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公道
蕭稷身形不動如山,眼神卻驀地變得銳利起來。
蕭秬依舊站在玉階上,面露沉痛:“父皇被私慾蒙蔽,鑄下大錯,雖然是受了汾陽王的蒙蔽,卻猶不能不坦誠悔過……”
朝臣一臉震驚地望向蕭秬。
蕭秬眼下都能越過隆慶帝的旨意繼位了,不趁機鞏固權勢,還翻這些陳年舊賬做什麼?
要知道,父債子還,雖然並不是真的要求蕭秬償還什麼,畢竟晉王一家已經全部覆亡,至於晉陽的百姓,早已成為地底冤魂,還能索命不成?
可是隆慶帝德行有失,身為人子的蕭秬臉上就好看了嗎?
當然也有忠貞耿直的臣子,為蕭秬此舉感慨唏噓,感嘆得遇明主,將逢盛世。
只有楊臨心中翻滾不定,瞥向一邊身子挺拔傲然而立的蕭稷,心中的不安更甚。
眼前這人,越看越有些眼熟,可是到底在哪裏見過呢?
楊臨絞盡腦汁,也沒能想得起來。
“既然大錯已經鑄下,就不能再裝聾作啞,更何況,”蕭秬語氣一頓,看向蕭稷,一臉欣慰道,“晉王的後人天佑福澤再現於世,還不計前嫌,幫本宮一起平定了王騫的叛逆。”
一語激起千層浪。
原本因為驚愕蕭秬此舉而寂靜無聲的大殿,瞬間如一滴水落盡了油鍋,一下子就炸開了。
瞬間,勤政殿議論紛紛。
朝臣們齊刷刷地看向蕭稷,內心震驚不止。
原來晉王竟然在這世間還留存有血脈,而且竟然有力量平息叛逆……
那就天下到底奉誰為主,可就說不定了。
楊臨更是面色慘白,他終於想起來為什麼看蕭稷這麼面熟了,因為蕭稷的眉眼和已逝的晉王妃十分相似!
在一片嘈雜議論聲當中,蕭秬走下玉階,緩步走到蕭稷面前,一撩衣擺,單膝跪地致歉道:“死者不可復生,如今說什麼都沒有用了。既然父皇為了這皇位而受奸人蠱惑,手足相殘……那如今本宮就將這天下雙手奉上,以贖罪之萬一。”
朝臣們倒吸一口冷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不敢再開口,怔怔地看向蕭秬和蕭稷二人。
楊臨一驚之下,脫口勸阻道:“殿下萬萬不可!殿下三思啊!”
歷盡千辛萬苦,如今好不容易帝位唾手可得,蕭秬卻要在這時主動讓出,那之前的辛酸努力不都全白費了嗎!
楊臨一開口,自有其黨羽上前附和:“請殿下三思!”
整齊劃一,聲震大殿。
就這一會兒,楊臨已經組織好了語言,跪地懇請道:“事關江山社稷,如何能如此草率地讓來讓去?還請殿下三思而行,不要因為一時的心緒情勢,而置江山社稷於不顧啊!此實非百姓之福!非天下之福!”
三言兩語之間,頓時將矛頭指向蕭稷,暗示他仗着兵勢,威脅蕭秬不得不主動相讓。
楊臨話語一落,附和聲頓時四起為援。
蕭稷掃了楊臨等人一眼,沒有發話。
這是十年來,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替枉死的家人和晉陽城的百姓討回公道,讓他們能夠接受後人的祭祀,香火不斷。
至於帝位,他從來都沒有想過。
可是楊臨等人的表現,卻激起了他的怒意和不安。
有如此臣子在,不論他是否登基為帝,都少不得受其掣肘。
若他為皇,這些人自然得收斂,可若是他為臣為民……
那就只能受其魚肉了!
蕭稷目光如劍鋒利。
他如今不是一個人,十年前的慘禍也決不能再上演!
蕭秬和蕭稷雖然接觸不多,然而經過生死卻自認了解他幾分,如今一見蕭稷按劍挺立目光如刀,就知道他動了真怒。
“本宮心意已決,諸位大人不必再勸。”蕭秬快刀斬亂麻,“着欽天監擇好吉日,舉行禪位大典!”
楊臨自然是不甘心就如此收場,萬一蕭稷登上帝位后再來秋後算賬,遷怒於蕭秬和楊家,那一切可就都晚了。
他已是一隻腳邁進了棺材裏的人了,無懼生死,更遑論富貴。
可是他卻不能讓楊家和女兒外孫因為這一決定而受累!
楊臨俯身叩地,再三懇求道:“事關江山社稷,還請殿下萬萬三思啊!”
這一回,附和聲卻沒有先前多了。
眾人看得明白,蕭秬並非虛情假意地相讓以博取名聲,而蕭稷也根本就不因此而惶惶自喜——如此淡定,不是無志於帝位,就是手握雄兵根本就無懼眾人的異議。
無論哪一種,他們高呼幾句根本就改變不了現狀。
再說了,蕭秬方才雖然語焉不詳的只談“大錯”“受蠱惑”,但是大家都知道隆慶帝當初帝位來路不正,按常理來說,當時最有資格繼承帝位的可是晉王蕭鋼。
蕭稷看也不看楊臨等人,上前一步,傲然道:“身為人子,忍辱偷生多年,為的不是權勢江山,只是替先父討回一個公道。”
“聖上已經允諾不日即將下罪己詔,這難道還不夠嗎?”楊臨起身對峙。
蕭稷看了他一眼,冷然道:“夠與不夠,那就得看怎麼寫了。我要的,是原原本本的真相!”
而不是蕭秬方才的遮遮掩掩。
說罷,蕭稷理也不理朝臣,轉身邁步離去。
何山等人持兵護衛,緊隨離去。
“簡直是豈有此理!”楊臨眼見着蕭稷率人揚長而去,氣得捶胸頓足,“如此狂妄,何曾把天子殿下放在眼裏?!”
這一次,附和聲就更少了。
楊臨一而再再而三地懇求蕭秬收回成命,有多少是為了楊家,又有多少是為了江山社稷。
更重要的是,眼下的蕭稷若是想登基為帝,根本就不需要蕭秬主動相讓,憑他手裏的兵權,完全可以直接打入皇宮,再以當日隆慶帝造下的殺孽為自己正名,順利登上帝位。
有不服的,打殺就是了,哪裏還用得着唧唧歪歪的。
蕭稷可不管勤政殿的這些紛爭喧嚷,他離開皇宮之後,先召集了各隊人馬安排後續事務,接着便一路疾馳到武安侯府,探望“卧病在床”的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