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義薄雲天許狀元
“臣乞請陛下收回成命,還李狀元一個公道,還天下士子一個公道!”
此話一出,坐在上方的朱元璋勃然大怒,臉色驟然轉冷,變臉程度堪比翻書,凌厲的目光直直射向了門口處的許觀。在這正午時分,室內的溫度卻像是忽然下降了一二十度一般,讓這座大殿之內的所有人都感到無所適從。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血流漂杵!
殿內眾人一見這情形,登時都察覺到了不妙,卻又攝於朱元璋此時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那股氣勢,根本就沒人敢站出來,及時出聲喝止住許觀。
李謙也沒想到,這位連中三元的許大狀元郎會突然跑來搗亂。他微微蹙起了眉頭,仔細思索過後卻發現自己似乎並沒有得罪過對方,何至於此呢?
如此排名,許觀應該是既得利益者才是,何苦跑來攪局?
事發突然,李謙好不容易才逃過一劫,一時之間還真想不出好的辦法來應對。他也實在是想不明白,自己和許觀何仇何怨,竟導致彼此間------相愛相殺?
不過儘管事情橫生枝節,但此刻觸犯天顏的無疑是許觀,即使朱元璋會因此而龍顏大怒,應該也不至於遷怒到自己身上才是,而如果自己貿然出聲阻止,反倒會惹來這位帝王的不快。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李謙只能默然站在一旁,靜觀其變。
反正,自己的小命應該算是保住了。
早已惹火了朱元璋的許觀,卻似乎對此仍不自知。他方才匆匆趕來救人,額頭上此刻早已佈滿了細密的汗珠,卻也無暇去擦拭,仍然自顧自地說道:“朝廷開科取士,自當任人唯才,任人唯賢!陛下豈可因一己之喜惡,全憑個人之喜好來欽點狀元?李仲卿心懷不忿自是人之常情,陛下又怎可因此而降罪於他?”
“你的意思是,朕取士不公?”
朱元璋一雙蒼老卻有神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眼角的那幾道褶皺也由此變得更深了些,深沉的音調仿似從嗓子深處發出一般。在場眾人的心底里都不自覺地冒出陣陣寒涼,驅之不散。
在場的幾人都不算是笨人,察言觀色的功夫再差,也能看得出來,這頭龍------東北虎,此刻已經臨近發飆的邊緣了。
許觀後知後覺,比別人都要慢了半拍。也是直到此時,他才察覺到了朱元璋胸中那滿滿的怒意,卻仍舊固執地拱手答道:“是!”
在此之間,他的目光還掃了一眼邊上的李謙,向對方投去一個豁達的笑容,以顯示自己的心懷坦蕩。
本來,他之前也沒想過要站出來抗議此事,畢竟殿試沒人會落榜,排名改變,也只是讓李謙受到一點小小的委屈罷了。畢竟如今有功名在身的士子不多,進士出身的就更少了,即使只是一個三甲的進士,都同樣有機會得到重用。
縱觀滿朝大臣,進士出身的官員都是不多的,自然不會因此而影響了李謙的仕途。
相比之下,狀元也不過就是比進士看上去要更風光一點而已。待到授官結束后,狀元郎的名頭也會漸次被眾人淡忘,只有偶爾閑聊時才會不經意間提及。
然而沒想到的是,這位同年年輕氣盛,竟是一怒之下違抗聖命,連傳臚大典這樣的盛大儀式都不去參加了,放榜當天便打點好了行裝,回家去了------
如此一來,搞不好這位新科進士就要一命嗚呼了,許觀雖和他只有幾面之緣,交情不深,卻也不忍心眼睜睜地看着此事發生。加上他對李謙還有些心懷愧疚,便做出了這麼一個“義薄雲天”的決定,連眼下的狀況都沒搞清楚就跑來乾清宮“仗義執言”了。
這可真是好心辦了壞事,李謙似乎也讀懂了他眼神中的含義,不禁苦笑着搖了搖頭。他現在也算是看出來了,人家許觀確實是好心跑來為自己求情的,自己還真沒理由怪他。
直覺告訴李謙,許觀沒有存着一些壞心思,此番出面求情也的確是義薄雲天。嚴格來說,許觀還是一個------好人?
只是------自己體內沸騰的洪荒之力是腫么回事?
李謙很快得出了一個結論,很多時候,好人比壞人還要更加可恨!他們坑起人來,那真是坑到天荒地老,不坑死你誓不罷休的那種。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豬隊友”?
想到這裏,李謙感到一陣莫名的憂傷。究竟是哪個混蛋放出的風聲,組團刷朱元璋這隻大BOSS掉紫裝的?我保證不打死他!
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殿上,李謙的眼眶紅了,企盼的目光恰好對上了高坐殿上的朱元璋,心中狂呼道:“快,快弄死這個混蛋!”
當然了,前提是大BOSS朱元璋能夠好心放過自己。
但凡有才華之人,骨子裏都是比較高傲的,這是時下讀書人給人的一種觀感。
朱元璋作為開國之君,深心裏自然不太喜歡那些狂傲之輩。此前李謙這個文人倒是給了他一個不錯的印象,但對方突然鬧了脾氣,沒來參加傳臚大典,本就惹得他很是不快了。
至於李謙的那個回鄉理由,他也從未相信過。只不過是心下有些惜才之意,加上方才對方所獻上的那首詞作,才讓他原本的怒意消弭了不少。
卻是沒想到,原來不只是李謙本人心裏對自己有些怨言,就連這一科的進士,包括眼前的這位狀元,都是如此看待自己的。
作為天子,若是讓人坐實了自己取士不公的名頭,顏面何存?
朱元璋只思索了片刻,便做出了決定,當即冷笑道:“朝廷取士,素來唯才是舉,何來不公之說?”
“來啊,將此二人押出午門------”
朱元璋下了命令,冷厲的目光望向李謙時,話語卻是一滯,心裏一時有些猶豫不決。
李謙一聽這話,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心說好你個朱洪武,又不是我大喊取士不公,居然也要把我一塊兒捎上,推出午門斬首?
朱元璋也只是稍有差異,須臾功夫,便接著說道:“各杖三十,以儆效尤!”
李謙這才知道,原來是自己誤會了朱元璋。真實的斬首示眾並不是在午門執行,而是自己先前有幸目睹過的菜市口行刑,只是剛才太過緊張,才把這麼一回事給忘了。
心下不禁對朱元璋感到有些愧疚,卻又很快變成了不爽。三十板子雖然不多,但打就是打了,又不是我在亂說話,憑什麼要受到牽連?哼!
他不知道的是,廷杖也是會打死人的,只看皇帝想不想讓你斃命於杖下而已。真要成心打死你,行刑的人幾十板子下去,就能讓你一命嗚呼了。
李謙傲嬌歸傲嬌,心下竊喜卻也是有的,畢竟自己從朱元璋手中搶回了這一條小命,往後一定要更加珍惜才是。
察覺到許觀似乎還要張口表示抗議,他忙是緊急向側邊移了兩步,迅速用肘子捅了捅對方,這才算是點醒了這個二愣子狀元。
許觀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既然李謙的命都保住了,自己也確實不應該再繼續逞強,不然哥倆一塊兒命喪黃泉,可就不太好了。
念及於此,他便回以一個微笑,表示自己扛得住這平白招來的三十板子。在他看來,自己是為了李謙的牽連,才會挨上這麼一頓竹筍烤肉的。
李謙都快哭了,好個“義薄雲天”的許大狀元郎,攤上你真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霉了,你不害我會死么?老子剛才那頓馬屁拍得好好的,你竟然跑這兒攪局來了,冤不冤吶我?!!
當下,倆人只能乖乖地讓幾名侍衛給押了下去------
殿內,朱元璋只是揮了揮手,便打發了沈溍等人。
沉默半晌后,他突然探手提起了桌上的狼毫,在面前的宣紙上飛快地落筆,寫下了李謙方才的那首詞。蒼遒有力的行草,配上這首大氣磅礴的詞作,盡顯其粗獷豪邁,簡直就如同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一首詞寫完,朱元璋倒回去看看《沁園春》的詞牌名,才想起李謙並未為這首詞冠名。沉吟片刻,終究還是忍住了為詞命名的想法,將此處留了白------貴為天子,朱兄還是要點兒臉面的,別人的東西自己拿來擅自命名,終歸有些欠妥之處。
隨後,他將這首詞放在一邊,在下一張紙上寫下了四個大字——驚才絕艷!
取來一小塊白玉製成的私印蓋了上去,繼而將這幅墨寶遞給了邊上侍立着的太監,吩咐道:“去,將此物賜給李謙------順便告訴他,朕念他一片孝心,特賜他致仕還鄉,回去孝順他父親去吧!”
“遵旨------”
太監剛退出去,門口的小黃門又是進來稟報道:“啟稟陛下,解開父子二人已奉命抵京,正在殿外聽候召見。”
“哼,又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讓他們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