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搭夥(三)
長江以北,神州地理中心地帶有座巨大的山脈,它位於數省交界之處,綿延數百里,號稱北方最後的原始森林。
這裏植被茂密,景色優美,也因為正處於神州南北的中間位置,既無南方的酷暑,又無北國的嚴寒,氣候宜人,旅遊資源豐富。
有座名為天堂山的腳下,操着南腔北調的遊人匯聚於此。所謂靠山吃山,山腳下也自發地形成了一個草市,出售當地的特產,由於當地民風自古以來就很剽悍,政府屢次想整頓當地的秩序,但都沒辦成。
袁自立穿着一雙廉價的塑料拖鞋,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株大柳樹閉目養神。
他的面前鋪着一張破草席,上面擺放着幾個布口袋,裏面分別裝着靈芝、杜仲、天麻、百合和茯苓,還用一張不知從哪找來的廢舊白紙板,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寫着各種藥材的價格,並且清清楚楚地做了如下說明:
深山採集,天然野生,貨真價實。本人很懶,不負責解答各種疑問。一律成袋賣,謝絕砍價,買不起的請免張尊口,切勿圍觀,慢走不送!
這個招牌在一眾賣山貨的小販當中獨樹一幟,反而吸引了遊客的注意,還有人拿起相機猛拍。
袁自立賣的藥材遠比別人賣的貴,又因為只論袋賣,最便宜的一袋藥材的價值至少在兩千元以上,更何況是不是野生的,甚至是不是假冒偽劣以次充好的,遊客們也無法辨別。
所以袁自立的地攤前,行注目禮的多,卻無人問津,因為人家已經說了,免張尊口嘛。
但不要以為他就賣不出了,袁自立的地攤剛擺了半個小時,就有幾個人圍了上來,將他的貨全都包了,扔下幾疊鈔票,然後什麼話也沒說,帶着藥材走人。
袁自立慢騰騰地將鈔票放進隨身帶的布包里,將破草席一卷,夾在胳膊下,揚長而去。遠遠圍觀的遊客都覺得很詫異:
“老闆,這人怎麼回事?生意還能這麼做?”
左右同樣賣藥材的攤主沒有搭理好奇的遊客,因為太傷自尊了。對面賣茶葉的攤主卻解釋道:
“人家賣的藥材都是野生的好東西,據說藥效極佳,城裏的有錢藥商就認準了他的貨。我聽說還有人專門在這守着,就等着他從山裏出來賣藥材。他一個月只出來這一趟,每趟至少也掙兩萬多吧?招牌一放,閉目養神,還不用費力氣吆喝,很快就能賣光,你說氣不氣人!”
“嗯,真氣人!”
離開了草市,袁自立沿着山路小逕往深處行去。
前面的松樹林中蹲着幾個年輕人,見袁自立走的近了,紛紛圍了上來,似是不懷好意。
其中為首的,袁自立也認識,是草市中一個混混,名叫劉,綽號“大頭”,只因他的腦袋天生就比常人大好幾圈,顯得跟身子很不協調。另外幾個倒是眼生的很。
袁自立停下腳步,嘆了一口氣。劉大頭笑道:“別嘆氣啊,我有一樁好處要送給你。”
“什麼好處?”袁自立問。
“我最近打通了關係,咱景區內的擺渡車運輸被我承包了,這個生意不錯,穩賺不賠。”劉大道往嘴裏塞了根煙。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有啊。承包擺渡車要有本錢,最近兄弟手頭緊了點,就差一點點資金,聽說你生意做的不錯,你借我點,利息按照銀行利息的兩倍,這可不是一個大好處嘛?”
“你還差多少?”袁自立不緊不慢地問。
“就十萬塊吧。”劉大頭彷彿在看一隻大肥羊。
“唔,也不算多嘛。”袁自立好像還不知道自己的處境,“你一條胳膊值多少?”
“什麼?”劉大頭以為自己聽岔了。
“我說借你一隻胳膊,能抵多少錢?”袁自立道。劉大頭聽懂了,勃然變色,同來的三個壯漢圍了過來。
袁自立歪着頭看着劉大頭,臉上掛着戲謔的笑意。
呵呵。
冷不丁,一聲輕笑聲傳來。
劉大頭回頭一看,嚇了一跳,不知什麼時候,身後或站或蹲,出現了四個人,一個是巨人般的壯漢,一個是精壯的年輕人,一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學生模樣的年輕人,甚至還有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那老者乾瘦彷彿一陣山風就能被颳走。
正是鍾魁一行四人。
“你們是什麼人,兄弟我正在辦事,識相的,趕緊滾!”劉大頭惡狠狠地說道。
“真白瞎了你這大腦袋,我勸你還是趕緊磕頭賠禮,否則就晚了。”韓亢道。
韓亢是個大塊頭,身材極為壯碩,孔武有力,一般人碰上他都會選擇避過。
但劉大頭也是混江湖的,而且是有拳腳功夫的,爭強鬥狠的事情沒少做,這種人哪怕明知不敵也不願認慫,他自忖只要派出兩個人糾纏中韓亢,自己和另一個同夥完全可以對付得了剩下的幾個。
“看來你們是跟袁自立認識?聽你們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劉大頭道,“要知道強龍也不壓地頭蛇,聽爺一聲勸,從哪裏來的,還是回到哪裏去,這裏是我的地盤。”。
“哎。”袁自立又嘆息了一聲。
“你又嘆什麼氣?死老子了!”劉大頭罵道。
袁自立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可憐蟲:“劉大頭,他說的沒錯,向我磕個頭賠個不是,這事就算揭過了。你繼續收你的惡霸,我繼續賣我的藥材,井水不犯河水,我也懶得跟你計較。”
“找死!”
劉大頭還沒來得及動怒,他手下一個傢伙已經掄起拳頭往袁自立的後背砸去。
袁自立沒有回頭,左手已經往後抄去,恰當好處地捏住了那隻襲來的拳頭,那傢伙臉色劇變,忽然直直地跪倒在地,臉上充滿恐懼之色。
“張老三,你怎麼了?站起來!”劉大頭以為是手下一招不慎吃了暗虧,陰溝裏翻船,太過丟人,連忙喝令他站起來。
那張老三卻是想動也動不了,明明只是拳頭被對方捏住,全身就如同被電擊一般,每個部件都不聽使喚。再看自己的拳頭,此時已經爛成了一團肉泥。
“啊!”
張老三後知後覺地尖叫起來,劇烈的疼痛讓他蜷成一團。
另兩位手下一左一右撲向袁自立。袁自立的身形一動,看似極慢,卻恰當好處地從夾縫中閃過,這兩個傢伙還未看清目標是如何出手的,覺得腿上巨痛難當,齊齊撲倒在地。
再看疼痛處,這兩個傢伙各自一條腿已經誇張地變形,如擰麻花一般折斷了。
“啊,痛死我了。”
劉大頭臉色巨變,身為混社會的混混,劉大頭也知道自己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本地人他一般也不敢欺負狠了,平時也只能欺負一下外地人,坑蒙拐騙加上爭強鬥狠,賺點錢花。
他認識袁自立已經有好些年頭了,雖然沒有打過交道,也知道袁自立是本地山民,山民的形象在本地人的印象中一向以強悍很狠辣著稱,只是見袁自立這錢掙的太容易,實在令他心動,忍耐了好幾年,今天終於動了歪心思。
卻沒想到,看上去一副老實巴交形象的袁自立,居然是一位“練家子”,而且下手極狠,自己特意臨時從外地招來以便行事的兩個手下,估計從此殘廢了。
劉大頭不認為自己是袁自立的對手,而身後觀戰的幾個外地人顯然跟袁自立認識。
敵眾我寡,非戰之力。
識實務為俊傑,劉大頭毫不猶豫地轉身變跑,他仗着身高體壯,一頭向區新撞去,因為區新怎麼看都是一位老人家,撞他,怎麼著也會是坦克撞上自行車的結果。
劉大頭想錯了,他結結實實地撞在區新的懷裏,就如同撞上一座大山,一座鐵山。
眼冒金星,頭暈目眩,只聽區新抱怨道:
“哎呀,還懂不懂尊老有幼啊,這麼多人,我老人家就特別好欺負是不?”
劉少雲在旁笑道:“老爺子,你就認命吧,換我也選你這個方向跑。”
那劉大頭暈倒在地,劉少雲走到他跟前,問袁自立道:“老袁,你是要他幾條腿?”
“他要我十萬塊錢吶!”袁自立答道。
“哦,那他兩條腿也換不來十萬。”劉少雲噗噗踢了劉大腿兩腳,那劉大頭昏迷中疼醒了,兩條腿上的膝蓋被劉少雲踢得粉碎,下半輩子也只能坐在輪椅上。
劉少雲又道:“既然兩條腿不夠十萬,只能加第三條腿了。”
“第三條腿?”韓亢還未反應過來,只見劉少雲一腳踩在劉大頭的檔部位置,劉大頭立刻發出殺豬般的慘叫聲,徹底暈菜。
韓亢下意識地夾緊自己的雙腿。
袁自立遠遠地站在一邊,目光在鍾魁等人之間移動着,臉上的神情似有些戒備:
“幾位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貴幹?”
“聽說你們這山好水好,酒也好,所以想來討一杯水酒喝。”韓亢道。
袁自立沉默了一下道:“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
當初鳳凰之行,大家也只是萍水相逢,他並未向別人透露自己的出身來歷,別看他外表不過是一個老實巴交的山裏人,內心深處卻很謹慎和多疑,所以他才有此一問。
區新等人的目光齊齊投向鍾魁。
鍾魁坦白道:“有官面上的朋友告訴我你住在這裏,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袁自立狐疑,道,“雷浩京?”
不等鍾魁回答,袁自立自問自答:“那就是了。不過你們一起找來,怕不是一件好事?”
“哈哈,袁兄弟,現在有一個大買賣想邀你入伙。”汪龍這時說道,“只要你入伙了,咱都是投資人,到時就有機會分紅,當然嘛,這其中也是有風險的。”
“什麼買賣?我是山民,沒見過什麼世面,你們城裏人一向比我們會玩,就怕被賣了還要幫你們數錢。”袁自立道。
“呵,真是人不可貌相,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嘴巴這麼能說。”韓亢不滿道。
“沒辦法,小心駛得萬年船。”袁自立蹲在地上,毫不顧忌自己不太雅觀的姿勢。
鍾魁道:
“我得到一個線索,據信有一處秘境有人無意中闖入過,並且成功出來。這處秘境隱藏的極深,如果我們能找到它,相信都會得到極大的好處。正如汪老闆所說,風險是客觀存在的,如鳳凰山那樣自動顯世並幾乎毫無兇險的秘境,恐怕也只有那一處,所以我就拉了諸位入伙,大家也算知根知底,意氣相投,相互也有個照應。”
“要知道,風險與機遇總是相稱的,風險越大,機遇就遇大。我並不強求袁兄加入,我們會在草市那裏等你兩個小時,注意,我們只等你兩個小時,如果兩個小時后你還沒有出現,我們就走了。”
鍾魁說完,甩頭就走,區新、汪龍、韓亢和劉少雲四人也跟着離開。
草市裡,鍾魁幾人在一家土菜館裏等着。時間不大,見劉大頭跟他的三個馬仔被人從山中抬了出來,幾個人的腿都廢了,尤其是劉大頭更是凄慘,草市裏的各色人等議論紛紛,大多幸災樂禍的樣子。
劉少雲道:“咱們還在這乾等?要我說少他一個,也不算什麼。”
“劉兄弟,咱倆個打個賭唄?”韓亢對劉少雲說道。
“什麼賭?”劉少雲問。
“就賭老袁會不會在約定的時間內趕過來。我賭他一定會來。你賭不賭?”韓亢道。
“呵呵,那我就賭他不會來。”劉少雲道,“賭注是什麼?”
“我不是欠你五千塊錢嗎?你要是輸了,這筆賬就一筆購銷。”韓亢道。
這是韓亢試圖挽救失足婦女,被警察抓個正着,劉少云為了把他撈出來而交的罰款。可氣的是,劉少雲總是不斷地他耳邊提起此事,對此,韓亢一直耿耿在懷。
“好,那就賭了。”劉少雲曬笑着與他擊掌為信。
韓亢又對汪龍道:“汪老闆,你要不要也賭一把?”
“你們兩個閑漢打賭,我湊個什麼勁啊?”汪龍道。
“就跟玩牌九一樣,你可以押一邊啊。”韓亢道。
“不感興趣。”汪龍道,“也看不上!”。他指了指自己發福的肚子:
“瞧見了沒有,這條腰帶就值一萬塊。”
“切!”韓亢轉而又問區新,“老爺子押不押,反正閑着也無事。”
“我老人家三十歲后就戒賭了,因為一不小心跟人賭,從此二十年間九死一生,悔不當初啊。”區新語重心長地說道。
“喲,你老人家賭的夠大啊,失敬失敬,跟誰賭啊?”劉少雲調侃道。
“秦祖海啊。”區新瞪了他一眼。
鍾魁好奇地問:“你跟秦盟主賭什麼?”
“那時候我還是山寨里的大當家,原本過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日子,好不快活!”區新又開始說古了,“有一天秦祖海來了,要我下山跟他混,我當然不幹。於是我們就打賭。”
“你們賭什麼?”眾人齊聲問。
“誰打贏了,就聽誰的。我見他儀錶堂堂,氣質不凡,想讓他做我寨子的二當家。”區新答道。
哈哈,眾人都大笑起來。只聽區新嘆道:
“我那時也是年輕氣盛,自以為老天爺第一,我第二,結果輸的特慘。”
“你老人家現在後悔嗎?”鍾魁問。
“後悔?不,我三十歲之前渾渾噩噩,自從跟秦盟主混,雖然九死一生,但也活的夠精彩。好歹現在每年國慶春節什麼的,政府還要專門派人來探望我老人家,噓寒問暖,關心一下老同志。”區新搖頭道。
“你老人家這是顯擺。”劉少雲故意諷道,“我要是早生幾十年,就緊跟着秦盟主,好歹也混個開國元勛噹噹。”
區新笑道:“呵呵,我是沒那個心思,志不在此。吾輩修行人,切忌爭強好勝,只是風雲際會,生在國破家亡的爛時代,不得不投身戰爭。如我這樣的人,當時還有很多,他們當中的許多人永遠地倒下了,你們可真是趕上好時候了。就是以秦盟主的絕高實力,也是屢受重傷,給身體留下隱患,否則他能活到現在。”
“老爺子,我敬你一杯!”鍾魁端起酒杯,汪龍、韓亢和劉少雲也端起酒杯。
“乾杯!”
放下酒杯,遠遠地看見袁自立從街另一邊走了過來。他將自己收拾了一下,雖然看上去仍然很土,但好歹脫下了那雙破拖鞋。
“我回家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沒錯過時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