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東窗事發
因傷勢的原因,重山便在咸陽又多待了一個多月,待好得差不多了,方才啟程回了長安。
對遇刺這件事,重山沒讓聲張出去,怕引起朝堂恐慌,只叫身邊幾個信任之人知曉。
不過,在馬車上,他給清華看了一樣東西。
“哪裏來的?”清華平靜問道。
重山拿着這枚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飛鏢,回想起遇刺時的情形,道,“當日若不是它及時替你擋了那劍一把,令劍鋒偏了幾分,或許你當場就死了。”
“我以為是哪個護衛救的,便讓阿禮去查,準備好好賞他,誰知,沒一個出來領功的。”
“現場,不論是刺客,還是我們的人身上,也再沒有發現第二枚。”
清華不知還有這回事,細想一下,便有些驚異,“難道,是逃了的刺客留下來的?”
“可是,明明是來殺我的,為什麼又要救我呢?”
重山便沉吟道,“我猜,這人你或許認識。”
他說著,又將飛鏢的背面翻過來,指着一處道,“你看這上頭的字。”
清華一認,喃喃念道,“秦?”
她心頭咯噔一下,東秦?
她淡淡吐出幾個字來,“是贏桑嗎?”
這個秦字,讓人第一個懷疑起來的就是他。
重山知道她不相信,畢竟當年清華可是救過贏桑一命的,可贏桑現在選擇救她,不正還她的恩嗎?也說得通的。
重山也沒把話說死,只皺眉道,“說不好。”
“當年你把他帶走之後,他去哪兒了?”
清華回憶起來,便道,“大概去了薊州,我也不很清楚,倒可以回去問問芙菱。”
“只是,我認識的贏桑,並不喜歡當皇帝,東秦亡了,反而讓他得到了解脫。他若還在薊州就更好了,那裏有白儼,白儼又是一早就歸順了的,在他的引導下,贏桑也不大可能有這樣的心思。總不能這幾年,他突然改了心意吧?”
“總之,這些刺客到底身份不明,還有許多疑點,這個秦字,也不能斷定就是東秦的秦,還是要查到真憑實據,不能冤枉了好人。”
清華這說話的樣子,和慕椋簡直一模一樣。慕椋為豫州,她為贏桑,俱都是合情合理,有理有據。
重山啞然失笑,道,“你就是認定他是個好人了。”
清華便道,“都怪這些線索,零零散散的,也沒個準頭,倒把人弄得暈頭轉向,看着誰都像反賊。”
重山也點頭,隨手拉開了帘子,看着窗外灰濛濛的一片,輕輕道,“這天下果然是亂象叢生,風雲易變啊。”
清華便道,“總有,撥雲見日的那一天。”
重山回過頭來,舒心一笑。
回宮途中,倒一路順利。
清華特意留了盈袖在宮裏,讓她好好照管兩個孩子。
清華回來,盈袖便將宮裏上上下下的境況都說了一遍,俱都安好,又見重山與清華果真和好如初,比先前似乎更加恩愛了,心中自然十分高興。
這日,清華正問錦書最近有沒有什麼動靜,盈袖便搖頭道,“沒有異樣,她在歲羽殿鮮少與人結交,一直都獨來獨往的,不曾犯什麼錯,也未出什麼風頭,這麼久了,幾乎沒什麼人注意到她。”
清華卻道,“她越是服低,我越是擔心。”
正說著,便聽人傳道,“樂夫人求見。”
清華一番整肅,便到了殿上。
誰知來的,不僅是樂揚,還有錦書。
不知為何,樂揚看起來頗有些譏誚之色,而錦書卻是灰頭土臉的,由人押着跪下。
清華不明就裏,只好先問,“樂夫人怎麼了?”
樂揚鄙夷地瞪了錦書一眼,道,“不瞞姐姐,我這宮裏,也是頭一次出這樣的醜事,都怪我看管不嚴。”
清華細看了錦書一眼,她臉上紅紅的巴掌印,明顯是挨了打,便回道,“若是宮人犯了錯,夫人依宮規自行處置便好了,不必帶到本宮這兒來。”
樂夫人便道,“尋常的小事我不敢煩擾姐姐,只是這錦書與姐姐有些淵源,我不敢自作主張。”
清華謹慎起來,緩緩問道,“她究竟犯了什麼錯?”
樂揚便回道,“她與人私通,現已珠胎暗結。”
字字清楚,傳到了清華耳中。
清華驚得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她再看向錦書,卻發現錦書並無半點愧悔之色,也無半點辯駁之意。
清華不可置信地走了過去,問道,“這是真的嗎?”
錦書點頭。
“依照宮規,她是要處死的,姐姐。”樂揚的聲音在一旁悠悠傳來。
清華強壓住心口翻湧,再問錦書道,“那個人是誰?”
樂揚隨口接道,“她不肯說,我已問了很多遍了。”
誰料她話音一落,錦書卻抬起頭來,迎上清華不解的目光,慷慨凜然地,一字一句道,“是陛下,我懷的,是龍種。”
聞言,連樂揚都不免猛地一震,一步沖了過來,大怒,“胡說!”揚起手便要打。
清華極快地一抬手,便將她攔了。
她目光如霜,看不清是怒還是悲,只是盯着錦書冷冷道,“別動。讓她說。”
清華看起來柔弱,此時卻力大無窮,手指幾乎要掐進樂揚的肉里了。她話音剛落,便將樂揚丟開了一邊。
樂揚此時心頭亂顫,怒斥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污衊陛下!”
錦書面不改色,只看着清華淡淡道,“娘娘不信,只管去問陛下。若有半句虛言,我雖死無憾。”
清華眼中閃過一絲比刀尖還要凌厲的光,落在錦書的身上。
她冷靜地問,“多久了?”
錦書回道,“兩個多月。”
清華便再沒有問下去了,眸子凝成了寒霜,只是用平靜如水的口吻,吩咐道,“帶下去,嚴加看管,不得任何人探視,不許有閃失。”
清華看了樂揚一眼,此刻的她比自己還要落魄,一直盯着錦書離去的方向,滿心不甘。
“好了,這就是本宮的處置,樂夫人回去吧。”
清華面無表情地交代了一聲,便轉身往回走。
樂揚在身後乍一喊道,“姐姐就這般窩囊嗎?”
清華忽然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只留下一句話,“本宮沒別的可說,只希望樂夫人知分寸,別把本宮的話,當耳旁風。”
樂揚只得悻悻離去。
一到室內無人,清華便覺腳底虛浮,盈袖死死扶着,只見她的手,不住顫抖。
“娘娘,您別急壞了身子,還是要問過陛下才好啊,這當中必定有什麼誤會。”盈袖忙給她倒了水,拚命撫慰。
清華眼圈兒一紅,痛心道,“我當怎麼回事,原來那日他無緣無故地對我好,是因為和錦書,已經,已經一起了。”
事已至此,錦書不可能平白捏造這樣一件事,盈袖也覺得離譜,只好安慰道,“陛下心裏最在意的還是娘娘啊。”
可正因為如此,她才更加難過。
人都是自私的,有了他的心,就要他的人,也是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這樣才能稱心,少一點都是意難平。
也是這一刻她發現自己的確無丁點容人之量,也不知道,如此下去,自己要怎麼當一個皇后,只能當一個妒婦了吧?
還不如回到那個草堂,和重山做對尋常的夫妻算了。
她眉頭深鎖,一言不發,只是垂淚。
盈袖也不敢再勸,怕又引起她更多的傷感。
過了不知多久,重山聞訊趕了來。
依照清華的吩咐,盈袖咬牙擋了回去。重山心中原本有愧,知道不能強逼,三番四次地吃了閉門羹,也只得神傷離去。
大約過了兩日,他又來了,這次,盈袖已沒有阻他,只說,“娘娘在裏面養神。”
說完便悄悄退了。
重山心中忐忑,一進來,果然看見清華獨自坐着,一手撐着頭,閉目沉思。
重山忙取了件披風輕輕給她蓋上了。
感到這動靜,清華倏地清醒過來,便看見了重山的手恰好停在自己的肩上。
此時她已沒有哭了,但眼睛仍紅紅的。
她平靜地轉過頭來,見重山已伴在自己身旁,面上有些惶然,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對不起。”重山低聲道,滿目愧疚。
清華痴痴地望着他,沒有着惱地樣子,只是有些哽咽道,“陛下打算怎麼辦?封她做夫人嗎?”
重山心中感到一陣翻江倒海般地愧悔,他原打算這幾日便和清華坦白,無論如何,想個辦法好好補償錦書,再把她送出去,實在要對不住,只能對不住錦書了。
只是現在,錦書又有了孩子,將所有人都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一時也是牽扯不清了,先前的打算,恐怕也行不通了。
他也不是捨不得孩子,只是,也狠不下這個心不要他。
而清華為此傷心,才是他最不願見到的。
重山心中交織着憐惜和自責,喃喃道,“這件事都怪我,是我錯了。”
“你是皇后,該如何安置,都聽你的。”
清華緩了緩神。
皇帝寵幸任何人,都是沒有錯的,反而皇后若是拈酸吃醋,便是任性,不識大體,大家都已認定了。此番重山能為此向她認錯,便是對她情專,這一點,她還是知道的。
然而,他與錦書這件事,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她也問了小高,當晚重山的表現的確有些異常,所以她想,難保沒有錦書算計的成分。
她便又查到了錦書素日在浣衣司唯一要好的溱溸,知道錦書當日用了一種特製的舒情香,能催情銷魂,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之前她一直頭疼,究竟要拿錦書怎麼辦,現在倒好,她直接有了重山的孩子,就讓人一時動不了她,看來,她是鐵了心要留在宮裏了。
既然如此,清華轉念一想,已有了別的打算。
此時,清華默默沉吟了半晌,方道,“如今她這個樣子,陛下該給她一個名分。只是陛下要如何跟朝臣交待呢,難道說陛下納了魏國公主,趙國王後為妃嗎?且不說他們會如何刁難,反對,就連天下人都不知道要如何看待陛下。”
重山怔了,“清華,你,你竟這麼想?”
清華緩緩站起身來,涼涼開口道,“陛下寵幸了誰,臣妾身為皇后,難道不該賞,不該封,不該為陛下料理這剩下的一切嗎?”
“臣妾怎麼也要維護陛下,還有陛下的顏面。”
重山聽她這般說話,知道她是生着悶氣,也不敢辯駁,只得道,“倘若你高興,我可以不要這個孩子,還是照原先的法子,將她送走,便好了,所有指責,我都願意承擔,”
清華搖頭,道,“好歹是陛下的骨血,難道叫他流落在外嗎?太后若是知道了,定會生氣的。”
她露出一抹薄笑,“米已成炊,陛下都認了,臣妾怎麼有不認的道理。”
重山左右為難,卻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時,清華的目光漸漸深邃,她緩緩道,“要留她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她這身份,是不能要了。”
重山不禁詫異,“什麼意思?”
清華好整以暇,回道,“臣妾的意思叫她重新做人,換個乾淨的來歷,與從前,不論是魏國,還是趙國,都一刀兩斷,這樣,便再也沒有人敢議論陛下的不是了。”
重山這才恍然大悟,一邊是對清華的機敏感到佩服,一邊又十分內疚,居然還要她來收拾這爛攤子。
清華淡淡地問,“陛下,覺得妥當嗎?”
看她嚴肅,又冷靜的模樣,重山心頭不忍,有一絲絲擔心,道,“那清華覺得,她能答應么?”
清華已料到了,便回道,“臣妾有法子令她答應的。只不過,萬一日後錦書向陛下哭訴起來,陛下不要覺得是臣妾心狠,便好了。”
重山忙道,“怎麼會。都是我不好。”
“我答應你,我會改的。”重山陡然起了個誓。
清華見狀,心底深深嘆息了一回,便道,“陛下若無事,便請回吧,臣妾累了,想再休息一會兒。”
重山只得道,“好,我晚點再來看你。”
清華送他至門口,重山方不舍地離去了,一雙眼睛裏,依舊都是疼惜和愧疚。
待重山走後,盈袖才進來,便問道,“我以為娘娘已不生氣了,怎麼還是要陛下走了呢?”
清華便道,“若我輕易消了氣,我怕他,反而開始偏心錦書,你知道,人一貫同情弱者,更何況錦書又有了孩子,多少他都會有些不忍的,倘若見到我逼迫她,未必不會起袒護之心。反過來,他若是覺得十分對不起我,縱使我手段不光彩,他也不會捨得說我一句。”
“我只好藉著這個機會,儘速將事情辦妥當了。往後怎麼樣,我也就都不怕了。”
盈袖不住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