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高四兩窺美
高四兩一直都知道高老摳家有一個丫頭,約莫十多歲,但她甚少出門,說是大家小姐似的嬌養着的——這也是大家暗地地嘲笑高老摳的地方之一。
窮得都快揭不開鍋了還把個女兒當小姐養!
那高家姑娘也是的,爹混蛋,但沒看到娘快累死在地頭上了嗎,也很少見她出來幫個忙……
他們有很多議論和猜測,因此這兩天見了高曼青也是有些驚訝的。但最讓高四兩驚訝的是,高家姑娘原來這麼好看,比他見過的所有姑娘都好看……
都說要想俏一身孝。曼青一身白衣,原本就清秀的五官因了這些日子的傷心和勞累,臉色有些青黑,但也難掩那一股楚楚可人的小荷初綻般的可愛;她一頭黑髮就用一根麻繩攏在了一處,一些垂在腰后,但一彎腰的時候總有一些調皮地跑到身前來;她的身子長得不錯了,胸前已經有了一些起伏,尤其是微微彎腰的時候;她的腰間也是一根麻繩縛了幾圈,有些松垮,但河邊小楊柳一般的腰身已經初現端倪……
在這檔口,或許有男人會多看幾眼曼青,但是一看到這個儘是麻煩的破爛家庭就打消了念頭——高老摳還沒死呢,人家好歹也是一個秀才公,見了縣太爺都不用跪的!年輕小夥子裏也不是沒有多看曼青幾眼的,但曼青一直忙得團團轉,也沒個湊到跟前去看的由頭——只有高四兩,趁着曼青端菜和下跪的時間,將她看了個仔仔細細,並深深地記在了心裏。
他覺得他有限的幾十年人生里,高家姑娘絕對是高高在上的第一名好看、溫順、善良、可憐、可親……並適合當老婆的!天底下居然有這麼好看的姑娘!天底下居然有這麼好看的姑娘而他高四兩居然是現在才知道!怎麼辦怎麼辦,這魂魄都好似不是他的了……
那一頓飯高四兩魂不守舍,渾渾噩噩地吃了一些東西,也不知道是肉還是豆腐,然後身邊的劉大頭好似一直在罵罵咧咧憤憤不平,最後兩人好像不知道什麼緣由被推搡了幾把就給推出了高家的院子。
此時天已經黑透,因了下雨,晚上一絲月光都沒有。村裏的小路也因為之前的那場大雨而滿是泥濘,摸黑一腳下去,踩到了什麼只有靠運氣了。
劉大頭扯着高四兩走了一段路,直到身後高家忽閃的燈火和嘈雜的人聲不那麼明晰了才停了下來,然後轉身對着高家就是一口啐:“去他娘的晦氣!不過就是一頓死人飯,想叫老子來吃老子還不想來吃呢!我這是給高老摳面子!媽的,那個什麼六嬸子的,給老子記住,看老子不抽空糟蹋完你家的莊稼老子就不姓劉……你發什麼愣呢?剛剛也不知道多幫着我罵,還說什麼好兄弟呢,哼!”
高四兩稍稍回過神來,忙對着劉大頭討好地一笑,“我幫你罵了啊!但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嘴巴笨,不太會罵人的——”
“放屁!白天是誰跟我說逮兔子說的天花亂墜的?!你高四兩還嘴巴笨這世上就沒有會說話的人了!”
“嘿嘿,瞎說,我——我哪有你劉爺能說!”
劉大頭忽地“嘿嘿”一笑,眼睛在昏暗中閃爍着賊賊的光芒,“你當我瞎啊,你不就是看高老摳家的小閨女看呆了嘛!我說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是個什麼東西!那高老摳再怎麼混人家也是秀才老爺,隨便把閨女嫁一嫁也能嫁到鎮上去吧……不過那小閨女也真的長得好看,嘿,那臉蛋兒,那小身條兒,嘿!我看你也別想啦,還是想想今晚我們睡哪兒吧,我家是漏雨全漏濕了沒法睡了,也不知道你家是不是還有地兒是乾的……”
高四兩好似被潑頭澆了一盆冰水,頓時從無邊的想像中回到現實來。黑暗中他彷彿看到了自己那顆不斷下沉的心……
劉大頭還在扯這扯那,高四兩都好似沒有聽進去。臨到了他家門口了,他才突然堅定地冒出了一句:“明天不去逮兔子了,明天我們去鎮上野人張那找活干去!”
“你失心瘋啦!那些活兒是你能幹的嗎?你想累死爺爺我你就直接說!……哎你聽到我說話了嗎?……我操,你家也到處都是水!”
且不說這兩個混混當天怎麼睡覺,高家這邊等到眾人都散去了,曼青實在是守不住了,就把她娘睡過的被子拖到堂屋的靈堂邊上,先給她娘磕了幾個頭,燒了幾把紙點了幾注香,然後裹着被子往牆邊一窩就睡了過去。
母親在世的時候就怕她再因為那些狗屁俗禮而委屈了自己,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自己能好好地活下去,是以曼青一點愧疚感都沒有,睡得很是香沉。
正睡得不省人事,夢中好似聽到了什麼嗚嗚咽咽的飲泣聲,悉悉索索的不絕於耳,曼青不滿地皺皺眉頭,但隨即覺得不對,立即睜開了睡眼去瞧。只見昏暗的燈光下,一塊白布罩了的棺材前,高秀才一邊悲悲戚戚地往火盆里燒紙錢一邊嘴裏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
曼青緩緩地從夢境中抽離出來,這才想起好似有大半天沒有看到這個爹了。白天在她忙得團團轉快要倒下了的時候也沒看到他,這會兒半夜三更了,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冒了出來。
她心裏冷哼了一聲,不動聲色地繼續打量這個男人。他顯然憔悴了一些,臉上胡茬比頭上萬年不變的秀才巾還要凌亂,而那身儒衫早已經是皺巴巴的了,下擺還滿是泥點,哪有半點儒雅的模樣?
外人都說他們家是女人外出幹活,男人成天吟詩作對,唯一的女兒也在家裏當大小姐養。前面兩個都對,就最後一條差得有點遠。娘已經在外面累死累活了,她怎麼可能還窩在家裏當大家閨秀?從她記事起,家裏的大小夥計都是她來乾的。洗衣,做飯,掃地,院子後面的小菜園,除了爹娘一致堅持不許她出門,其餘家裏什麼事情她沒做過?比如說高秀才身上的儒衫,這幾年來都是她給洗的!
但是最近家裏已經如斯情況了,誰還有心給他洗衣衫!愛裝就裝,但從今以後,她是不願意管了。
想到這裏,曼青也懶得去聽那隻黃鼠狼到底在嘀嘀咕咕些什麼,頭一歪,繼續睡了過去。
他明天可以繼續不知道躲到哪個角落裏去睡覺,但是她不行,還有一攤子事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