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前後矛盾的一席話
“甄老師，你對古玩類的拍品，真的一點興趣也沒有嗎？”
參觀完展品，吃過晚飯，天已經完全黑了。
為了方便起見，甄寶租住的公寓距離拍賣行並不是特別遠。
天氣很好，兩個人都願意走一走，散步回去。
甄寶的手有意無意地按了按頸中懸着東西，雖然隔着衣服，卻仍能清晰地感覺到它的紋理雕刻：“我看你對那些很有興趣。”
“那你……是真的喜歡那些寶石、珍珠、鑽石那些首飾嗎？”
甄寶淡淡地笑：“我喜歡拍賣這些東西。”
“那你自己喜歡嗎？”吳姍姍側首看着甄寶。
“我對它們，有一定的了解。而我的工作，是為它們，找到最喜歡它們的人手上。”
吳姍姍輕輕地笑：“所以既不能說你是喜歡，當然也不是不喜歡。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
“興趣。”甄寶道：“這也算是我從事的工作所要求的吧。”
“你不是因為對珠寶感興趣，才去拍賣這一類拍品，而是因為要拍賣這些東西，所以才對它們感興趣嗎？”小吳的聲音如她的情緒一樣沉悶：“如果是這樣的話，你要總是拍賣古玩書畫什麼的，不是也能培養對古玩書畫的興趣？”
“我的工作，要求我對自己的拍品有敏感度，有關注，有興趣，這樣工作才能完成得更好，相反，如果對某些東西實在不感興趣，勉強非要從事，也決不能做好。但興趣這種東西，與天生的好惡是有共通之處的，我總覺得能夠培養起來的興趣，必定是在天性中帶着一點根基的。如果確實不感興趣的東西，我覺得其實不必勉強。所以……”甄寶扭頭對小吳微笑：“或許我可以拍古玩類，拍書畫類，拍藝術品類，但是我想終究會因為我對這一類的拍品沒有興趣，而導致我對拍賣這個行業也失去了興趣的話，那就太可惜了。”
“興趣……”小吳的目光從甄寶臉上轉到了路邊，若有所思地念着，腳下緩緩走着：“現在的人們做事，浮躁又功利。能夠因為興趣而堅持，已經是太難得了。所以那些所謂的熱愛，真的是不存在的。”
熱愛……不存在嗎？
當然不是的。
甄寶當然有她的熱愛，可是，她不能說。
“姍姍，你這種說法，就有點太過消極了。熱愛自己的事業的人，從來都是有的。”
“如果連你都不是，那別人我就更不會相信了。”
這個執拗的小姑娘對自己倒是真的很信服。
“我當然也有自己熱愛的事業。”甄寶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和悅，看到了小吳有些驚奇的眼神，她一笑道：“就是拍賣啊。”
吳珊珊先是怔了一怔，跟着便笑了起來。他來到平城這麼久，似乎這還是第一次笑。
只是一笑之後，又是低落：“可是這世界上畢竟大多數都是追求功利的人。人們因為某種工作孜孜不倦廢寢忘食，好像一幅醉心於此的樣子。其實說到底，追求的還不是這工作最後能夠帶來到功利。”
甄寶聽着吳珊珊的話，沒有贊成也沒有否認，也沒有去打斷她。她說的話固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更重要的是，甄寶漸漸地感覺到吳姍姍的話似乎並不只是泛泛而談，好像是在針對着什麼，有感而發。
“就好像有的人手中拿着畫筆，畫著天山的雪、貝加爾的湖或者作着光怪陸離的設計或者其他多麼高雅的東西，其實心裏想着的或許是這幅畫能賣出一個怎樣的價錢，或者在這次大賽中能得到怎樣的名次。也許他的確很用心地去畫畫，但他熱愛着的絕不是他在創造的藝術。”
甄寶從容自在的腳步忽然有了瞬息的停滯，瘦削但挺拔的脊背也不由得一僵。
小吳且並沒有察覺甄寶的異樣：“這些人，手中拿着的即便是一顆冰冷的……”
“姍姍……”甄寶忽然低低地叫住了吳姍姍，在她有什麼錯愕的反應之前，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我們，稍微走快一些。”
“甄老師，怎麼了？”
甄寶微笑：“我沒事，就是……有點累，想快點回去。”
甄寶覺得這種沒有事實依據的話說起來最為辛苦。
好在，小吳並沒有在意甄寶這句似乎有點突兀的話，只是關心甄寶，依着她的步伐同行。
九點多不到十點，時間並不算晚。
只是轉過了街道走到這一帶，是街區跟居民區之間的一片類似廣場一樣的大型綠化區，在這個時候，健身的、散步的、還有那些跳廣場舞的都已經陸續散了，偶爾有清潔人員正在收拾熱鬧過後的零星殘骸。
街區里傳來的隱隱約約的熱鬧的聲音越發將這裏襯得安靜，連廣場上的鴿子都不知道在哪裏睡著了。
甄寶見小吳有些悶悶，便問起了她今天在展廳里看拍品，有什麼特別感興趣的沒有。
除了腳步加快，兩個人還是如常一邊聊天一邊走着。
小吳剛才沒有說完的話雖然沒有再繼續，但顯然今天晚上，她終於願意主動跟甄寶談話聊天了。
或許是因為許久沒有這樣敞開胸臆地跟人說話，小吳的心情開朗了起來，話也多了些。
小吳隨着甄寶的腳步，走到了廣場的盡頭，甄寶拉着她坐在一邊的木椅上休息，然後，便一起回到了甄寶公寓所在的小區。
甄寶在要轉身離開門口的那一瞬，回頭看了一眼，繼而，便帶着小吳走了進去。
“甄老師，早點休息。”
“好。”甄寶看着小吳走回了她自己的房間，也掩上了自己的房間門，臉上的微笑漸漸帶上了疑惑，她在原地站了幾秒鐘的時間，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忙跑到窗口，掀開窗帘的一角，向著進入小區的方向看了過去。
看來，從轉進安靜一些的街道之後，她便感覺到的異樣，的確不是幻想。
她刻意拉着小吳走快一些，刻意在廣場將盡的地方坐下休息，都是為了證明這一點。
這一下，她更加肯定了。
……
“甄小姐。”
“是我。”
最近幾天甄寶接電話，已經連“洛總”也不稱呼一聲了。咖啡館裏，洛世稀映在玻璃上的臉上，微微皺着眉頭，不光是沒有“洛總”，是什麼稱呼都沒有。
“怎麼？你有什麼事嗎？”洛世稀察覺了她低低的聲音中的小心。
甄寶側首看了一眼已經被窗帘遮擋的窗戶：“沒有。”
甄寶頓了一下：“但是誠意那邊，有些不對。”
洛世稀沒有說話，靜等甄寶繼續。
“誠意拍賣行這一次的古玩類拍賣會，從表面上看起來，的確是一個規模不大的拍賣會，裏面有瓷器，有書畫，有佛像，有配飾品、扇子、古玉、印章、硯台古墨等等雜項，從外表看起來，這的確符合一個規模不大的古玩類拍賣會應當會出現的現象——並且我仔細查過，針對這一場拍賣會，除了正式的公告，誠意沒有進行過任何額外的宣傳。”甄寶修長的眉毛輕輕蹙起，讓眉梢略微有些斜斜向上的味道，沉思的神情帶着鄭重，給這張美麗的側臉上平添了幾分英氣。
“在誠意大張旗鼓宣傳的珠寶玉石專場的背景之下，這場拍賣會的影響更是被弱化了。這些我想你也查得到——或許就是這些引起了你的懷疑，所以我才出現在了這裏。”甄寶的嘴角勾起了一個無謂的微笑：“但是等我陸續見到拍品之後，我漸漸感覺到了不對。到現在為止，我在展廳看到的那些已經到位的拍品，居然沒有感到可疑。”
讓甄寶覺得可疑的，居然是拍品沒有可疑的地方。
似乎，是前後矛盾的一席話。
可是洛世稀沒有覺得矛盾。
他英挺而修長的眉也不由得蹙起：“我知道了。”
“接下來呢？”甄寶問道。
“繼續這樣暗中留意就行。”
“再拖下去拍賣會就要開始了。”
“是。”
電話那一端甄寶沉默了一下：“是了，你要求證的事情，需要等到拍賣會開始？”
“是要等到拍賣會結束。”
“拍賣會結束？你知道落槌之後，一件拍品就算是成交了。”
“可是有的事情，要等拍賣會結束后才開始。”
“拍賣會一旦開始，我就什麼都無法阻止了，更不要說拍賣會結束。”
洛世稀的聲音變得更加鄭重低沉：“不用你阻止，只需要你的證據。”
“好。”甄寶沒有再多問。
洛世稀在掛斷電話前說道：“一切小心。”
“我知道了。”
每次通話之後，洛世稀會有這樣的交代。
甄寶竟也沒有留意到，這一次，洛世稀加重了的語氣。但是甄寶一下子便想到了那些人，不知道是誰，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跟着她消失在公寓的大門外的那些人。
甄寶本想讓小吳留在家裏兩天，但是忽然想到，那些人已經跟蹤着她們到了公寓，她去拍賣行把小吳一個人留在家裏，或許也並不安全，還是跟着自己更好一些。
可是，跟着自己，萬一麻煩找上來，連累了她怎麼辦？
沒有容得甄寶再斟酌，麻煩很快便找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