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只知道我卓北陽看上了,就要娶你!”那天陪奶奶去法嚴寺上香,遇見了她,他就知道自己想要娶這個女子,一旦他卓北陽下決心要的,無論無何都會得到!
很好,夏若凈柔柔地一笑,在燭光下清麗而婉約,“你是真的想娶?”
他愣愣地望着她的笑顏,目不轉睛,“當然!我看上你,就娶你。”
“我有條件。”
“說說看。”
“我的嫁妝,就只能是我的,要怎麼處置,任何人不能插手。”
“你覺得我會打你嫁妝的主意?”他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被她狠狠地羞辱了。
“老子有的是錢,會看上你那點家底?”
“那就是說你同意了?”
他還是瞪着她,氣憤難平,“當然!”重重地點頭,“你的嫁妝,你愛怎麼用就怎麼用,都是你的!我卓北陽娶老婆,娶得起就養得起,不會用你一錢銀子。”
她的笑更恬靜,“口說無憑,卓公子可願立下字據?”
“我卓北陽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還要立什麼字據?”他又被這女人給羞辱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已經兩次,這次,她笑得再好看也沒有用!
“若凈是女兒家,小氣又多疑,卓公子堂堂男子漢就當成全若凈,可好?”
“我又不識字,怎麼立字據?”可惡,非要他一再說出來。
“沒關係,若凈些許識得幾個字。”她走到桌前很快地研磨揮筆,一張字據出現在他眼前,“卓公子簽字即可。”
他愣了愣,氣呼呼地狠瞪着她。
她笑顏如花,溫柔開口,“摁個手印也可。”
“哼!”他一把抓過來,就着金紅泥按下去,“可以了吧?女人就是麻煩。”
當然可以了,她再滿意不過,非常非常甜蜜地朝他笑着,“那麼,我們達成協定了,請卓公子回去對出下聯吧。”
他被她的笑容迷得有點思考不清楚,傻傻地順着她的話往窗邊走去,走到窗前冷風一吹,猛地清醒過來,轉身難以置信地瞪她,“為什麼還要對對聯?”不是說好了,字據也給她立好了嗎?
他那樣子,竟讓她覺得有點可愛的傻氣,抿着唇微微一笑,從書本里抽出一張折好的紙,遞給他。
他皺着眉接過來打開一看,呃……字是很漂亮啦,可他一個都不認識,“這是什麼?”
她退後幾步,望着他,很慢、很慢地說出兩個字:“下聯。”
他眼裏的光像火花一樣跳躍了一下,然後,快走幾步迅速地在她臉上響亮地親了一記,“我就說你喜歡我,哈哈哈哈,還不承認?”
隨着那一串爽朗的笑聲,他的身影消失在窗前。
這裏,是三樓。
夏若凈在房裏靜默地站了一會,伸手,直接關上窗戶。
沒有探頭去看,也不需要。
看來,他們真的達成協定了。
夏家的對聯擇婿,在今天終於要見分曉了。
瑞香捧着托盤,上面穩穩地躺着兩個淺褐色的信封,撩起珠簾,走進那個小隔間呈給自家小姐。
夏宜秋坐在大廳的主位,安心地喝着茶,下面一溜的烏黑椅子,卓黎兩家的媒人分別坐在兩側,伸長了脖子等着夏家大小姐宣佈結果。
簾后隱隱約約的身影、細碎的拆信聲,眾人屏息着、等待着。
大約半炷香之後,瑞香再度捧着托盤從簾後走出來,“小姐選好夫婿了,寫出這幅下聯的就是小姐挑中的夫家。”
兩家媒人爭先恐後地衝上前去探頭察看,然後卓家的媒人狂喜地大笑,“是我家公子的。”
“砰”的一聲,夏宜秋手裏的茶碗磕到桌面上,上好的青瓷撞出清脆的響聲,她的神色怪異。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卓、夏兩家馬上就要成為親家了,小人先告退,去跟我家主子報喜去。”
欣喜的有之、失望的有之,一團混亂之後,終於不相關的人都走得乾乾淨淨,夏若凈施施然走出來,“母親。”
“凈兒,怎麼會挑中卓家的。”夏宜秋的臉色很蒼白,“仲兒的字跡,為娘是拿給你看過的,你應該認得。”
“母親,女兒真的覺得卓家的下聯比較好。”淡淡地使了個眼色給瑞香,後者會意地將兩幅下聯展開。
“黎公子對的是,[儷人舞,儷人語,儷人舞中聞儷人語,舞語皆儷人。]”伸手指向另一幅,“而卓公子對的是,[人月印,人月影,人月影里合人月印,印影同人月。]女兒還是覺得卓家公子的對聯更合女兒心意。”
“[千古流,千古樓,千古樓上望千古流,流樓共千古;人月印,人月影,人月影里合人月印,印影同人月。]卓公子的下聯對仗工整,情意纏綿,母親覺得哪個比較好呢?”
“凈兒……”
“也許卓公子並不像外界所傳那般不堪呢,母親。女兒真的喜歡這幅下聯。”
“凈兒……”夏宜秋的嘆息聲更大。
夏若凈望着母親失色的臉龐,低下頭去,“母親如果不喜歡,女兒不嫁便是。”
“我從生下你的那天起就已經決定,你的親事一定要讓你自己滿意。”夏宜秋慢慢地說道,“既然你選了卓家,那麼就卓家吧!只嘆你跟仲兒沒那個緣分。”
“母親。”
夏宜秋起身,走到卓家的那幅下聯前,伸手細細地撫過那些字,“也許是我家凈兒與他有緣吧。”
夏若凈沉默了會,然後走上前,“母親,也許傳言都是誇大其辭,畢竟卓家也是名門望族。”
夏宜秋轉身,定定地望着女兒,“我只是怕委屈了你。”
“這是女兒選的,女兒不委屈。”
“好吧。”夏宜秋終於點頭,既而嘆息,“罷了、罷了,既然說是讓你選,就讓你選吧。”
“謝謝母親的疼愛。”
“好了,這半天我也乏了,要去歇一歇。”
“女兒陪您。”夏若凈乖巧地扶着母親的手臂,兩人朝後堂走去。
瑞雪上前幫瑞香收起對聯,然後盯着卓家那幅下聯仔細地看,“奇怪了,卓北陽明明大字不識一個,怎麼會對得上小姐的上聯?”
“你管他如何對上來的,橫豎他即將是我們的姑爺。”
“小姐居然選了他,真是……”
“瑞雪,你現在說話還有沒有點分寸?小姐的事情是你可以說嘴的嗎?”
“我……”
瑞香無奈地伸手彈她一記,“你的腦子哪天要是跟你的嘴一樣好使,我才會覺得奇怪呢。”
“討厭啦,瑞香,又取笑人家。”
兩人笑鬧着將東西收拾乾淨。
卓夏兩家的婚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三書備妥,六禮過半,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五禮過後,只待最後親迎一禮,夏若凈即將在六月十二嫁入卓家。
安陽城首富夏家嫁女兒,自然不可能寒酸,而夏若凈的嫁妝,甚至可以說豐厚得讓人咂舌!
“哼,十五家店鋪都給她女兒當陪嫁,夏宜秋也不怕撐死她那個沒用的女兒!”江含玉精心描畫的柳眉氣得快豎起來了。
“唉,姊姊,我們反正沒兒子也無所謂,女兒們將來打發些嫁妝,嫁出去就完了;可你不一樣,你給老爺生了個兒子,地位自然跟我們不同。”四姨娘方慶兒眼珠溜轉着,湊到江含玉的耳邊,“這份家業,你也得為寶兒考慮、考慮。”
“這是當然的!哪有把家產給女兒,卻不給兒子的道理?”
“嘖、嘖、嘖,可是那個夏宜秋從來不是好惹的角色,我看姊姊你呀,就別去碰那個釘子了。”五姨娘吹了吹剛塗好的指甲,怡然欣賞。
“哼,別人怕她夏宜秋,我江含玉可不怕!”二姨娘雙手叉腰,“你們也不必在這裏撩火弄星的,告訴你們,以後好多着呢,咱們走着瞧!今天你們不說,我也是要找她問個清楚的。”
“現下夫人去店鋪巡視,不在府里。”六姨娘趕緊放送消息。
“那我就去找那個夏若凈,我倒要問問她,一盆快要潑出去的水,好意思拿走那麼多家產作嫁妝,她怎麼不把整個家業,都拿去貼給他們卓家?”江含玉領着丫環婆子,身邊跟着她的女兒韋巧兒,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夏若凈住的明珠苑走去。
亭子裏坐着的眾姨娘紛紛互使眼色,臉上均是幸災樂禍,二姨娘這麼一鬧可是真好,鬧得好,把家產鬧回來,她們也好沾沾光;鬧砸了,也只是二姨娘自討個沒臉,與她們不相干,她們樂得坐山觀虎鬥呢。
江含玉這般精明的人,又怎麼會不明白她們的心思,受她們煽動呢?只是今天這事,橫豎她都要出頭,指望那個韋老頭,根本就想也別想,他也坐等着她去爭個什麼,好坐享其成!為了自己的兒子,她今兒算是豁出去了!
夏家祖宅佔地非常廣闊,夏宜秋帶着女兒住在東院,而她的夫婿韋海宏則與眾姨奶奶住在西院,平日裏東西兩院分隔開來各自為政,除了過年過節才會一大家子坐在一起象徵性地吃一頓飯,之後又互不相干。
走過華麗游廊,再轉過九曲橋,穿過月洞門,分隔兩院的角門緊緊地閉着,江含玉使了個眼色,大丫頭翠蝶立刻上前敲門。
守門的小廝很快就把門打開了,“二……二姨娘?”看到來人,小廝吃驚地張大嘴。
江含玉也不搭理他,直接領着眾人往院子裏走。
這下糟了!
這東西兩院從來都井水不犯河水,而且夫人不喜歡被騷擾,所以西院也從沒有人來過東院,今天是吹什麼風,居然把二姨娘給吹來了?小廝愣了愣,趕緊關好角門,朝總管房奔去。
江含玉雖然是第一次到東院,但兩院的格局相差並不太大,繞過前院,遠遠地就看見夏若凈並着兩個丫環坐在明珠苑的園子裏,這下算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她立刻率領着眾人氣勢洶洶地闖入園內。
群蝶飛舞、繁花如錦,夏若凈坐在濃濃的樹蔭下與瑞香下圍棋,黑子白粒的世界悠然得趣,瑞雪也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可這平靜的畫面卻被突然出現的一群人給打破了,“大小姐好有興緻,在這裏下棋呢。”嬌厲的聲音,像石子般直直投入湖心,攪亂一池寧靜。
夏若凈指間執子,抬眸,望向保養得精緻美麗的江含玉,微微一笑,“今兒姨娘怎麼有空到明珠苑裏來坐坐?”
“我若再不來,這家裏就都把我們母子踩到腳底下使勁作賤。”江含玉毫不客氣地坐到石凳上,瞪向夏若凈。
夏若凈笑容依舊,看了瑞香一眼,瑞香立刻會意地起身,伸手為江含玉倒上一碗酸梅汁,“二姨娘今兒賞臉過來我們這邊,天熱,喝碗酸梅汁解解暑氣。”
“什麼眼色?不知道給三小姐也倒一碗?”江含玉光滑的手重重地在石桌上一拍。
瑞雪聽了剛要發作,就被夏若凈一個眼神給制住了。
“是我的不是。”瑞香笑着再倒一碗給一旁坐着的韋巧兒,“三小姐,請用。”
江含玉滿意地點頭,對這個下馬威是很滿意的,看來夏宜秋生的這個女兒也是個軟性子,好拿捏得很,跟她以前的印象是一模一樣的。
淺啜一口酸酸甜甜的汁液,放下玉碗,“我說若凈,不是姨娘成心跟你過不去,你自己說說,寶兒是你的親弟弟不是?他是一個男孩子,到外面誰不給他幾分臉面?可如今在家裏頭卻弄了個沒臉,你做姊姊的,不應該給他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