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咳咳……咳咳……」蘇晚正分析着穆色的話,哪想到他突然將粥灌了進來,一時未反應過來,嗆得連連咳嗽。
「你!」穆色一見有些急了,忙拍打蘇晚的背,一面恨不爭氣道:「你到底是不是晚姊姊?」
「咳咳……」蘇晚又咳嗽了半天才緩下來,卻未聽見穆色問話,仍是想着剛剛的將軍府。
將軍,姓穆。
剛剛那一口粥,蘇晚突然想到在家中時,曾經有兩個丫鬟因為嬉鬧聲音太大傳到她房中而受了罰,那時她們說的好像就是名將軍,名諱:穆旬清。
「穆……」蘇晚一手拽住穆色的袖子,開口道:「穆旬清?」
穆色斜了蘇晚一眼,不悅道:「怎麽?說過大哥去宮裏了……」
果真是穆旬清!蘇晚拽住穆色的手放下,努力回想那兩個丫鬟嬉鬧時說了些什麽,卻是一句都想不起來,能記住這個名字只是因為當時覺得特別,將軍的名字,她一直以為是那種充滿陽剛之氣,甚至帶着血性的。
一碗粥已經見底,穆色放下碗,將饅頭塞到蘇晚手裏,垂着眼皮,動了動唇,猶豫了片刻,最終開口道:「我……我問你……」咽了咽口水,白皙的臉上有些不安,仍是問道:「你……你的臉……」
蘇晚拿着饅頭,看着穆色等他問完話,可他問到一半又停下,撇過臉不說話了。
蘇晚知道他大概和穆綿一樣,想知道她的臉為何會成這副模樣?可那原因她也不曾知曉,以前爹娘便沒說,她想着或許自己這般模樣已經許久了,所以他們不讓自己多見外人,以免在外頭聲明太差不好嫁人,至於究竟是怎麽回事?當時她不好奇,便未多問。
穆色低着腦袋,不再看蘇晚,清脆的嗓音低下來:「今早接到的消息,大哥應該明日便回了。晚姊姊……或許,這是色色最後一次見你,也是色色最後一次的任性!這些是療傷的葯,我走了。」穆色從袖間掏出一個瓷瓶,仍是放在地上,不看蘇晚一眼便走了。
蘇晚的雙手仍是有些顫抖,將饅頭放回菜盤,拿起瓷瓶嗅了嗅,很清甜的味道,不似葯,心底卻沒有絲毫懷疑,倒出兩顆和着旁邊的水一併吞下,雙手解開腳上的繩子,試着站起來,剛剛吃過白粥的身子恢復了一點力氣,有人與她講話,好似精神也好了許多。
可長久被捆,雙腿幾乎沒了知覺,一站起來便又是麻癢又是酸疼,還拉扯到身上的鞭傷,還沒站穩便摔了下去。
蘇晚兩手撐起來,抬頭透過窗間縫隙能看見明晃晃的太陽……穆旬清明日便回了,從那日大婚現場他講的話和昨夜穆綿說的話,便能猜出他不會放過自己。
陽光很暖,葉很綠,花很香。
她不想死,所以,得逃!
天空再次滿布繁星的時候,蘇晚細嚼慢咽地吃完了最後一個饅頭,太久不曾進食,一次不可吃太多、太急……這些其實無人教她,但她就是清楚,她失去了所有人事的記憶,卻未忘掉基本的生存技能。
手腳已經得到自由,吃了穆色給的葯,身上的疼痛也退了些,至少她可以自己站起來,咬咬牙走得快些也還能忍受。
蘇晚再吞下兩顆葯,將藥瓶塞在袖子裏。破掉的裙裾稍稍掀起,打了個結,將凌亂的長發稍稍梳理,從衣服上撕開一塊布條,隨便挽起來。輕步走到窗邊,透過縫隙看去,窗檐下是一堵峭壁,目光所及除了星光,看不到一絲光亮……那麽,穆色所說的關口,應該離這裏不近?
儘管知道附近無人,蘇晚仍是極其小心地推開窗,找了根乾柴撐住,一手扶住窗邊、一腳跨過木窗,接着坐在木窗上,看着陡峭的崖壁,深吸一口氣。
微薄的星光灑下來,陡壁上可以看見她早便觀察好的野生蔓藤,細細密密攀爬着。
蘇晚小心伸出一隻腳,好不容易構到蔓藤,用腳勾了勾,長得還算紮實,雙手攀住木窗邊沿,另一隻腳也試圖落地,穩住之後雙手用力一推,借力使自己向一邊傾斜,順勢拉住蔓藤,整個人便掛在陡壁之上,好在小屋所在比陡壁矮不了多少,蘇晚咬緊牙關,用雙手順着蔓藤往上攀爬,比想像中容易地到了平地。
蘇晚甩了甩兩手,幸虧昨夜穆綿的鞭子未傷到。舉目看去,左手邊最為黑沉,毫不猶豫向那邊走了過去。
大戶人家講究風水,後有靠山為妙……此地既然為禁地,還能只有一處關卡,若所猜不錯,便只能是在將軍府的後山了。看小屋所處的地勢,應該是一處斷崖,比旁邊陡壁還低,既非山頂,那比其他地方黯沉的地方應該就是深山所在。
穆色說他要爬過山才能來給她送水,那她想要出逃,唯一的路便翻山了!
蘇晚又倒出兩粒藥丸塞在嘴裏,身上疼痛能緩一會是一會,她必須以最快的速度翻過那座山,傷口要裂便裂吧,血要流便流吧,只要不影響她的速度。
蘇晚判斷沒錯,左邊果然是山。
初春時節,新草剛剛發芽,染着夜半的露水使得路程有些滑,蘇晚撫着一路的大小樹木前行,倒也省了些力氣,她不知道翻過這座山,到了將軍府要再如何出去,可總比待在小屋內坐以待斃更好,不是嗎?
「晚姊姊」是不是她蘇晚,她不記得了……本是待嫁嬌娘,一個轉眼卻被囚在那屋中幾個日夜,幾乎丟了性命,便是因那個「晚姊姊」。
在家中時她腦中空蕩,即便是閑到看着燭火,數着一根蠟燭能流多少滴眼淚,也未曾對自己的過去有過半分好奇,只是這「晚姊姊」的出現危及到她的生命了,便由不得她不想。
從穆家三人的話里,不難估算到那「晚姊姊」定是與穆家有什麽深仇大恨……一個要她「生不如死」;一個幸災樂禍,好似恨不得親眼看着她被折磨死;一個顯然與那「晚姊姊」感情極好,卻滿眼譴責和慍怒。
事到如今無非兩個結果:一,是她便是那「晚姊姊」,爹娘有意騙她、瞞她;二,是穆家認錯人。
蘇晚很是好奇,姊弟二人都想知道她的臉是如何毀的,說明事先他們並不知情,那麽,一個容貌嗓音盡失的女子,他們憑什麽認定她就是那「仇人」?因為她叫蘇晚?
可穆色言語間又試探懷疑地問了兩句她到底是不是「晚姊姊」……當時她無力回答,也是不想回答,若她回答「是」,不會有好結果;若回答「不是」,說不定死得更快?
蘇晚不顧一切地快行,身上不斷被利枝劃過,漆黑的山上突然有了點光亮,她倉皇地回頭,看到火把組成的長龍,蜿蜒的一條,朝着她的方向不急不緩地過來。
蘇晚有些詫異,前幾日她在小屋中未有一人來看她,本以為自己出逃,要到明日送糧送水的人過去才會被發現,心中還暗自慶幸那位將軍自負,以為將她關在那兇險之地便能將她牢牢困住,萬無一失,而未加派人手看住,卻不想這麽快便被人發現。
退,是不可能了,那便只能向前!
蘇晚一手撕開裙裾,挽起長長的寬袖,顧不得不斷擦過的枯枝厲風,狠下心來一門心思地向前,許是藥效已過,許是新傷太多,蘇晚步子雖然未曾放緩,全身疼痛疲軟卻如上漲的潮水般涌了起來。
蘇晚頻頻回頭,看着越來越近的隊伍,耳邊已經能聽到些許高嚷的對話。
「都跟上,快!」
「馬上將那女子找出來,否則大公子回來定要了爾等性命!」
「那邊,散開來找,山那頭集合,快!」
蘇晚抬頭看看前方,還未到山頂,身後追兵已近,即便是保持現在的速度,也不可能比他們先下山,況且,下山之後他們定會全府搜尋,她一樣跑不掉……那該怎麽辦?蘇晚閉了閉眼,穩下心神……逃不掉,那便躲!
環顧四周,儘是野草枯樹,草不夠深,掩不住她的身子;樹又太高,她爬不上。
蘇晚看定右前方一團漆黑,星光照不到,火光映不到,通常便是最偏僻的角落,毫不猶豫向那邊走去,若能找到一個類似山洞的地方避一避,躲過今晚,再想其他出路。
不知何時,月已上中空,蘇晚只覺耳邊靜謐,好似連風都停了。
未找到山洞,卻好似到了一處石林,隱約見到怪石嶙峋,暗影浮動,悄悄伸出腦袋,剛好能見到山腰那批尋她的人,舉着火把在山間流竄,時間好似停滯,那些人披荊砍棘,看在蘇晚眼裏像是慢動作,離開一個、離開兩個……
待到眼裏再瞧不見火把,蘇晚才發現自己全身早已繃住,癱軟地靠在石壁上,順勢緩緩坐下,一口濁氣從胸口吐了出來……總算,躲過了!
從腰間拿出藥瓶,打算再服下兩顆,許是夜風太冷,雙手都有些顫抖,小心地倒了兩顆下來,還未服下,突然聽聞一聲輕笑。
蘇晚搖了搖腦袋,幻聽不成?心中未有答案,便聽到和煦的男聲。
「我等你,許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