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去秋來,歲月如梭。
這一年大雪紛飛,小城中不少人都選擇前往不遠的道都躲避寒冬。
那裏是中州數一數二的道都,更有一位道教聖人每日誦經吟道,城中溫暖如春,不少貴族子弟都聚集在那裏。
如今小城中人煙稀少,可還是留下了些清貧的凡俗。
茶館的生意最近很不好,寒冬來臨,不少人選擇前往道都避寒,留下的都是些普通凡人,寒冬凜冽又怎麼會有閒情逸緻出來喝茶。
一直守到暮時都難以見到人影,茶館老闆嘆了一聲,心想今日又得提早關門。
正想着事,不遠處的雪影中來了個小小的身影。
“阿爺,今日來得早,還好你沒有關門。”這是一個年約七八歲的男孩,穿着破舊的棉衣,背上背着籮筐,小臉凍的通紅,甚至都有些乾裂了。
茶館老闆愣了愣,連忙將他拉進屋來,有些心疼道:“陳某啊,這麼冷的天你不在家待着,跑阿爺這裏來幹嘛?”
陳某笑的很開心,今日他出門的比較早,趕在了大雪封路的前一刻,不然的話他便只能改日進城了。
“阿爺,家裏的煤炭用光了。阿娘讓我來您這兒取一些回去,不然怕是過不了這個寒冬了。”
茶館老闆二話不說,讓店裏的夥計取了煤炭過來,又給他裝在背上的籮筐裏面。
“你快回去吧,這天氣怕是眾生惹得道宮生氣了。若是不早點回去,大雪封路可就慘了。”
陳某掂量了下後背籮筐里的重量,心想應該可以度過這個寒冬。他謝過茶館老闆,急急忙忙又奔入雪中。
風雪越來越盛,山路艱辛。
雖然家離得不遠,但對於小小的陳某來說格外的辛苦。
每每想到即將降生在這個世界的妹妹,陳某就覺得身上有用不完的勁,他背着籮筐一路走來,不遠處的燈火已經照亮了他的心房。
陳其身影有些佝僂,這幾年他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加之又遇上這凜冽的寒冬,他舉着燈火的手都有些戰慄。
直到看見陳某的身影,陳其這才放心的鬆了口氣。
“父親我回來了。”
陳其點了點頭,看了一眼陳某背後的籮筐。
“阿爺給了多少?”
“阿爺給的很多,相信能夠撐過這個寒冬了。”陳某開心的取下籮筐,有些得意的對陳其笑了笑。
陳其摸了摸陳某的頭,帶着他進了屋。
屋內燃着碳火,與門外相比有些溫暖。
舒華躺在木床上,撫摸着即將出生的小生命。
床邊坐着一個老頭,穿着破舊的道衣,頭髮束着道冠,卻依舊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道子大人,不知道我妻子還有幾時分娩?”陳其有些焦急的問道。
這幾日若不是舒華分娩在即,靠着喜悅的力量,恐怕陳其也難以下床,如今孱弱的身體又哪有氣力起身。
道教的門人都被稱為道子,他們習有道法,被世人們所敬仰。
本來按照陳其一家的困境,哪裏請的來道子。
還好每年入冬,陳其一家都會去隔壁不遠處的道觀祈求,一來二去之後,道觀里唯一的道子也就和他們一家漸漸熟絡了起來。
老道看了一眼舒華的肚子,沉聲說道:“據老道觀察,這孩子降生之後怕是會先天殘身。”
陳其夫婦聞言皆是一驚,舒華想要起身卻被老道按了下來。
“道子,這可如何是好?”
陳其有些難過,本來虛弱的身體有些重心不穩,被陳某連忙扶住。
老道搖了搖頭,嘆息一聲。
“如今天寒地凍,恐怕是上蒼震怒。寒氣入了體,對胎兒造成了先天傷害,老道也無能無力,只能盡量的讓她安穩降生。”
還有一點老道沒有說出口,今日是道教大喪之日,教門中有一位主宰抵不過歲月的侵蝕而逝去,怕是上蒼怮哭引發的震動。
這孩子如今能夠降生已經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
看了看時辰,夜裏的銀光被風雪掩蓋難以看的真切。
老道輕拂袖衣,手指輕輕在舒華小腹上面一點。
指尖有白光溢流,緩緩地進入舒華的身體。
陳某攙扶着父親,好奇的盯着這一切。
舒華的身軀有些抽搐,看似極其的痛苦。
“道子,這….”陳其是第一次體會這種感覺,看見妻子如此痛苦,恨不得自己去代替妻子。
老道眉頭微蹙,指尖流轉的白光更盛。
“恐怕會是難產,看來這孩子註定難以降生在這個世界。”
陳其心神如遭重創,若不是陳某緊緊的攙扶住他,恐怕兩眼一黑就要駕鶴西去了。
“道子大人,你可有什麼辦法挽救?”陳某也如同父親一樣,心中難以平靜。
他渴望有新的生命誕生,卻又不能接受母親如此危險。唯一的解決之道,只能寄希望於老道身上。
老道猶豫了一會,有些遲疑的開口說道:“母女二人,只能救其一。”
“救舒華!”
“救我女兒!”
夫妻二人幾乎是同一時間開口,對於陳其來說,妻子才是最重要的,何況已經有了陳某。女兒的降生與妻子的生命兩相權衡陳其心中立刻知曉。
舒華卻不能接受,她嫁給陳其十數年,卻不能誕下一兒半女,這對一個女人來說是一件難以容忍的事情。
與其說這樣活着,倒不如真正的為陳家留個后。
香火之情,更勝過活下去的信念。
“舒華!”
陳其一聲悲怮,被陳某攙扶着走了過來。
妻子的眼神從未有過的堅決,陳其不敢直視,只能請求老道,說道:“還希望道子大人保住我妻子的性命,那孩子與我們家終究是有緣無分。怪只怪她投錯了胎,今生算是我陳其對不住她!”
老道猶豫,指尖的白光慢慢暗淡。
這是修為慢慢耗盡的徵兆,老道修行百載,修為終究有些淺薄,此時已經有些難以支撐。
“若是這樣,我立刻自絕在你面前!”此時此刻,舒華反而冷靜了下來。她看着陳其,望着自己的丈夫,眼中淚光盈盈。
“我這一生,與你共度甘苦,到頭來卻要自絕在你面前,可能是上蒼對我的懲罰!陳其,我先去了!”說完,做勢便要自絕而去。
陳其終究是怮不過她,眼見妻子去意已決,只能無可奈何的點頭,心生怨氣道:“罷了罷了,生下來便是!”
得到陳其的答覆,舒華這才含淚的笑了。
“道子大人,還請保住我的孩子。舒華在這裏先替這孩子謝過您,您真是聖人!”
陳某雖然小,卻十分懂事,站在一旁不言不語。
舒華怕是熬不過難產這一關,從今以後他便是一個沒有娘的孩子。
“阿娘….”
“小某,你喜歡妹妹對嗎?以後要照顧好她,別讓人欺負她,別讓她受委屈。”舒華慈愛的撫摸陳某的額頭,悄聲說道:“照顧好你父親,別讓他來的太早。好嗎?”
陳某默默的點頭,他低頭輕輕拭淚。
老道嘆息一聲,口中默念幾聲道經。
白光猛的再次煥發光彩,隨着老道的指尖慢慢流入舒華的小腹中。
陳其不忍觀看,撇過頭去。
隨着白光慢慢的退散,舒華腹中的孩兒也成功的降生。
嬰孩皮膚有些緊巴巴的,看着黑黑的,若不是睜着眼睛,所有人都以為是個死嬰,因為她不曾啼哭。
生下來就很安靜。
聽老道說,這孩子先天慘身,恐怕會是一個啞巴。
“這就是我的女兒嗎?”舒華臉色蒼白,她輕輕的撫摸着自己的孩兒。
“你一定會活的好好的,感謝上蒼,感謝道宮。”兩行清淚流淌,滴在嬰孩的胸前。
“阿娘!”
陳某一聲悲呼,跪了下來。
老道欲言又止,終究是沒有開口。
陳其臉上帶着笑,流着淚,再也難以支撐孱弱的身體,雙眼一黑便丟了魂兒。
寒冬仍然沒有褪去,山裏的銀樹越發雪白,如同神聖的道宮垂落下界的聖光,靜靜地籠罩人世間。
陳某每日照顧父親和妹妹,小小的身軀像是承載着千斤之重,家裏的煤炭雖然足夠熬過這個寒冬,可是父親的身體卻是一天不如一天。
大雪紛飛,這山裡山外如今人煙絕跡,鳥獸皆無,如何能能為父親尋到滋補身體的靈藥?
老道說,只能去山頭看看。
因為上蒼之下往往都住着天鳥與青雀,若是能夠尋到它們,自然能夠得到它們的幫助。
陳某於是下定決心,冒着漫天風雪要去山頭。
他在父親床邊站了一會,又抱着才出生不久的妹妹喜笑顏開,輕輕的逗弄着她。
“兄長要去山頭尋找那神聖的天鳥與青雀,你可要在家安生點。”
想了想陳某覺得這話又很荒謬,妹妹先天失語又怎麼能吵吵鬧鬧?
收拾了一番,陳某裹着棉衣一步一步向山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