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真相(6)
對謝思清採訪完畢之後,余豆腐又轉向鍾揚那邊:“當你收到《星球殺機》這部戲的邀請之時,你當時在心裏面的想法都是什麼樣的?”
“沒有什麼邀請的事。”鍾揚笑了一下,“劇本出來之後堯導給我看過,當時還只是個草稿,他想聽聽我的意見,那時我就知道我要出演主角。”
“對於角色你有什麼想法?”
“過去沒挑戰過這個類型,所以一直都覺得有意思。”
“哦……!”余豆腐眨眨眼,“聽說,拍這部電影時,太空那一部分,你是真的失重……”
“對。”鍾揚點了點頭,“我們租了一架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過去訓練太空人時曾使用的零重力飛機,那架飛機為不少電影都提供過幫助——就是在機艙里固定好攝影機,飛機飛到天上,然後自由落下,此刻人就是失重的狀態,抓緊時間完成所需鏡頭。”
“我得到的消息是說,這樣身體非常難受,人會一直吐個不停,你當時也都遭遇過,是這樣嗎?”
“嗯。”
“據說,當時飛了好幾百次,因為堯導總是ng?”
“嗯,對。”
這些消息,都是陳正直發過的稿子裏面有的事。為了突出這部戲的製作精良,陳正直將這件事情大書特書了一番。
余豆腐又問道:“那麼,那時有沒有想,真的受不了了,完全不想繼續拍了……恨導演一直折磨你?”
“沒有。”鍾揚看了眼謝思清,然後對余豆腐說道,“我只想要演到最好。”
“為什麼呢?”
“因為……他對我有期望。”
“……?”
“導演對我有着期望。我要完成他希望的。”
頓了一頓,鍾揚又道:“當然,同樣由於我自己也對自己有一些要求。”
“我明白了……”余豆腐又說道,“所以,不想辜負導演,這個起了作用。”
“嗯。”鍾揚嘴角露出一點笑意,“只要想到他的期望,我就會有很大力量。”
“看得出來……你很喜歡與堯舜禹導演合作的過程,對么?”
“是很喜歡。”鍾揚又點點頭,“我很珍惜,而且是越來越珍惜。我想……堯導一年最多拍攝一部電影,按照他對戲的要求,絕沒可能更短時間就弄出來……還有有時我也在忙,他就需要等我處理完畢——畢竟我也會有其他工作,那樣準備時間就要更久,平均下來三年兩部?並且,他也不會覺得每一部戲我都適合擔任主演,一定有些時候需要另外尋找演員。樂觀估計,每個六年,四部戲中,我能參與其中兩到三部?算2.5好了。有時想想,我還有多少年可以做主演的日子呢?20年?15年?總不可能30年後已經60歲的我還常常擔綱主演吧。那麼,也許,這一輩子,能夠做他主演為他扛起票房的戲,也就只有七八部而已,所以,每次機會我都挺珍惜的。話說回來,我已經用掉兩次了。”
“鍾揚……”謝思清定定地看着他。
這些事情,謝思清並沒有想過。
他也不知道鍾揚是這樣想的。
謝思清覺得自己有一點想要去抱緊對面那個人。
可是不行。
他能做的只有這樣看着對方。
余豆腐覺得氣氛有一點怪異,於是極力地往回扭:“這是因為,就像之前我聽說的,你們兩個彼此之間很有默契,是么?都把對方視為自己在電影上的知己來着,所以特別希望能夠擁有更多合租機會。”
“……嗯。”鍾揚隨口應了一聲。
……
之後又有一些對顧菲的問題。
一個小時之後,也就都散夥了。
主持人表示稿子發表前會給發給陳正直,陳正直表示都沒有問題之後才刊登。
“……”謝思清覺得,他和鍾揚,會再挨罵。
回去的路上,鍾揚對謝思清說:“對了,我父母說……”
“怎麼?”
“因為電影公映,十一期間都沒回家,叫我這個周末過去。”
“哦,好啊,你過去吧。”
“不是這個意思。”鍾揚知道謝思清以為自己只是知會他一聲,“我是在想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嗯?”
“和我一起回家。”
“……”
謝思清之前在醫院見過,但那次更像是一種偶遇。
那邊,鍾揚又道,“如果沒準備好那就再等等看。”
“不用。”謝思清搖搖頭,“沒有什麼準不準備之類的事,這個周末你就帶我一起過去吧。”
“行,”鍾揚看了一眼謝思清,“那就這樣定了。”
不過,說不緊張,終究還是不可能的。
“那個,”一回到家,謝思清就開始不住地問,“送你爸媽什麼東西會比較好?”
事實上,剛才還在車裏之時,他就使用手機查詢了很多初次拜訪男女朋友家長時的各種指南和注意事項。
那邊鍾揚答了一句:“我都準備好了。”
“啊?”
“你不用操心了。”
“……”謝思清問,“你什麼時候準備這些的?”
鍾揚不說話了。
謝思清現在已經非常了解他:“很久之前?”
“……嗯。”
“多久?”
“……”
“我們剛在一起那時?”
鍾揚不耐煩了:“你問這些有什麼用?”
謝思清笑了。
還真像是鍾揚會做的事。
那邊鍾揚又開口道:“我想……你會比較希望等到成功之後再和我回家去。”
“……嗯。”
這是真的。
他不想要讓人覺得,自己根本配不上身邊這個人。
“那麼,”謝思清又問道,“你準備了什麼給你父親?”
“全部一整套的《中國電影年鑒》。”
“嗯,很好。”自己也沒收集完整。
鍾揚父親是電影學院的教授,應該會對這一類書籍比較感興趣吧。
想了想后,謝思清又問道:“給你母親的呢?”
“紅酒。”
“哦?”
“1982年的拉菲和1982年拉圖。拉菲要柔一些,拉圖比較地烈。”
“嗯。”謝思清也知道。上一輩子他的酒量非常地好,各種名酒也算嘗了不少,這一輩子卻是再也不能沾了。
“她就喜歡這些東西,請客時就拿酒出來。其實我懷疑她根本就品嘗不出來,只是比較愛好顯擺時的感覺而已。”
鍾揚懷疑,除了家庭之外,自己的媽只喜歡錢。
“喂,”謝思清說,“你這樣講自己的媽不太好吧……”
“實話而已。”
“可是,”謝思清問,“我什麼東西都不買嗎?”
鍾揚想了一下:“我那個爸還愛水果,到時你再買些就好。”
“嗯。”
……
到了周六,謝思清穿了他最好的西裝。
鍾揚一看見就給扒了下來,然後重新為他挑選了一身。
“怎麼了么?”謝思清問。
“去見父母穿成這樣?讓人覺得壓力好大。正式點的休閑就好。”
“……哦。”謝思清將襯衣扣好。
“你可真是……”
謝思清小聲道:“我沒有見過人父親,不是很知道怎麼穿。”
鍾揚低頭看着謝思清,把他摟了過來,給了他一個很長的吻。
末了,才說:“你真的不需要緊張的。”
“……嗯。”謝思清回答說,“再不會了。”
然後,就像自打耳光一樣,沒過多久,在鍾揚父母家附近的水果超市裏,謝思清站在收銀台旁邊,沉默了良久,才開口說道:“我沒帶錢。”
居然緊張到忘記帶錢包……
而且,還自己過來買東西……
鍾揚太顯眼了,所以自己沒有讓他跟着過來。
自己現在雖然不像從前那樣地小透明,不過能夠認出他的人相對還是少很多,架一副沒度數的眼鏡同時隨便帶頂帽子就好。
這真是太怪了,過去,參加各種重大活動,也沒覺得這麼緊張。
超市收銀看了看謝思清:“東西放這就好,你直接出去吧。”
“哦……”
謝思清有點鬱悶地走回到了停車場,敲了敲車玻璃:“鍾揚。”
“嗯?”鍾揚看見謝思清竟兩手空空,也是有點意外,“怎麼了?”
“我忘記帶錢了——”
鍾揚笑了一聲。
“那個,你借我一點錢好么?”
鍾揚拿了幾張百元給他:“還想還怎麼著?”
“嗯,還。”謝思清說,“去見你的父母,不想全用你的,書和酒也會付。”
“……隨便你吧。”
於是謝思清又回到超市,重新買了水果,然後才跟着鍾揚去敲門。
比較幸運的是,鍾揚父母從他初中時起就清楚他性向,並且去年在醫院時就知道自己的存在,應該……會比較容易吧。
開門的是鍾揚父親,謝思清從前的老師。
旁邊還有鍾揚母親。
“伯父伯母……”謝思清看着面前的人,“我叫做堯舜禹。”
“你叫爸媽就好。”鍾揚說了一句,“先進屋裏去吧。”
說著,摟住謝思清的肩,先將他給送了進去,然後自己跟着進去關將門關好。
“別拘謹別拘謹。”鍾揚父親有點尷尬地說,“一家人,一家人。”
“中飯要等一下,先聊一聊天吧。”鍾揚母親也道,“茶几上有吃的,喜歡什麼就拿。”
謝思清再一次發覺,鍾揚長得有點像她。
“今天是我下廚。”鍾揚父親立刻聽了指揮。
那邊鍾揚淡淡地道:“有哪天不是你下廚?”
“…………”
“舜禹。”鍾揚父親又說,“你也是個導演對吧?”
“嗯。”
“《星球殺機》是你作品?”
“嗯。”
“真的不錯。”對方又道,“裏面一些手法我認為很特別——比如……”
“哦,”聽完之後,謝思清開始解釋道,“當時這個想法靈感的來源是……”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一直說到鍾揚父親不得不去燒菜。
“我也去幫個忙。”謝思清向鍾揚媽媽打了一個招呼。
之後,謝思清也跟進廚房,一邊幫着擇菜,一邊繼續與人談話。
鍾揚:“……”
鍾揚的媽:“……”
在上學時,這個教授就很欣賞謝思清的作品,幾次好的機會,也是對方幫着推薦給相關人士的。
鍾揚為了避嫌應該沒沾過什麼光,反倒是他競爭對手從他爹那收穫良多。
整整幾個小時,謝思清就像條尾巴,跟着鍾揚的爹。
對方端菜走進餐廳,他也跟着走進餐廳。
對方重新回到廚房,他也跟着回到廚房。
鍾揚:“……”
鍾揚的媽:“……”
吃飯之時,他們兩個好像還是很high很high。
期間曾有幾次謝思清覺得有點冷落其他人,於是想要轉個話題,然而每次教授沒聽兩句就又將話題給轉移到了電影上面。
鍾揚有時也會參與進去。
最後鍾揚母親只能感嘆自己究竟造了什麼孽——一家三個做電影的。
她對電影毫無興趣,她自己開公司,卻從未考慮過投資電影。
鍾揚總是不在,父親長期沒人可聊。
晚飯之後謝思清想幫着收拾。
鍾揚卻是涼颼颼地來了一句:“你別裝了。”
“…………”
“去聊天吧。”
“…………”
從鍾揚家出來,已經是很晚了。
“鍾揚……”謝思清問,“他們有沒有說……是不是喜歡我?”
“我爸肯定喜歡你的。”
“那……?”
“她既然愛我爸,就不會討厭你吧。”
“哦。”謝思清想了想,“鍾揚。”
“嗯?”
“下周,也和我回去吧。”
“……好。”
雖然,在實際上,堯舜禹的父母並非自己家人,但是至少看起來是,對方心裏也認為是。三年下來,謝思清對他們也有了些感情。謝思清想,他和鍾揚既然早已認定對方就是終生伴侶,這樣大的事情總是不該一直等到公開出櫃才讓家人知曉。
與謝思清相比,鍾揚淡定很多。
謝思清提前打過了招呼,說有個朋友也會一起來。
然後,等到周六,謝思清帶鍾揚去了堯舜禹的父母那裏。
本來父母打算出去吃的,發現來的是個名人,臨時決定就在家裏開伙,將外賣叫到這邊來。
堯舜禹妹妹一見謝思清,立刻從房間裏跳了出來:“哥!”
“嗯。”
“我等你好久啦!”
“……?”
“你等我一下,有東西給你!”
“……?”
然後,謝思清就看見妹妹拿了一堆各種紙張出來。
“就是這些。”妹妹說道,“超市的代金券!10元,你趕快去用了!還有,我團購了一家店的招牌蛋糕,距離超市不遠我順便你取來。最後就是這個,肯德基折扣券,我要這個套餐……行了去吧!”
謝思清低頭確認了一下:“嗯,好。”
“嘿嘿……”
這在堯舜禹父母看來有一點不可思議。
現在,這個哥哥很寵妹妹。
然而三年之前,堯舜禹不是這樣的——他的性格比較孤僻,非常不愛和人說話。自從腦部做了一個手術,很多事情都變化了。
謝思清對這個妹妹的確很寵。
三年之前,醒來之時,這是他看見的第一個人。
當時他是很慌亂的,但是對方眼睛紅腫,見他醒來欣喜萬分,讓他感到安心很多。
雖然那並不是針對他的,可是如果沒有她在病床旁邊,自己醒來發現臉和過去不同,一定會比那時驚懼百倍。
謝思清和鍾揚說了聲,就拿着一堆券出門了。
一小時后再次回來,父母叫的外賣已經來了。
堯舜禹的家境不好不壞,點的都是一些家常小菜。
“爸,媽,有一件事我想說下……”猶豫了一會兒之後,謝思清終於開了口。
“還有我呢?”妹妹問道。
“嗯,對,還有你。”
“怎麼了?”
“就是……”謝思清看着三個人,“鍾揚剛才你們已經都認識了……”
父母都是靜靜地看着。
謝思清又輕輕說道:“其實,我們兩個住在一起。”
“……”半晌之後,堯舜禹的父母才說,“哦……啊……分擔房租?”
“不是。”謝思清說,“經濟上面……我還可以。”
“我也覺得不能。”父母笑了一笑,“不過也有些人很能花錢,自己生活過得窮困潦倒……”
“……不是。”
“哦,”對方又說,“那麼,找個室友也挺好的,一個人太冷清了些。”
“爸,媽……”謝思清想了想,說,“我們兩個……會一輩子住在一起。”
“啊!”妹妹突然大叫一聲,“你們真是情侶關係!”
“……嗯。”謝思清看着妹妹,“一年半前就開始了。”
“哥啊……”妹妹看著鐘揚的臉,“你還真是人生贏家……”
“……”
那邊,父母似乎震驚得說不出來話。
看來,堯舜禹從來沒提過。
想想也是。他愛邵羽愛到那種程度,妹妹卻根本不知道他和邵羽是認識的。
過去的堯舜禹,總是非常沉默。
也許,這種性格,讓他更加地看不開。
“所以……”謝思清說,“我想知會你們一下,鍾揚對我……非常重要。”
他沒有說“徵求意見”,而只是說“知會你們”。
什麼意思,誰都明白。
很久很久之後,父母才有些沉重地說道:“你覺得好,那就好了,只是,不要是被圈子帶得亂嘗新鮮就好。”
對於這個兒子,堯舜禹的父母只能這個態度。
過去一直敏感,曾經幾次自殺,家人不敢怎樣,雖然現在看着不錯,不過誰也難保什麼,萬一出事就更糟了。
而且,作為導演,現在已經名成利就,父母似乎再難產生過去那種威嚴。
“那個……”謝思清又說道,“鍾揚是個很好的人,你們不要擔心什麼。”
“嗯。”父母沉默了下,然後才又開口,“堯舜禹這孩子……需要人多留意。”
鍾揚很溫柔地笑了笑:“我會永遠仔細照顧他的。”
謝思清小聲說了句:“我不需要你照顧啊。”
鍾揚看了謝思清一眼。
謝思清立刻發覺自己說這話似乎有點昧良心。
晚飯之後,妹妹拿出一個本子讓鍾揚簽,說是送給她的很多小夥伴們。
謝思清問了句:“要不要我也簽?”
妹妹立刻嫌惡地說:“誰要你的簽名。”
“……”
然後,就在兩人打算回去之時,父母突然叫住鍾揚。
鍾揚:“……?”
“你……”父母躊躇了下,“你第一次上門……我們沒太準備,這個拿回去吧。”
鍾揚低頭一看,一個紅包。
感覺一下厚度,大概有兩千塊。
“……”
謝思清卻有一點受觸動。
不知,如果是自己已經過世的爸媽的話,這種時候會怎麼做。
給鍾揚這“準兒媳婦”兩千塊錢,看着有點彆扭甚至有些好笑,但卻是他們一些樸實的心思。
……
——就這麼著,鍾揚和謝思清,兩邊家裏都轉了下。
接下來幾個月,發生了不少很重要的事。
《星球殺機》被選中代表中國角逐最佳外語片。
參加競爭的影片必須在10月31日前公映兩周以上,這部電影堪堪符合。
1月,提名名單公佈,《星球殺機》入圍。
1月31號電影下映,票房27億5千萬,成為歷史第一。
因為入圍了最佳外語片,陳正直開始聯繫海外的放映。
2月末,頒獎典禮舉行,《星球殺機》沒有能夠獲得最佳外語片,反倒是拿了一個最佳藝術指導還有最佳攝影。
對此,反應最大的是張毅然。
因為居然沒有最佳攝影。
至於最佳外語片,沒有得到獎項,也在意料之中。
它並不符合最佳外語片的一貫口味——那邊更加喜歡一些講述不同壞境、不同文化之下人的遭遇的片子,有時會有一些政治色彩。
謝思清想獲獎,但是不願刻意迎合。
在他看中,如果不是自己真正想要講的故事,是不可能講得好的。
所以,他還要再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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