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番外(二)
第一次見到她的名字,是在承安呈上的奏疏之上。
承安說,想娶她做王妃。
因為當年的徐氏一族,以及重重緣由,他並不喜歡這個兒子,這些年來,也待他很冷淡。
不過,畢竟是自己的骨肉,又是終身大事,那姑娘門第不顯,所以他略微想了想,便准了此事。
寧海在邊上小心翼翼的問:“聖上,您要見一見姚氏,訓誡幾句嗎?”
那時候他連承安承庭幾個兒子都很少見,哪裏會專門抽工夫去見一個未過門的兒媳婦,想也不想,便推拒了。
再後來,他想起這事兒時,總覺得有點兒後悔。
倘若那天他見她一面,跟她說幾句話,該有多好。
興許後面那些波折磨難,都不會發生。
只可惜,這世間沒有如果。
承安的婚期定在了六月,是諸皇子公主中第一個成婚的,烈日炎炎,他不願去給承安做臉,索性留在含元殿裏同臣工議事,第二日他們夫妻來請安,也推說頭疼,叫他們回去了。
仔細數數,她很早便入宮,六月同承安成婚之後,竟然直到九月,他才見到她。
九月初三,是他生母的忌日,賢妃執掌六宮,先去問過他應該如何,他看她掩藏在眼底的希冀與野望,便叫她自己看着操辦,簡潔些便是。
待到第二日,披香殿裏有人往含元殿去請,他不耐煩去看那些虛偽嘴臉,借口事忙,推脫掉了,獨自在前殿坐了一會兒,又覺得無趣,便同寧海一道,往承明殿側的花園透氣。
哪曾想到,竟在那裏遇見了她。
那是他生母的忌辰,為犯忌諱,她穿的清素,雪色上衫,藕色下裙,髮髻低低挽就,只綴青玉,身姿婀娜,像一枝梅。
遠遠瞧着,是一束白梅,近處細看她酒後醺然的面龐,卻似一枝紅梅。
不知怎麼,他心裏忽的動了一下,停下腳步,往涼亭里去,同她說了幾句話。
她答得滴水不漏,既恭謹有禮,也疏離有度,言談中有書卷氣,卻知道遮掩鋒芒,不叫人覺得是在炫耀。
真是個妙人兒,叫他越看越喜歡。
可惜,她只想避開他。
他心裏有些說不出的滋味,但也沒為難,示意她離去,自己卻在涼亭里坐了很久。
有點兒越界了,他想。
雖然不喜歡承安,但那畢竟也是自己的兒子,而姚氏,是承安的妻子。
聽說,他們夫妻伉儷,情誼深厚。
……
承庭大婚之後,蕭家的心思也重了,賢妃往含元殿去時,話里話外的試探,顯然是希望他立承庭為太子。
只是,行事之間太招搖,就有些討人厭了。
更不必說,她在後宮裏,已經擺足了六宮之主的架子。
這時候他卻聽人說,二皇子妃病了。
這場病,來的可真是時候。
這種恰到好處的聰明,也真是討人喜歡。
他靜坐一會兒,吩咐人賞了點東西,便沒有再提。
……
那天傍晚,他偶然間來了興緻出去走動,卻到了他們宮裏去,想着承安出宮辦差今日回來,索性進去等他。
人進了書房,正隨意翻看架上的書籍,卻聽腳步聲在身後近了。
他以為是承安來了,或者是奉茶的宮人內侍,哪知竟是她過來,笑語盈盈的喚了一聲“哥哥”。
他怔了一下,伸手將簾幕挑開,正正好望見她臉上未曾散去的笑意與一雙甜蜜的梨渦。
原來她笑起來這樣美。
叫他原本堅定的心思……都有些動搖了。
離開的時候,他悄悄將那本她批註過的《崤山錄》帶走了,夜間入睡時,壓在了枕下。
……
那場急病來的突然,也氣勢洶洶,他夜裏覺得頭疼,沒多久,便燒起來了,頭腦中一片混沌,勉強服藥后,昏睡過去。
夢裏依舊是一片朦朧,他神思恍惚間,卻忽然想起了那日她含笑的面容,皎皎如玉,當真動人,心不知不覺的,便燙了起來。
鬼使神差的,他聽見了她的聲音,下意識伸手去拉她,卻當真握到了什麼,恍惚之間睜眼時,才見她半伏着身在自己床前,眼底尤有驚愕。
不知怎麼,他忽然間不忍心鬆手了。
怎麼會有這樣的女人呢?
哪一處都同他契合,哪一處都深得他心。
他甚至隱隱覺得,她合該是他的女人,而不應屬於別人。
他是巡牧萬民的天子,是至高無上的君主,但凡他想要,從沒有得不到的。
她也一樣。
……
他知道她是切切實實存在的,但即使如此,抱她在懷時,仍舊有一種虛幻感,在他心頭縈繞。
今夜的酒很烈,又格外多加了點兒東西,她酒量本就淺,這會兒醉的一塌糊塗,身子軟綿綿的伏在他懷裏,像是三月的柳枝。
他也不知是怎麼,年過而立的人,面對着她時,卻像是血氣方剛的小夥子一樣,手足無措,呆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夜色正長,月色旖旎,這一晚,他如願以償,得了她的身子,食髓知味,一直到她半睡半醒間哭泣求饒,方才依依不捨的停下。
世間最美的夢境,也不過如此。
……
可後來他才知道,雖然他是天子,雖然他擁有無上權柄,但他的確有得不到的東西。
譬如說,她的心。
她這樣固執,這樣執拗,曾經吸引他的東西,也成為正在阻礙他的東西,她忘不了承安,在她心裏,他永遠都比不上承安。
即使她肯委身於他,肯為他生兒育女。
他無奈,可是無計可施。
無論怎樣的男人,在心愛的女人面前,都會低頭的。
她不情願,他總會服軟。
頭一次,他覺得嫉妒承安,挫敗極了。
好在他有時間,也有承熙。
時間足以淡化掉時間所有的愛恨,孩子也能夠使得她變得柔軟起來。
承熙是他最小的兒子,也是他最喜歡的孩子。
在承熙之前,他從沒有親自照顧一個小娃娃,哄着他玩兒,幫他換尿布,抱着喂東西吃,背着他四處走。
她不喜歡這個孩子,所以他要加倍對他好。
蕭鑒謀逆的誘因,是因他忽然生病,但是等塵埃落定之後,他竟然也有些感激這場病。
承熙大了,他與她也是多年夫妻,彼此之間雖然有了幾分溫情脈脈,但究竟是共同養育一個孩子而生的親情,還是別的什麼,卻很難說。
因這一次變故,總算叫他看的明朗了些。
她心裏是有他的,雖然從不肯說。
夫妻多年,終於還是捂熱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