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夏若凈細細地摩挲着指間那粒光滑的黑子,“姨娘說哪裏話,誰會欺負寶樹呢?”

“欺負他的不是別人,可不就是他自己的親姊姊嗎?”

“哦,這樣說來,就是若凈的不是了。”她語氣溫和,神情平靜。

“你自己說說看,自古以來,女兒家嫁出去就是別人家的人,好人家呢,給一筆豐厚的嫁妝,也好讓她在婆家有臉面,我們家雖然不敢與那上好的人家比,但好歹也還過得去,你又是你娘唯一的孩子,你要出嫁,家裏但凡有幾個錢的,也不會短了你那份。”

江含玉唇邊的笑帶着幾分冰冷,“可嫁妝再豐厚,也只是嫁妝而已,不至於將家裏所有的錢都拿給你當陪嫁呀;你爹爹又不只你一個女兒,他還有一個兒子呢,家業都給你陪嫁了,將來兒子可怎麼辦?你弟弟指望什麼過日子?”

“姨娘原來說這個。”夏若凈輕聲開口,“家裏的生意,我女兒家從來都不過問,也輪不到我過問,姨娘要是有疑問,可以找爹爹問個清楚。”

“你爹知道什麼?這個家他只要有一點作主的權力,何至於到今天這個地步?姑娘要是說不清楚,我今兒就等在這裏,等太太回來,我倒要問問她,哪有不把家產留給兒子,去貼給外人的道理?”江含玉瞪着丹鳳眼,語氣凌厲地說道。

“我娘也是為了這個家好。”韋巧兒也跟着開口,“雖說這家是大娘當的,可也不是這麼當法不是?這事我們定是要問個明白的。”

夏若凈再度看了瑞雪一眼,壓下她的暴躁性子,然後轉頭溫和地跟江含玉說:“論理,這是娘親決定的事,我本不該多說什麼;可今天既然姨娘來了,我也只能越了本分說一兩句。”

“哼!”江含玉冷哼一聲。

“娘親是將家裏十五間鋪子給若凈作陪嫁,不過,並沒有把家業全都給若凈。”

“你說得輕巧,總共十八間店鋪,給了你十五間,留下那三間給你弟弟塞牙縫呀?”

“不是三間,是一間。”

“什麼?”

“旺泉街那家店鋪,是留給爹爹還有諸位姨娘的,將來爹爹是要給弟弟或是其他,全憑爹爹作主,娘親不會說半句話。”

“你什麼意思?只給一間鋪子給你爹?偌大個夏家,你們居然只給一間鋪子給你爹?可真是大方!”

“旺泉那家鋪子是所有店鋪里最大的,而且生意一直非常好,如果好好打理,將來也無憂。”

“聽你這意思,是給我們一家爛鋪子,就不管我們死活了?”這回江含玉氣得渾身顫抖,“好呀、好呀,真希望你爹爹過來看看他生的好女兒,沒心沒肺,自己把家產都拿走不說,還要把我們這一夥老小都趕盡了,看不出來你心腸這麼歹毒!”

“姨娘何必動氣?”夏若凈笑得很溫柔,脾氣平順,“多少人努力一輩子,也未必掙得了那麼大間鋪子,這也是我娘這麼多年辛辛苦苦掙下的家業,至少它可以保你們一世不愁,如果將來寶樹爭氣,再給你賺回來十間、百間也未可知呢。”

“你……”江含玉氣得手指顫抖,“我找太太去,我要找太太評理去,她憑什麼這麼作賤我們母子。”

“姨娘,這事已經定了,找我娘親可能也不會有太大作用。”頓了頓,“而且,我娘親最近一直很忙,可能也沒有時間見你。”

“你娘親算什麼東西?”韋巧兒咬着牙跳起來,手指差點戳到夏若凈的臉上來,“平日裏在這個家作威作福也罷了,到如今還白白欺負到我們頭上來,明明家產都是我家寶兒的,你們居然敢這樣明搶,你那個娘親,就是一個沒羞沒臊的……”

“啪、啪!”兩記很清亮的耳光,打斷了那串連珠一樣的說話,又乾脆又重手,打得韋巧兒一連退了好幾步,白皙的臉蛋立刻浮腫起來,掌印清晰無比。

“你敢打我女兒?”江含玉猛地站起來,厲聲吼道:“造反了你,這個小賤人,敢動手打我的女兒。”

“我打她怎麼了?”夏若凈冷笑地站在那裏,“一巴掌是教訓她目無尊長,一巴掌是教訓她出言不遜。”走上幾步到韋巧兒的面前,逼近她,“你敢再對我娘無禮,讓我聽到一個字,我就讓你再也沒臉見人,聽清楚了嗎?嗯?”

素來溫柔無爭的夏若淨髮起火來,明明沒有大聲說話,也沒有厲聲罵人,可那種眼神還有那種氣勢,嚇得韋巧兒淚水狂飆地猛點頭。

“說出來!”低低一喝。

韋巧兒立刻嚇得語不成調:“我……我……不敢了。”

“很好!”夏若凈轉身看向江含玉,“我只問你,這個家姓什麼,而你兒子姓什麼?”

“……”江含玉立刻語塞,然後又硬着頭皮說道:“他怎麼說也是你的親弟弟,你爹的親生兒子。”

“那跟我娘親有什麼關係?”一個跟她相差不到一個月的弟弟、一個早在入贅夏家之前就已經跟別的女人勾搭上的男人,有什麼值得她娘親垂顧?這麼多年,那個男人只知道與女人廝混,從來沒有關心過她們母女,對店鋪也沒有半分貢獻,整天就帶着越來越多的姨娘還有女兒兒子躺在家裏吃吃喝喝,花錢如流水。

如果不是娘親好性兒……想到母親的苦,夏若凈眼裏的光更冷。

這次,她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他……他畢竟叫你娘親一聲大娘。”江含玉被夏若凈逼得一步步地往後退。

“所以,我娘親宅心仁厚,給他一間鋪子。”夏若凈笑得眉眼彎彎,“如果不是我娘多番忍讓,早在最初就跟爹爹分離了,那麼你們就連這間鋪子都分不到;至於我,我的陪嫁為什麼有十五間鋪子,很簡單,因為我姓夏,我是夏家唯一的孫女,夏家家產不給我,倒要給誰?”

“你……你……”江含玉被逼問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沒想到素來無聲無息的夏若淨髮起狠來這麼可怕,可是,江含玉一向不把她放在眼裏,就算一時被她嚇到,可在眾丫環婆子面前也下了臉面,乾脆把心一橫,罵身邊的人,“你們眼都瞎了,看到你們主子這麼被人羞辱,也不知道幫忙!你們把這個眼裏沒有長輩的東西給我捉住,今天我要好好教訓她。”

“這……”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遲疑起來;這世上,哪有奴才動主子的道理?可是二姨娘這人一向心狠手辣,如果不聽她的話,只怕以後日子……

一直跟二姨娘親厚的全嬤嬤很快就選好立場,招呼着眾人,“大家不要怕,今兒如果有什麼事,橫豎有二姨娘給我們作主。”她伸手挽着袖子朝夏若凈走去,有人帶頭,自然就好辦了,眾人都往前走去。

“反了你們,這幫沒臉沒皮的狗奴才,吃着我們夏家、喝着我們夏家,現今兒連主子也敢打了,越發反了天去;你們也不睜開你們的狗眼看清楚,懷裏揣的月錢是從哪裏放出來,一個一個都是狗主子、狗奴才,吃喝都灌進狗肚子裏去了。”早就按捺不住的瑞雪跳出來,利索痛快地罵將起來。

“你這個賤蹄子!”江含玉被氣得一顫一顫,“給我先打她!我治不了別人,還治不了你這個下人?”

這個命令比剛剛的好執行多了,大家動作很迅速地朝瑞雪逼近。

“你們做什麼?”園門口帶着一大幫人衝進來的林家通飛快地跑過來,“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在明珠苑裏面鬧事。”

大總管到了,眾人都嚇得立刻停手。

要知道,做下人的,最怕的有時候不一定是主子,而是管他們的大頭目。

“通叔。”夏若凈冷冷地喚着。

“是。”

“旁的我不多說,我只想要這裏立刻清靜。”

“是。”林家通很快地命令手下,“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請二姨娘回去!”

於是吵鬧的、爭罵的也只是那麼喧雜一會的事,林家通能做到夏家的大總管,一向憑的是真本事;很快,花園裏面又清靜下來,夏若凈坐在石桌前,穩穩地喝茶。

林家通站在旁邊,心裏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是他的失職,讓二姨娘這麼進來鬧了一通。

半晌,夏若凈一直靜靜品茗,不發一語,而林家通的心也越懸越高,額頭直冒冷汗。

終於在他快要吃不住時,夏若凈總算開口了,“通叔。”

“在。”

“城西那座院子,給爹爹和諸位姨娘吧。”

“這……”

“我娘年紀大了,喜歡清靜。”

“只怕夫人……”

“我已經決定了。”

“是,我知道該怎麼做。”林家通在心裏嘆息着,二姨娘又何必這麼不知足呢?大小姐還有憐憫之心,給他們留了間鋪子,想想從以前到現在她們眾姨娘做下的那些事情,為了謀奪夏家的產業,下毒使計對付大小姐,哪一樁、哪一件不是讓人殺她們十次都不止了。

這年頭,貪心的人永遠都認不清眼前的形勢。

這下好了,等着看戲的、還有演戲的,統統一下都占不了半點便宜,何必呢?

夏若凈放下茶杯,將凌亂的棋子一粒一粒地回歸原位,“瑞香來,我們接着下。”

“是。”

當最後一粒棋子被擺入方格中,夏若凈審視棋盤,微微地一笑,“可真是一局好棋,不是嗎?”

誰說不是呢?

六月十二,夏日燦爛、陽光明媚,這天夏家的大小姐夏若凈坐着八抬紅幔翠蓋大花轎,在響亮的鞭炮及喜樂聲中嫁入了卓家。

一粒一粒飽滿巨大的珍珠、玉石結綴鳳冠,燦亮的金片繪出富貴的牡丹和珠翠雲,一襲綉着纏校花枝的絲質蓋頭輕輕遮掩,鮮艷奪目的大紅嫁衣,出自紫旭國最有名的綉庄芙蓉世家,昂貴而精緻的嫁衣上用閃亮的金線綉滿了展翅的鳳凰,在美麗的雲霞中穿梭,腰間那一抹流蘇,百花在裙擺上盛放,真是纓絡垂旒、華麗至斯!

光是新嫁娘這身鳳冠霞帔,就可以看出夏家的財力有多麼雄厚!於是,在眾人或稱羨、或妒嫉的眼光中,在行完周全而繁複的禮儀,拜完天地之後,新人在一對手持龍鳳花燭的小童引導下,握着同心彩結,慢慢地步入喜氣洋洋的洞房之中。

撒帳,喜娘安床、新人坐帳,夏若凈眼前的蓋頭被一桿小巧的金稱挑了起來。

在眾人的賀喜聲中,她抬眸,凝入那雙純男性的黑眸之中。

不是白皙俊秀的書生,也不是瀟洒卓絕的俠士,她眼前的這個男人,充滿着陽剛莽直之氣,不好看,卻是十足十的男人!

他深邃的黑眸里,是滿滿的驚艷與驚喜。

她知道的,知道自己此時看來與往常多麼不同,細描的眉、水光粼粼的眼睛,還有鮮艷的嘴唇,大紅的嫁衣將一個婉約的夏若凈襯托得分外明艷照人、美麗無雙。

所有的新嫁娘,都是美得動人心魄,她也不例外!

他漆黑的眼眸閃着灼熱的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容顏,看呆了!

房裏的丫頭婆子看見新郎被新娘迷得失了魂,都悄悄地捂着嘴笑,老練的喜娘一邊笑着,一邊說著吉祥的話語,將兩隻用紅絲線系在一起的酒杯遞過去,“請新人飲合巹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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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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