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依賴
擋在自己前邊的那個身體,實在是太硬了。男人的後背肌肉結實,此刻也完全處於繃緊的狀態,蓄積了力量,尤為堅挺。
還十分穩當,站定之後就像是扎了根,不管發生什麼都沒有絲毫的晃動。
這一下撞上去,跟撞到牆上的效果差不多。
姚佳憶愣了一下,鼻子被撞得發酸,生理性的眼淚跟着出來,在眼眶內打轉。她暈頭暈腦地往後退了一步,捂着鼻子,睜開眼,看到凌梓良寬闊的後背。
其實不用睜眼就知道是他,太熟悉了,總有種很微妙的“了解”,是存在於他身上和自己的心底的。本來是完全不相關的兩個地方,現在卻建立了一個通道,把彼此連接了起來。
是溫度嗎?靠近他的時候,能感受到的那個體溫,從肌膚中散發出來。這是獨屬於他一個人的,沒辦法形容,但只要觸碰到,就知道是他。
和別的人不一樣,只有心能體會到。
還會有熟悉的味道,很淺很淡,瀅暈在周遭的空氣之中。隨着體溫的擴散,順着氣息鑽入體內,沿着血液開始遊走。
一點點到了心底,在心田凝聚成一汪小小的泉池,就這麼儲存了下來。這一塊地方就歸了這個人,他霸佔了這一角,成為一個永恆的存在。
他有用什麼古龍水嗎?
姚佳憶不合時宜地冒出來這麼一個念頭,猜想凌梓良用的古龍水是什麼牌子,是哪一款,還忍不住想他噴洒香水時的模樣……
不,不能放任思緒繼續蔓延下去了,這很危險,也很不合理。不能往下想,不能有更多的……妄想?還是痴想?
畢竟,那應該是很私密、很……禁忌的事情。那個畫面完全獨屬於個人,以及和他分外親密的人,外人不能涉及,甚至根本沒有機會目睹。
這中間有一個界限,劃在他的身邊,跨過去和留在原地,完全是兩種不同的境地。
是……能否參與到他的生活中的區別。或者說,是在他的生命中扮演什麼角色的區別,是作為“親密無間的人”存在,還是僅僅只是一個“普通人”。
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這都有莫大的不同。更何況,對方是凌梓良,他的身份特殊,不能以普通人的標準來衡量。他自身也是極具領地意識的人,骨子裏有排外的自我情結,不允許毫無關聯的人觸碰他的私生活。
哦對,就是這個詞,“私生活”,是私密的。
能不能為他挑選領帶,可不可以呆在他的房間內,是否可以看到他晨起沒有梳洗時的模樣……
就是這樣的區別。
對於他來說,自己算是什麼呢?是一個剛剛開始熟悉的陌生人,還是完全打開了世界的大門,任由自己隨意進出的親密之人?
他怎麼看待自己?
還有……自己給自己的定位是什麼?
姚佳憶有點茫然,想不明白這個問題,卻也忍不住自己腦內的幻想在一步步加深,從古龍水的味道蔓延到了領帶和喉結,一直探測到對方的身體之內。
是有想法的,這個不能否認,畢竟真真切切地存在,就在自己內心之中。
當然,姚佳憶也知道現在的場合不對,此刻不是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不,也不能說是思考,這完全是思緒的本能反應,超出了理智的控制,自發的,從根源之中而生。
所以根本控制不住,在思緒之外,自我和本我撕裂成兩半,互相對視,互不干涉。
縱然知道眼下的場面十分混亂,姚佳憶很清楚自己所處的地方正在發生一件大事,理智卻冷眼旁觀,等着情緒自然發酵,逐漸膨脹。
“就看着吧,這樣看下去,也沒什麼關係的。”
反正還有凌梓良在,他會替自己承擔起一切,會護着自己,撐起一片安穩可靠的藍天。自己可以相信他,可以把一切都交給他,依賴於他……
等等……依賴!?
腦內有一根神經跳起,一震顫慄襲遍全身,姚佳憶瞬間出了一身的冷汗,自覺頭皮發麻,身上起了細小的雞皮疙瘩。
和寒冷之類的外部刺激沒有關係,這算是一種應激反應,生理性的,在情緒劇烈起伏的時候發生。
恐懼?驚愕?慌張?還是其他的什麼……
總之是一種以前從來沒有察覺的情緒,從未出現過的想法,那個詞語一直是自己很努力去逃避的,無論如何都不想去觸碰。
依賴。
怎麼可能?姚佳憶一直追求的就是獨立,自我。為此她能忍受任何困難、痛苦,她可以從底層開始工作,看盡了冷眼和輕蔑。她可以在狹窄的單人宿舍吃泡麵,在寒冷的深夜抱着熱水袋取暖。她為了一場商談可以四處奔走,連腳上磨出的水泡都能忍受……
這種事情太多了,從小就根植在她的思維之中,指導着她的所有行動,成為她人格中的一部分。
這麼艱難,做這些事情,不就是為了獨立嗎?就是想要以女性的身份,堂堂正正站在這個世間,去實現自己的價值。
要說“依賴”,這不就相當於把自己交給了對方,失去獨立的人格,失去自我,也失去自由。這是把自己的價值建立在對方身上,無論是高還是低,無論是什麼樣子,都取決於對方的態度和行為。
這不是和自己的人生理想完全相悖了嗎?是兩個極端,根本沒辦法共處相融的。
但這種心態確確實實地存在,那個瞬間,腦海中就是冒出了這兩個字。“依賴”,在靈魂最深處,是最本能的反應,自然而然地就出現了。
那過去的那個自己是怎麼回事?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自己?
姚佳憶堅信了二十多年的理念完全坍塌,在瞬間傾覆,心中的宮殿和支柱灰飛煙滅。她陷入深刻的自疑之中,懷疑自己,沒辦法再相信自己。
這其實是個很混亂的場面,每個人臉上都有劇烈起伏的情緒,所有人的相對位置和立場都變得很微妙。
時間像是靜止了下來,但並沒有完全停止,如果有一個鏡頭對準這個場景,會發現這其實是一個慢鏡頭,無限拉長,延續下去。
直到病房的門打開,“咔嚓”一聲,打破了這個延綿的慢鏡頭,把時間流速恢復到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