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如果卓家子孫無數,一個、兩個不愛讀書的孫子也便算了,可惜兩代單傳的卓老爺膝下只有這麼一個兒子,甚至連女兒都沒有;所以卓北陽從生下來那天起,就是卓太夫人的心頭肉、掌中寶,愛護得不得了!萬般寵愛,寵了一個無法無天的霸王出來!

“人家說,書香門第就是連家中池裏的魚都會染上些靈氣,偏偏這個卓北陽卻一點書卷味都沒有,整天就知道與一幫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今兒脂粉堆里笑,明兒街頭鬧市吵,打起人來都不手軟。”瑞雪雙手叉腰說得是眉飛色舞。

“那個吉鳳銀樓周老闆的兒子周大鵬,你們知道的,聽說前段時間被卓北陽給狠狠打了一頓,到現在還躺在床上起不來呢!小姐,你瞧瞧,這個卓北陽多兇惡!”

“那是因為周大鵬調戲民女。”瑞香把毛筆點入筆洗里熟練地洗滌,輕輕地低語。

“呃……”瑞雪滯了滯,立刻反駁,“那也證明卓北陽真的很粗魯,聽說卓家從他小時候起,每天都有人找上門來,今兒打了張三、明兒打了李四,由此可見卓北陽就是一個只會動拳頭的莽漢,從頭到腳連頭髮絲都配不上我們家小姐,也不想想……”

“沒墨了。”夏若凈很輕很淡的三個字,打斷那陣滔滔不絕。

瑞雪探頭看了看,“短了天青色,我立刻去拿。”

很快房裏再度恢復寧靜。

夏若凈端坐在書桌前,纖纖素手執筆在紙上細細地畫,窗台上那株雪白的蘭花靜靜吐蕊,畫裏畫外皆是景。

兩名年輕女子,一個淡描、一個慢研,時光安然、歲月靜好。

很快一幅蘭石圖已經綻放於紙上,至於那短少的天青色,原本就已經不再需要。

“小姐畫的蘭花越發好看了。”

夏若凈淡笑着搖頭,“古人云:[半世畫竹,一生畫蘭],我畫的這些實在是不值得一提。”

“如果瑞雪在的話肯定會說,那些個什麼名家聖手,連我家小姐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瑞香挪開鎮紙,將畫移到窗前的案几上,讓墨跡可以幹得更快。

夏若凈鬆開攏住衣袖的絲帶,那是為了防止在畫畫時弄髒衣袖,她不緊不慢地整理褶皺,“她還是太年輕了。”

瑞香望着端莊優雅的小姐,靜默不語,她是不知道,要多少的靈氣與精心才能培養出像夏若凈這樣一個女子來,氣質嫻靜、舉止柔和,與別家的小姐自有一番不同!

“瑞雪一向都是這麼口直心快,小姐請別介意。”

夏若凈抬頭朝她柔柔一笑,“口直心快原也沒什麼,就怕口無遮擋,如今在自己家裏倒也罷了,以後還是要改改的。”禍從口出,從來都是至理明言。

“是,我會提醒她。”

“唉……”夏若凈無奈地搖頭,“她若能改,就不是瑞雪了。”

主僕倆相視一笑,默契十足。

這時,院外的小丫頭元晶清脆地喊道:“夫人來了,大小姐。”

不消一會,厚厚的暖簾打起,夏宜秋走了進來,後面還跟着寶珠、寶屏兩個大丫頭,剛好去拿墨的瑞雪也回來了,幾人一起入內。

看見女兒站在門邊等候,夏宜秋走過去握住女兒的手,“天怪冷的,還站在風口做什麼?”

“母親。”夏若凈淺淺地行禮,伸手為她解下深灰的猩猩氈斗篷,遞給瑞香,然後扶着她走到偏廳暖閣里坐下。

“你在做什麼呢?”

“沒做什麼,剛剛與瑞香說說閑話解悶。”

“乖女兒,這幾天也難為你了。”夏宜秋拍了拍女兒的手,臉上帶着愁苦之色,“卓家的婚事……”說了一半,又停住。

“母親但說無妨,女兒聽着呢。”

“這次提親的事,凈兒有什麼想法?”

“女兒全憑母親作主。”

“唉,按理,我是希望你可以嫁到黎家去的。”夏宜秋斜斜地靠在柔軟的椅枕上,眉頭微皺,“你黎伯母從小就喜歡你,仲兒也是個知書識禮、斯文得體的人,你嫁過去,我也再放心不過。”

黎家主母何鳳嬌是夏宜秋的閨中好友,兩人從小相伴長大,後來鳳嬌嫁到濟永城,每隔幾年還會帶著兒子回家來探望父母,順便還與好友相聚,所以對黎仲這孩子,夏宜秋也是了解的,文質彬彬、體貼孝順。

“仲兒從小就文采出眾,十五歲就中了秀才,如果不是你黎伯父一定要他繼承家業,相信仲兒現在一定可以在朝堂上佔有一席之地。”

“是。”夏若凈為母親倒茶,安靜地聽她說話。

夏宜秋用碗蓋輕輕地撇去茶沫,“難得的是,雖然你們只見過一面,但他對你印象極好,所以這次才會專門請人過來提親,依母親的意思,這門親事再滿意不過。”

“是。”

“可惜,偏偏又插進來一個卓家。”夏宜秋傷腦筋地皺眉,放下茶碗,“如果是別家倒也罷了,偏是他家。”

夏若凈一直很溫和地低着頭沉默。

“卓家幾代大儒,門生滿天下,就連當今的輔政王爺都是卓老太爺的學生,而卓老爺現居御使監察一職,他家位高權重,得罪不起;自古以來,都是貧不與富斗、民不與官斗,我們夏家雖然錢財無數,卻也沒有辦法跟卓家相提並論。”

“女兒明白。”

“如果卓北陽是一個書香子弟,曉文通墨,那我們與他家結親,也是高攀他家;可他偏偏……唉……”整座安陽城,誰不知道卓北陽的大名?他父親在京城做官,而他因為祖母疼愛難捨,就隨着告老的祖父一同還鄉,在安陽城定居。

他的壞脾氣與好勇鬥狠的性格,別說在安陽城,就是附近的城鄉都是聞名的,夏宜秋也聽過不少,這讓她怎麼可能將自己的寶貝女兒嫁給這樣的男子。

“可是如果拒絕他,肯定會得罪卓家,這樣豈不是兩邊為難?”雖然卓家據說從來都磊落公正,可那個霸王似的卓北陽可不是好惹的,如果拒絕他,那麼後果……只怕凈兒想嫁入黎家都不可能。

“怎麼偏偏讓那個卓北陽看上了呢?”無奈低嘆。

自己女兒養在深閨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向循規蹈矩,怎麼會跟那樣的男人有交集?

夏宜秋眉間的愁色更濃,一邊是自己滿意的,另一邊是不能開罪的,雖然她是絕對不會為了自家的利益,而將女兒送入火坑,但她也希望可以找到圓滿的解決辦法,兩全其美。

“凈兒,你自己怎麼看?”

“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女兒並無他想。”

“我知道你肯定也希望嫁給仲兒。”想也知道,誰都會想要嫁一個斯文儒雅的丈夫,而不是粗魯男子。

“為娘真是好生煩惱。”

“夫人每天晚上都嘆氣,睡也睡不好。”寶屏在一旁輕輕地說。

“女兒不孝,讓母親擔心了。”夏若凈低下頭,半晌,終於抬起來,“如果母親一時想不到解決之法,女兒有一個辦法,可否一試?”

“什麼辦法?”夏宜秋眼睛一亮。

夏若凈起身,走到書桌前,拎起筆架上的紫毫筆,醮飽墨在鋪開的紙上流暢地寫着。

停筆,拿起紙走過去遞給母親,“不如以對聯擇婿吧,如果他們兩個誰可以對上我的上聯,並且合我的心意,那麼女兒就嫁給誰。”

夏宜秋接過來一看,雪白的紙上漆黑的墨,書着一行字句,“千古流,千古樓,千古樓上望千古流,流樓共千古。”字跡絹秀功力內蘊,很是漂亮。

“這個聯珠對果然很精巧。”夏宜秋眉兒舒展,可下一瞬又皺起來,“他卓家世代大儒,又豈會對不上來?”

夏若凈嘴角徐勾,莞爾一笑,“所以女兒說,要合我的心意。”

夏宜秋沉默片刻,然後笑了,“凈兒,為娘有你這個女兒,真是幾世修來的好福氣。”

“母親過獎了,女兒才是真正有福,能做您的女兒。”她眼眸低垂、容顏如水,平和而美好。

夜深人靜,燭光搖曳。

室內一片寧靜,只有偶爾紙張翻過的聲音。

夏若凈翻過書頁,側頭看看那個托着腮打瞌睡的女孩,唇邊掛起一抹淺笑,“瑞雪。”

“唔……呃……小姐。”腦袋猛地一點,瑞雪驚醒過來,瞪大眼睛抓起剪子,“是不是不夠亮了?還是小姐要喝茶?還是……”

“你去睡吧。”

“我陪着小姐。”小姐看書,她要幫小姐端茶、遞水、剪燭芯呢。

“你去睡吧。”夏若凈眼眸望着書頁,“我想獨自看會書。”

“小姐……”

“去吧,夜很深了。”

“……是。”依依不捨地放下燭剪,不放心地叮囑道:“那小姐不要看太晚了,床我已經鋪好了,小姐要早點睡。”

“嗯。”

“還有那個茶壺,我暖在外面的爐子上,小姐如果要喝水……”

“瑞雪。”

“是。”

“去吧。”

“喔。”

終於,暖暖的房間回歸安靜下來,燭光溫柔、夜色平和。

她在燭下靜靜地翻閱着那本古籍,寧謐美好。

“那個煩人的小丫頭總算走了。”一聲沉沉的嘆息聲從旁邊傳來。

夏若凈抬頭,看見原本緊閉的窗被拉開,一張笑臉在燭光下爽朗無比。

陽剛味十足的臉龐、粗粗的眉毛、一雙漆黑的眼睛、鼻子挺直,嘴唇因為笑而囂張地上揚。

不是書生的儒雅,不是文人的秀氣,他是卓北陽,很男人、很草莽的那個卓北陽。

“卓公子,你深夜到這裏,恐怕並不妥吧?”她很平靜地開口。

“如果不是深夜,我可以在這兒嗎?”他大剌剌地伸手把窗拉得更開,手臂一撐直接跳進房中。

這……算不算是那種採花大盜的行徑?她要不要大聲呼救?

夏若凈在心底嘆息,“這於禮不合,還請卓公子離開。”

卓北陽雙手抱胸靠在檀木柜子前,眼裏的光芒閃耀,“你要真的不想我在這裏,早就大叫了,不是嗎?”

“……”

“我就說你是個悶騷,不過,我很喜歡!”

這個可以不必再討論了,“你寅夜至此,就是為了說這個?”

“當然不是!我來,是問你要不要嫁給我?”

果然夠直接!夏若凈望着他,“我們家已經決定用對聯招婿,相信媒人已經通知你了,如果卓公子對出下聯,自然可以娶到若凈。”

“對什麼對聯,我又不識字。”卓北陽狠狠瞪她一眼,“我可是有做過記號的,你就是我的,誰也不能嫁!”

這種邏輯太強大,夏若凈自認不是對手,“那就請卓公子對出下聯。”

“我知道你也是想嫁給我的。”他想到什麼似地,咧開嘴,笑得很是得意。

“是嗎?請問你從哪裏看出來的?”

“你要是不喜歡我,那天就不會讓我親你;如果不想嫁,今天晚上也不會讓我進來了。”他點點頭,“我是不認識幾個字,可我也不是傻子。”

“……”

那都是你自己強行做的好不好?有給過別人反抗的機會嗎?

夏若凈望着他,沉默了很久,終於慢慢開口:“你為什麼想娶我?”

“看上當然就娶了。”

“為什麼會看上?”只是那樣匆匆見過一面,連最起碼的了解都沒有,就看上她了?那他的喜好可真膚淺。

“看上就是看上,哪有那麼多的理由!”卓北陽挺直身子,很理直氣壯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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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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