”
“弓箭手準備!”熊熊火光映照下,雷方揚起了右手。
“有什麼事派人傳召一聲便可,何須雷大人勞師動眾,親自跑一趟。狄某未曾遠迎,請大人贖罪……”狄仁朗聲說道,從院中健步走了出來,朝雷方拱手行禮。小馬等人緊隨其後。
“本官接到報案,金獅鏢局鄂州分局內發生命案,事關重大,本官這才火速趕來。如若延緩片刻,豈不是讓爾等逃之夭夭、逍遙法外……來人,將他們拿下。”
“大人且慢!草民狄仁,乃是這金獅鏢局的主人,從杭州府而來,剛到此地不久,鄂州分局三十二名弟兄慘遭賊人毒手,狄某正欲前往官府報案,不想大人便來了。素聞雷大人愛民如子、執法如山,懇求大人明察秋毫,早日擒獲真兇,還他們一個公道。”
雷方冷笑一聲,說道:“人命關天,本官自然會嚴查到底。莫說我現在不能明確你的身份,即便你真是金獅鏢局的主人又如何?賊喊捉賊的事本官遇上也不是頭一回了,本官心若明鏡,豈是你三言兩語便能糊弄過去的,有什麼話到了巡檢司再說。”
“大人有令,草民自當全力配合。只是草民有一事相求,死難者皆是金獅鏢局的弟兄,草民欲修書一封,勞煩大人遣人送到金獅鏢局武昌分局的劉掌柜手上,讓他前來料理後事,安撫死者親屬,請大人恩准。”
狄仁自忖此番進了巡檢司,只怕是凶多吉少,若真能通知劉掌柜,一來鄂州分局三十二名死者的身後事能得到妥善處理;二來自己身陷囹圄,難保那伙神秘人不會趁機生事,讓劉掌柜知會各聯盟鏢局一聲,有所防範。
雷方斜了一眼狄仁,傲慢的說道:“你如今淪為階下之囚,還是先顧好你自己吧,這些事情……哎呀……”
話未說完,只覺眼前一花,一聲骨頭斷裂的脆響過後,鑽心的劇痛自鼻樑直衝腦門,眼淚鼻涕便混着鮮血滴落。若不是胸前衣襟被揪住,他只怕早已跌坐在地上。
好半晌,雷方才回過神來,定睛一看,卻見本來在狄仁身後的和尚不知何時到了跟前,雙目圓睜如凶神惡煞般盯着自己,不由得心裏發虛,囁嚅道:“你你你……”
“狗官,便是和尚爺爺打你一拳,你待怎的?好好說話,少在那裏耀武揚威,惹得和尚性起,須叫你好看。”善緣鬆手一推,雷方踉蹌後退幾步方才站住,左右衛兵趕緊上前攙扶。
雷方身為鄂州城巡檢,自然還是有幾分本領,剛才被善緣擊中,固然是善緣身手了得,也是他沒料到重重包圍之下對方竟敢突然出手,這才被打了個正着。如今驚魂甫定,拔出腰間寶刀指着小馬等人,嘶聲說道:“你們、你們造反了,我要殺了你們……”
待感覺到兩道寒芒逼視過來,直戳心窩,瞬間如霜打了的茄子——蔫了,對狄仁說道:“死者為大,本官向來愛民如子,此事我便允了你,回營。”雷方心中暗自咬牙,待進了巡檢司,方讓你知道什麼叫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陶二哥,現在怎麼辦?”屋脊之上,諸人目送官兵走遠,漸成一串光影,有人低聲問道。
“堂主命我等在此,原是想待金獅鏢局之人與官兵廝殺時,趁機製造混亂,讓他們勢成水火,拼個你死我活。如若那幾人僥倖逃脫,我們便將官兵屠盡,如此一來,金獅鏢局將萬劫不復,再無翻身之日。”
“不曾想他們竟就這樣束手就擒,老子會也不知咋辦了。到底怎麼做,閻老你說句話吧。”陶棄抬頭望向身旁那棟更高的房子,恭敬的說道。
“一切皆在堂主的掌握之中,你們任務已了,回去等候新的指示吧。”蒼老而乾澀聲音緩緩傳來,說到最後已遠在數十丈之外。
鄂州城北有一處繁華的街巷,每到夜幕降臨,放眼看去,燈紅酒綠、鶯歌燕舞。裝修豪華雅緻的青樓楚館一字兒排開,那些塗脂抹粉、花枝招展的女子在窗檯走廊招攬着來往的行人。偶有一些閑漢打着唿哨,做幾個下流的動作撩撥一番,惹來姑娘們一番笑罵。
眾多青樓當中,要數綺玉樓的佈置格調最有檔次,姑娘最好。而當中的頭牌若蘭姑娘更是才貌雙絕,令無數官紳商賈、才子豪傑追捧奉迎,皆欲贏得芳心,做那入幕之賓。
此時,便正有一位年界弱冠的華服少年端坐在若蘭姑娘房中,一臉悠閑的靜聽着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