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深秋時節,下班高峰期的公交車。
沈曜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子上,暖色調的寬鬆毛衣與圍得嚴嚴實實的圍巾讓他顯得頗為乖巧,他腿上放着一個鼓鼓囊囊的大書包,配上那張精緻中尚存幾分稚氣的臉蛋,看起來像是個大學生。
沈曜把一隻手伸進書包里尋摸了片刻,掏出一枚香橙夾心巧克力丟進嘴裏,然後欲蓋彌彰地把圍巾拉高到鼻尖,遮住自己倉鼠樣鼓起的面頰,美滋滋地嚼了起來,一雙漂亮的眼睛被瀰漫在口中的甜香熏染得微微彎着——今天蔣隊給他發了一大筆獎金,所以沈曜破例買了一盒平時不捨得買的手工巧克力犒勞自己,這會兒雖然還沒到家但他已經忍不住了,便先吃一顆解饞。
明天是雙休日,可以先睡到自然醒,然後去看那部新上映的科幻片,電影開場之前可以去商場地下的美食城吃那家特別好吃的章魚小丸子……沈曜正美滋滋地計劃着休息日的行程,大衣右側口袋裏的手機就不識相地響了起來。
一聽見這個專屬鈴聲沈曜就知道大事不妙,他有兩個手機,日常使用的那個放在左側口袋,工作專用的永遠在右側口袋,這個專屬鈴聲屬於他的頂頭上司蔣澤隊長,而下班時間蔣澤來電話永遠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緊急任務。
沈曜霍地起身,苦着臉飛快接起電話:“蔣隊長。”
蔣澤一句廢話沒有,連珠炮般報了個坐標。
沈曜一邊拚命往車門方向擠,一邊在心裏記牢了這個坐標,隨即道:“記好了隊長,是什麼?”
蔣澤簡潔明了道:“吞噬者,監控攝像頭報案,情況緊急,限你五分鐘之內趕到。”
此時公交車正巧到站,沈曜被身後洶湧人流一波擠出車外,撒腿就朝坐標方向狂奔。高峰期公交車站附近人流熙攘,沈曜跑得急,不小心衝撞了好幾個行人,身後灑下一片抱怨聲,沈曜連道歉都顧不上,邊跑邊不時低頭看一眼手機上的地圖矯正坐標方向。
從進入特殊事務執法總隊的那一天起,沈曜身上就被植入了定位晶片。身為執法總隊隊長的蔣澤掌握着手下每一個隊員的實時位置,所以當出現緊急任務時,蔣澤會選擇距離任務點最近的隊員前去執行,顯然剛剛公交車上的沈曜就是距離本次任務地點最近的隊員了,加班就是命,誰也怨不得。
這個特殊事務執法總隊,其實就是一個專門處理各種魔物相關事件的機構,他們日常的工作是獵殺對人類安全構成威脅的各種魔物,清除普通人類目擊者的記憶,亦或是幫助那些對人類友好的魔物融入人類社會。沈曜不怎麼喜歡特殊事務執法總隊這個名字,因為這名聽起來太嚴肅無趣了,他更喜歡機構上個世紀的舊名字——獵魔者協會。
不過不管名字怎麼取,隊員們的工作性質都沒有改變,為了保護人類同胞的生命與財產安全,包括沈曜在內的隊員們每天都奮戰在與魔物鬥爭的第一線上。他們工作性質危險但薪水不多,每次成功解決魔物上級都會發放數量不等的獎金,但這獎金有時候可是要拿命換的,特殊事務執法總隊隊員出任務時的傷亡率多年來一直居高不下,所以沈曜覺得,能來干這行的人,除了像自己這樣身不由己的,應該就是心裏真的有信念在的。
沈曜是個孤兒,四歲時他被一個叫沈俞明的男人領養,沈俞明對外展現的身份只是一個藥品廠的小研究員,但實際上他是魔物生命研究院的院長。沈曜一直不明白沈俞明為什麼要收養自己,那個男人似乎嚴重缺失了某部分人類應有的感情,他一生不曾娶妻,性格孤僻,沒有任何朋友,他對幼年的沈曜也從未表露出過溫情,他像養一隻低等動物一樣養着沈曜,除了提供生活必需品之外他和名義上的養子幾乎沒有交流。沈曜最多的童年記憶就是一個人待在沈俞明空蕩蕩的大宅里,自己半懂不懂地在書房翻書,或者孤零零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沈俞明有一個叫蔣澤的同事,蔣澤性格熱情豪爽,和陰鬱彆扭的沈俞明關係比較惡劣,不知是不是覺得沈曜可憐,蔣澤時常會給沈曜帶些玩具零食,偶爾還會帶沈曜出去玩。沈曜非常感謝蔣澤為自己做的這些事,因為如果不是有蔣澤在的話,沈曜估計自己八成要在沈俞明的陰影下默默地變態。
沈曜的身材看着雖有些少年式的弱不禁風,但體能其實很強,等他跑到目的地時時間還剩下一分鐘。
吞噬者出沒的地點是一條幽深的小巷,一個監控攝像頭在小巷入口處盡忠職守地向終端傳遞着信息,剛剛向總隊提交異常事件預警的就是這個小傢伙。
大數據時代,獵魔人也要與時俱進。城市監控攝像頭開始普及時,特殊事務執法總隊就整合了大量魔物資料輸入城市管理系統,這些資料中包含了詳盡的魔物外形信息,當攝像頭捕捉到魔物出沒的畫面時,系統會自動對畫面進行分析處理,一旦與資料中的魔物信息吻合度達到一定的百分比,系統就會自動向特殊事務執法總隊報案,可以說是大大提高了總隊的辦案效率。
不過可惜的是,這種方法只適用於那些低等魔物,因為實力強大的高級魔物大多數都有變形能力,而對於變形成人類的高級魔物,別說攝像頭了,如果那魔物演技好又熟知人類社會規則的話,就連經驗老辣的執法隊員也很難將它們辨認出來。
巷子深處隱約傳來人的呼救聲,沈曜喘着粗氣卸下書包丟在牆角,撩起上衣下擺抽出藏在腰間的軍刀,朝呼救來源方向跑去。
暗巷的盡頭,一個渾身赤.裸的吞噬者正像壁虎一樣黏着在牆壁上懶洋洋地消化食物,吞噬者是類人形低等魔物,喜歡骯髒陰暗的生活環境,常見於地下水道與人跡罕至的垃圾巷。正常情況下吞噬者除了尾巴之外,與人類外形的相似度可以達到百分之九十,但進食后它們的身體往往會被撐得臃腫膨脹。眼下這隻吞噬者顯然就是剛剛進食完畢,透過它被撐得精薄的皮膚能清晰看見遍佈於其皮下的青色血管與內里噗噗跳動的內臟,不過比那些更可怕的是,這隻吞噬者的體內明顯還包裹着一個人類。
人類並沒有完全被吞噬者吸納進去,那是一個年輕的女性,她的上半身還在吞噬者的體外掙扎,她用雙臂牢牢握住一根路燈桿,一邊尖叫一邊拚命想利用手臂的力量把自己拖出去。她的下半身被包在吞噬者體內,腿上的長褲已經被消化液腐蝕出破洞了,如果無人施救的話,十分鐘內她整個人就會被吞噬者納入身體中並成為它的一部分。
看見吞噬者的一剎那,沈曜的瞳仁微微放大了,他幼年時也被吞噬者襲擊過,所以對這噁心的怪物有些陰影。他抿着嘴唇,握緊刀柄咬牙朝吞噬者衝去,吞噬者聽見身後傳來的腳步聲,脖子咻地擰過180度朝後一看,眼見沈曜手持武器殺氣騰騰地衝來,立刻便朝牆上方爬去,想翻過這面牆甩開沈曜。
吞噬者的一大特徵是行進速度極快,且可垂直於牆面爬行,在這種地形複雜的巷道中極難對它追擊。
“想跑?”沈曜嘴角一挑,在小巷昏暗的光照渲染下,那張漂亮的臉蛋竟顯得有幾分猙獰。他距離吞噬者還有幾步,想撲過去制住顯然已經來不及,於是沈曜便以食指拇指捏住刀刃,將軍刀猛地朝吞噬者飛擲而去,銀亮刀身劃破夜色,精準穿透了吞噬者的尾巴而衝力不減,伴着錚的一聲悶響深深沒入了圍牆紅磚的縫隙中。
吞噬者的尾巴是它全身上下神經最密集的部位,也是它除了頭部之外最大的弱點,被軍刀釘住的一瞬間,吞噬者慘白的脊背上猛地裂出一條血紅的口子,就像在張嘴慘嚎。它回頭試圖用酷似人類的手去拔出那柄釘在自己尾巴上的軍刀,但還沒來得及碰到刀柄,已沖至牆下的沈曜就攥住了那條粗壯的尾巴,用力朝側面一拽……
唰的一聲,血花四濺!
吞噬者的尾巴還被刀牢牢釘在牆上,隨着着一拽,刀身自巋然不動,而吞噬者的半條尾巴可是被刀豁得分了岔兒,吞噬者疼得紅了眼睛,滿心復仇的欲.望讓它不再試圖帶着獵物逃跑,它將上半身張開一道深深的裂口,猛地朝沈曜撲去——這就是吞噬者的攻擊方式,它靠打開身體來吞噬獵物,它的消化液中含有麻痹神經的毒素,可以令獵物力量銳減,所以一旦身體的某一部分被它納入消化系統內,那麼就很難再脫離了。
吞噬者速度太快,沈曜不打算與它正面對抗,他拔出嵌進牆裏的軍刀扭頭就朝巷外跑,吞噬者在後面窮追不捨。拼速度沈曜跑不過它,於是沈曜隨手抄起路邊一隻裝得滿滿的垃圾桶,一個反身便塞進了吞噬者血紅的裂口中,邊塞邊喊:“請你吃全家桶!”
吞噬者猝不及防吃了一肚子垃圾,噁心得夠嗆,忙佝僂着身子往外排垃圾,而沈曜便趁機回身踩着吞噬者光禿禿的腦袋跳到了它背後。
“菜得摳腳。”沈曜揚着尖尖的下巴挑了挑眉毛,模樣囂張得不行。
吞噬者再次被激怒,吐完垃圾便四足着地飛快朝沈曜爬去,這小巷往裏其實是條死路,盡頭有一堵高高的牆,不過沈曜要的就是死路。眼見自己與吞噬者之間的距離越拉越近,沈曜開始朝巷尾的牆衝刺,拼勁全力使出一個加速蹬蹬蹬三步飛身上牆,緊接着凌空一個后翻將刀鋒對準吞噬者的頭部,藉著沈曜在空中自由落體的力道,那柄染血的軍刀順利衝破吞噬者堅硬異常的頭骨,連根沒入頭顱並瞬間搗毀了吞噬者的大腦。
吞噬者頓時軟了下去,癱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沈曜抽出軍刀,動作麻利地剖開吞噬者的屍體,將已經被它吞到胸口的女人救了出來。受害者沒有遭受明顯外傷,被沈曜救出來時意識基本清醒,但是遭受了嚴重驚嚇,而且被吞噬者的毒素侵襲,手軟腳軟使不出力氣。
那位女性看上去大約有二十六七歲,比她小好幾歲的沈曜卻像個可靠的長輩一樣揉了揉女人的頭髮,溫和地安撫道:“沒事了,我已經把它殺了。”
女人眼中淚光閃閃,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沈曜從大衣口袋裏翻出他工作專用的特製手機,在上面按了幾個鍵,手機後面的小燈亮了起來,沈曜讓那光芒晃過女人的眼睛,同時用一種夢囈般的腔調道:“你低血糖發作,昏迷在巷口,有過路好心人幫你叫了救護車。”
沈曜將這句話重複了幾遍,女人在那光芒的照射下不知怎麼就睡了過去。
女人睡過去之後,沈曜掏出面巾紙把她身上殘留的消化液擦了擦。她腿上的長褲已經被消化得差不多了,這麼露着一是冷,二是太狼狽,於是沈曜脫了自己的大衣,用大衣把女人的兩條腿包住了。做完這些,沈曜吐了口氣,給蔣澤打電話,一板一眼語速飛快地報告:“蔣隊,目標已清理,救出一名受害者,受害者被吞噬時間長達十分鐘,有中毒反應,需要醫療救助,記憶消除順利。”
蔣澤也飛快道:“醫療小組三分鐘前已派出。”
沈曜聽了這話,片刻前嚴肅的神情褪去了,眼睛一眯笑出兩個小酒窩,道:“蔣哥,又要準備給我發獎金了。”
蔣澤嘿地一笑:“一個吞噬者,能發五百不錯了。”
“五百也是錢啊。”沈曜幽怨道,“對了,受害者的衣服被消化沒了,我把我大衣脫下來給她了,你得給我報銷大衣。”
蔣澤嘖了一聲:“報什麼報,完事兒把大衣給你送回去就得了,洗洗接着穿!”
想順便誆件新衣服的小計劃失敗,沈曜鼓着腮幫子,不高興地掛斷了電話。
連聲“再見”都沒和隊長說。
可記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