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詩(2)

2|詩(2)

九點四十五分。

傅行知從車庫上到一樓大堂,正準備換乘電梯,一抬眼看見旁邊站着個人,手裏的車鑰匙差點掉到地上。

抱臂靠在花崗岩牆柱上的男人往前走了兩步,拍拍他的肩,“當老總就是好,快十點才來上班。”

傅行知又驚又喜的瞪着他:“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聶修笑了笑:“今天。”

如果不說今天的話,這人會馬上跳起來,媽的老子和你二十年交情你為什麼不馬上來找我,居然還隔夜!信不信以後老子天天請你吃隔夜飯隔夜茶。

傅行知對這個回答很滿意,兩眼放光看着許久不見的好友。這位在國外從事尖端生物製藥研究,是不是服了什麼靈丹妙藥,長途飛行居然沒有一絲倦意。真不是人。

傅行知這種“直勾勾火辣辣”的目光,非常容易讓過往行人產生歧義,聶修將他扯進了電梯。

秘書正在焦頭爛額的接電話,乍然見到老總笑得一朵鮮花似的從電梯裏出來,手裏的話筒差點沒嚇掉。這位奇葩老總經常遲到早退也就算了,每天到公司都是一副老子不想來上班,老子掙錢都是為了你們這些員工發工資的臭臉。

見慣了他板着一張臉,突然看他笑靨如花的樣子,秘書驚嚇之餘,產生了濃烈的好奇,仗着膽子看看讓老闆笑靨如花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傅行知脾氣臭歸臭,人也是真帥,然而他身邊這位,比他更出挑,容貌忽略不說,單看氣質,便讓人側目。

傅行知路過秘書辦公桌,面色一板,扔了句“送兩杯咖啡進來。”說完,轉瞬又露出笑靨如花的笑臉,扭向了他身側的聶修。兩種面部形態的轉換速度之快讓人咂舌。

秘書的目光一路尾隨着兩個英俊的男人進了辦公室。嗯,今天的受氣份額因為這份眼福也值了。

兩年沒見,傅行知正打算細細敘舊,聶修卻跳過了這一步驟,開門見山說:“我有兩件事要拜託你。錦程的房子給我留一套朝向好的。”

傅行知爽快的說:“行,要多大面積的?”

聶修說:“五六十平方吧。”

“你要這麼小的幹什麼?”傅行知不解,聶家有錢,別墅也買得起。

“不是我住。”聶修接著說:“還有件事,香樟園有套房子,麻煩你找個人出面買下來,回頭再轉到我名下。”

傅行知更加不解:“什麼意思?買房還繞一個彎兒?你錢多喜歡交稅?”

聶修直說:“是佟夕家的房子,凶宅,賣了兩年沒賣掉,也沒人敢租。我不想讓她知道是我買的。”

傅行知愣了一下,旋即便明白了聶修的用意,他買下香樟園的房子,好讓佟夕有錢去買新房。錦程是傅行知公司開發的樓盤,實驗小學在小區里設了個分校,目前十分的搶手。佟樺再過兩年也該到上小學的年紀了。

他嘖嘖一笑:“這麼有情有義的前男友,我頭回見。”

聶修默然片刻,平靜的說:“把那個前字去了。”

傅行知瞪大了眼睛:“什麼意思?你們複合了?”

“暫時還沒有。”

傅行知那時在外地念書,不清楚兩人分手的內情,只知道分手是聶修提出的,其中緣由,聶修閉口不談。時隔三年,今日難得有機會,傅行知終於還是忍不住問起,“你們當年,怎麼回事?”

聶修垂眸沉默片刻,很坦然的說:“我當時腦子進了水。”

愛之深,所以責之切,導致失去理智,也失去智商,鑄成大錯。

要不是親耳聽見,傅行知打死也不會相信聶修會這麼評價自己。他挖了下耳朵,確認自己沒有幻聽。聶修簡單一句話,把什麼都擔了下來。但是具體原因,還是沒說。

傅行知和他算是打小就一起的朋友,知道他心思不喜歡外露,也就不再打探,拍拍肩祝他好運,又問:“晚上一起吃飯?”

聶修起身說:“晚上有事,回頭再約你。我回去休息,你忙你的,不用送。”

車子開到星輝大廈附近,剛好是個紅燈。他看向那座樓頂支着一顆星辰造型的大廈,微微擰眉。其實對於複合,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是迎難而上是他的強項。

春節前最後一個工作日,眾人已無心工作,整個公司都瀰漫著一股放假的氣息,尤其是外地的員工,臉上全都寫着四個字:歸心似箭。

十一點鐘。

佟夕茶水間碰見策劃總監,問起春瞳的那篇《雪井》,老闆究竟什麼態度。作者投稿過來好幾個月了,到了終審這一關卡了許久沒有結果。

隨着IP熱的風潮,公司每天都接到雪片似的投稿,經過幾輪挑選,送到魏總監這裏的也不計其數。

不過,這篇稿子魏總監印象較深,佟夕一提,他就說:“稿子的內容和質量都是挺不錯的,可惜數據不夠,公司還是希望能做頭部內容大IP。再者,現在提倡家庭和諧生二胎,這個稿子卻講女權,家暴,婚姻法二十四條這些比較敏感的東西。所以,老闆比較猶豫。”

“您說得對,不過這樣的題材,具有現實意義和批判精神,可以引起一些反響和反思,比如……”佟夕舉了很有代表性的幾部影片作為例子。

“這個,你也知道咱們的審核制度……”

佟夕看着總監為難的表情,乾脆的說:“那我回絕掉算了。”

她一痛快,魏總監又猶豫了,“嗯,再考慮考慮。你就跟她說公司放假了,年後再說吧。”

佟夕只好笑笑說好的。回到辦公桌前,她點開QQ,作者春瞳的圖像是黑的,簽名三年不變:“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這是紅樓夢結尾的一句。

她在對話框裏敲了幾個字,卻又一個一個消掉,然後將QQ最小化,掛在了右下角。

窗外天光灰暗,據說今日有雪。

她捧着杯子,有點走神。忽然放在電腦旁的手機微信響了一聲,有個來自遠岫影業的添加好友申請。

因為工作關係,她的微信聯繫人幾乎全是各個影視公司、播出平台,或是作者,出版社,經紀人。看到這個名字,她毫不設防的點了通過,奇怪的是對方加了她也不說話。等了半分鐘不見動靜,她把手機放在一邊。

十分鐘后,一無所獲的“遠岫影業”將手機扣在腿上,右手捏着眉心。佟夕的朋友圈全都是工作,公司新戲開拍,藝人宣傳,平台播出……基本等於一張中國電視報。個人信息,滴水不漏。

十二點鐘。

佟夕和同事一起去吃飯,餐廳里抽空給莫丹打了個電話,問她的失眠好點沒有。

莫丹和沈希權離婚,她心裏充滿了歉疚。如果當初,聶修不是為了追她而提議莫丹去浠鎮寫生,莫丹也就不會認識沈希權。

許琳琅說我佩服你這種把什麼責任都擔到自己肩上的勇氣,但是你又不是包辦了他們的婚姻,你內疚個毛線。道理沒錯,可佟夕還是忍不住內疚。

吃過飯,佟夕和同事從餐廳回來,又收到一束花,不過這次是花店送來的黃色玫瑰。

佟夕隱約記得黃玫瑰是道歉的意思,腦海中過了一遍,似乎最近沒和什麼人起衝突。花中有一張秋香色卡紙,顯然和早上是同一人,紙上也寫着一首俄文詩。

葉賽寧的《白樺》。

這首詩對她來說,有點特殊意義。她還未出生的時候,在安娜的肚皮里特別活潑好動,佟國安和安娜堅信這一胎是個男孩兒,早早想好了名字叫佟樺,取自《白樺》,諧音童話。

誰知道生下來個小姑娘,佟國安覺得佟樺這名字不適合女孩兒,便給小女兒重新取名叫佟夕,因是七夕那天生的,乳名叫七七。

多年後,佟春曉生下佟樺,佟夕升級當了小姨,喜不自勝的給聶修打電話報喜,順便講了佟樺名字的來歷。

聶修聽罷問她:若是你姐生的是個女兒呢?佟夕也沒多想,衝口就說:那我留給我兒子用啊。

聶修握着話筒,默了一默,說,你兒子姓聶行不行?

難道送花的人是他?這個念頭在佟夕腦海中一閃,轉瞬便被推翻。

他此刻應該還在英國,即便是回國探親,也絕對不會和她聯繫,更不會送花給她,畢竟當初是他提出的分手,而且態度很堅決。

“我們之間,到此為止,我已經刪除了你的所有聯繫方式,請你以後不要再騷擾我。”

她記得特別清楚,他用的不是聯繫,而是騷擾。這個詞彷彿一把劍扎在心裏,以至於這一場分手,比她想像中要疼得多,傷口久久不能癒合。

據說初戀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一,兩人先是異地戀,后是異國戀,分手彷彿是情理之中。

她時常會想,如果分手的時候,他態度好一些,或許她此刻早就風淡雲輕的釋了懷,不至於每次想起來,都覺得心口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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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阿喀琉斯之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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