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密謀
李謙的一連串設計,終於將趙鵬一步步逼入了絕境,且這還只是個開始,難說往後他還會再使出怎樣的凌厲殺招,令趙家徹底走向毀滅------
是人都有慣性思維,蘇赫也不例外,他無可避免地陷入了一種思維誤區,總覺着自己這國子監生的身份來得太過蹊蹺,難說不是被李謙給算計了。
也就是說,他直覺這是對方的順手報復,既奪了趙鵬的功名,又把鍋給甩到了蘇家的頭上,讓趙家以為蘇家也在此事上出了力,甚至很有可能早已與李謙暗中有了勾結------然後,李謙這個佈局之人則樂見其成,坐看蘇趙兩家反目成仇,打得你死我活,打出腦漿子來才好------
陰險,太陰險了!
蘇赫坐不住了,原本還想着去找趙鵬解釋清楚,而後繼續作為旁觀者來觀望局勢的他,在得知趙鵬再一次被提審后,立即就意識到自己已然無法置身事外了。
要麼旗幟鮮明地站出來聲援趙家,要麼改旗易幟投靠李謙,否則無論哪一方抽出手來,自己都會面臨滅頂之災。
如今的局勢已經逐漸明朗,是人都能看出,趙家已然落入了無法自救的頹勢,怕是等到趙糧長從京師趕回來時,趙家已經沒了,在碼頭迎接他的很可能會是辦案的官差------
因此經過反覆思量后,蘇赫選擇了後者,毅然決定倒向李謙這一邊。
樹倒猢猻散,倒戈的可不僅僅是一個蘇家。當趙鵬功名被革的消息傳開后,錢塘縣衙再一次開堂問案時,各級衙門破天荒的保持了緘默,不再過問案情的進展。
李謙的目的已然達到,但事情遠未就此結束,單憑一樁擄人的案子,也是不足以扳倒趙家的。
不過一口吃不成個大胖子,計劃總得一步步的實施,眼下最緊要的,自然是坐實趙鵬的這一項罪名,至於往後------趙家這些年來勾結官府,做下的違法亂紀之事本就多不勝數,雖然他們掩蓋得極好,但想要揪出一兩件來也不會太難,只是當下的時機還不成熟而已。
事實上,蘇赫的棄暗投明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那根本就不是此前計劃中的一環------李謙倒也樂得摟草打兔子,順手將他拉上了賊船,以便能知曉更多趙家曾經做下的齷齪事。
有了蘇赫提供的情報,再想要翻出趙家屁股底下的爛賬,自然也要比原先更容易些。不過這人的可利用價值也不算太大,知道的核心機密不多,畢竟與他關係親密的人是小趙,而非老趙。
不出意外,當李謙破除了外界存在的種種干擾因素后,王知縣辦起案子來也相當的得心應手,進展得異常順利。
當天下午,李謙就得了消息,堂審結束后,趙鵬因罪入獄,被縣衙收押了。當然這人也是十分之嘴硬,三木之下才堪堪鬆口,承認那些兇徒確實是受雇於他,才擄劫了李家的那對丫鬟。
折騰了這麼些時日,趙鵬總算是招認了自己的罪行,不過隱患仍然存在。通常在這種情況下,透過刑訊逼供得到的犯人口供是非常不牢靠的,一旦將來出現變故,有外力介入,案犯就極有可能反咬一口,推翻先前的所有供詞------
如此一來,反倒像是李謙在給自己挖坑了。但這也是純屬無奈之舉,趙鵬只要一天不入獄,後續的計劃就難以展開分毫,因為懾於趙家的權勢,壓根就沒人敢站出來指認他們之前所犯下的種種罪行。
唯有造勢,營造出一股趙家日落西山的假象,才能引出更多喜歡落井下石的人,以及那些真正受過他們欺凌的苦主。
事實證明,這樣的手段也是行之有效的。當李謙將趙鵬一手打入大牢后,終於使得不少人開始相信,他有能力扳倒趙家這麼個龐然大物了。
然而,一個趙家的倒台,也關乎着不少人的身家性命。
在這之間,誰都不敢保證自己就一定不會受到牽連,那些與之勾結不深的,有心想保趙家,卻又擔心一腳陷入泥潭,無法抽身,所以才會出現這一集體沉默的景象。
說到底,還是趨利避害的心思在作怪,也只有陶晟和姚春這兩個老狐狸,才沒讓這陣勢給嚇退了。
事實是他們退卻也沒用,趙家一旦出事,他們必然首當其衝,難逃干係,不會有任何的僥倖。
不過這倆人如今同樣也不急於表態了,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改變不了趙鵬功名被奪的事實,也只能是從這樁案子上入手了。
品香閣的天字號雅間裏,兩位穿着便裝的官老爺屏退了左右,正在商談具體的應變計劃。
沒辦法,趙家目前無法自救,陶晟與姚春作為趙家在官場上的護航人,斷然無法做到袖手旁觀,眼見趙家走向滅亡而不伸之以援手。
這倒不是說他們為人有多仗義,純粹只是相互之間的利益糾葛太深,想撇都撇不開------他倆誰都不敢肯定,趙員外一旦被入罪,之後會不會因為吃不住刑罰,連帶着把所有與他們相關的秘密都給招認出來,包括設計殺害前任檢校之事。
而這一切,或許正是那站在李謙背後之人,宋忠想要得到的結果。
倆人一致認為,此次事件的真正主導之人其實並非李謙,而是宋忠!換言之,宋忠極有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許在他們的計劃當中,趙家只是一個突破口而已。
真正的目的,還是想要破獲杭州官場上的這樁大案!
這並非憑空猜測所得,以錦衣衛的情報滲透能力來看,查出一個趙糧長可不是什麼稀罕事。再要往下深入,順藤摸瓜揪出來的可就是他們這些個大人物了------
“大人,咱們不能再這麼觀望下去了!”姚春一臉心有餘悸地說道:“種種跡象表明,這根本就是一套連環之計,我們必須得想盡辦法來保住趙家,否則後患無窮!”
陶晟對此自然是深表贊同,只輕輕頜首道:“不錯!我也看出來了,他們玩的這一手可不簡單,環環相扣,不知不覺間便已將人逼至絕境,再不加以阻止,怕是下一步就要牽扯到咱們頭上來了。”
“那麼,依您之見------”
“趙家,必須要救!”
“該如何救呢?”
“------”陶晟心說,我要知道還用得着跑這來跟你商量?早該出手救人了!
“咳咳------”有些尷尬地輕咳了兩聲,他才一手捋着略見花白的鬍子,看着姚春緩緩說道:“姚知府有何高見?”
“這個嘛------”姚春被問得心中一陣陣發苦,遲疑半天才不得不開腔道:“此前下官倒也想過幾個對策,只是細細斟酌過後,又總覺着不太妥當------”
“但說無妨。”
“是。”姚知府定了定神,而後說道:“莫如咱們親自出面,從王倫手中接過此案?如此一來,局面便不再那麼被動了。”
陶晟聞言,緩緩搖頭道:“確實不妥!這樁案子審到現在,也無非就是個擄人的罪行而已,算不得什麼重案要案,如若咱們此時強行插手其中,受人詬病不說,王倫那個書獃子也斷然不會答應------這嘴皮子官司即便是打到御駕之前,咱們都是不佔着理兒的,且還容易惹人生出疑心,實非上策!”
“是是,下官也正是有此一慮,才沒敢貿然插手此案。”姚知府連連點頭。
“那麼,你可還有良策?”
“還有一計,只不過得兵行險着------”
“哦?”陶晟眉頭一跳,“說來聽聽。”
姚知府沒有再開口,只一臉神秘地抬起右手,放到自己的脖子跟前比劃了一下,陶晟便全都明白了。
“你是說------照方抓藥,給李謙也來上這一手?”
“非也!”姚春搖了搖頭,微眯起眼,一臉陰鷙地道:“事要做絕,要殺,就不能光殺一個李謙,連帶着宋忠也要一併除掉!”
“不可!萬萬不可!”陶晟倒是沒料到,此人如此心狠手黑,錦衣衛殺一次還不夠,居然還打算依樣畫葫蘆再來上這麼一回,腦袋還要不要了?
“有些事情,可一而不可再,宋忠,殺不得!”
“大人------”姚知府嘴角一扯,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來。“這事兒,其實已經由不得你我二人來做主了------”
“此言何意?”陶晟心頭一驚,瞬間有種被坑的感覺。
“早在之前,姓趙的便已對李謙等人起了殺心,若非下官當時苦苦勸戒,恐怕他們老早就動手了,然而此次------”姚春長嘆一聲道:“李謙的一再挑釁,怕是趙公正心中的那一點點顧忌,也早讓他給激得蕩然無存了。”
“------”陶晟這一回徹底慌了神,這些個地方官們還真是不知死活呀,膽敢一再挑釁天子威嚴,他們是無知者無畏,沒真正見識過洪武爺的龍威啊!
一想起龍庭上那張發虛皆白,不怒自威的龍臉,他就感覺如坐針氈,竟是一刻也坐不住了。
“不成!絕對不成!絕不能讓他們得了手,否則你我處境危矣------這個姓趙的真是該死,是誰給他的膽子,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謀害朝廷命官------”
陶晟不安地在屋內來回不停踱步,神色十分慌亂,就連口中說出來的話都顯得有些語無倫次了。
姚春見狀,忙出言安慰道:“大人不必憂心,此事本就與你我二人無關,如若真的發生了,咱們也大可撇清自己-------”
啪!
不待他的話說完,陶晟已然轉身重重一拍桌案,勃然怒斥。
“胡鬧!你當這只是三歲小兒過家家的遊戲么?死的人可是堂堂天子親軍,橫行朝野數年,令滿朝袞袞諸公聞風喪膽的錦衣衛!還有那個李謙,他可是天子寵臣,深入帝心,否則光憑他鬧出來的那麼些動靜,放別人身上早該降旨問罪打板子了!姚春我告訴你,此二者在聖上心中的份量,可不比杭州官場輕上多少!你覺得,咱們能輕易撇清自身干係么?”
“這------”姚知府一時啞口無言。
事實上,他先前也覺得事情比較嚴重,但所能想到的點又太過簡單了些,因此才會誤以為只要小心謹慎對待,從頭至尾都不沾上一分一毫,便可高枕無憂------如今看到臬台大人竟有如此反應,才猛然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可能遠非自己所想的那般輕巧。
姚春嘴唇蠕動了幾下,才艱難地問道:“大人,要不,我立即回去調動人手,於德慶坊周邊日夜巡哨,震懾一番,以免那邪教中人輕舉妄動?”
“此法可行,但還遠遠達不到震懾的效果!李謙近來深居簡出,倒是暫時可保性命無虞,可宋忠那邊,縱是功夫了得,怕是也難逃暗算。”
“那依大人之見------”
“敲山震虎!”
陶晟的臉色逐漸恢復平靜,而後面容冷峻地下達了命令。
“緊急下發公文,命錢塘、仁和二縣即刻調集三班衙役、境內巡檢,協助府衙、臬司於杭州城內外全力追捕查剿邪教不法之徒,但凡發現可疑之人,一律進行逮捕,詳加問訊!”話落,他嘴角漸漸浮現出一抹冷笑。
“不出兩日,他們便會主動上門求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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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糧長起運稅糧入京,沿水路運河出了蘇杭段,途經無錫、常州、丹陽到鎮江,而後又改道入長江,直抵江寧府。由於船上都裝着滿滿當當的糧食,航行時自然不會太快,因此足足耗費了小半個月的功夫,才算是到達了金陵帝都,這趟運糧之旅也終告完成。
此時的趙員外,尚不知杭州城裏的局勢如何演化,儘管他出行前曾留有人手,密切關注事態進展,消息也沒那麼快就傳達過來。
到達京城后,他先是到戶部去交了差事,然後在兩名倉大使及一干戶部屬吏的監督下,卸船清點稅糧入倉,才算是圓滿完成了這趟差事。
這麼一番折騰下來,又是足足耽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待得他歇息半日,正打算登門拜望自己那位堂姑父時,杭州那邊正好也來人了。
然而,來人帶給他的卻着實是個壞消息,不亞於晴天霹靂。
“你說什麼?我兒被革除了功名,還打入了大牢?!!”
聽完下人的稟報,趙員外怒不可遏,當即就將手裏的茶杯給狠狠摔了出去。“好個李謙!好個王縣尊!好、好、好,你們一個個都好得很!這筆賬,我趙某人記下了!”
也怪不得他會大發雷霆,兒子功名被革,仕途之路讓人生生給切斷了不說,如今還深陷牢籠,隨時都可能會被定罪,或遭遇不測,你教趙員外如何不怒?
堂堂糧長之家,地方豪強,當朝勛臣遠親,竟是讓人給欺凌到了這般程度,這可是多年來的頭一遭。這一回,趙家真的是顏面全失了。
咆哮了一通后,趙員外強抑住心頭怒火,冷聲問道:“我臨走時,曾讓你們密切留意李家別院的動靜,那李謙的近況如何?”
下人一臉恭敬地抱拳道:“李謙極少出門,偶有出行,也是隨身帶着多名隨從,護衛身側不離半步,旁人難以近身。”
“呵,倒是警惕得很!”
與潘寧達成協議,安排人手行刺李謙終究還是十分隱秘之事,不宜泄露分毫,因此趙員外只是冷笑一聲,便不再在此事上多言,轉而問起了官場上的動靜。
不出意料,多數人選擇了觀望,就連一向與趙家最為親密的陶臬台和姚知府都態度不明,着實令他有些憤恨。
不過他也清楚,那倆人都是浸淫官場多年的老狐狸,在沒把握時不出手相助也實屬正常,但因着他們與自己的諸多牽連,應該還不至於袖手旁觀------若是讓他知道,原本正打算伸以援手的兩位官老爺,在明確自己正打算取李謙等人性命后,毅然選擇了竭力阻止事情的發生,不知又會做何感想?
暫時能得知的消息也就這麼多了,趙員外終於意識到了李謙的可怕之處,竟是趁着自己入京之時痛下黑手,欲置趙家於死地?
儘管眼下的局勢顯得十分糟糕,但還算有救,畢竟自己此番提前入京,就是為了搬動靠山來的,所以只要王知縣查出來的事情還不夠多,自家兒子能稍微爭氣點,咬緊牙關多撐幾日,自己也該趕得回去了。
眼下最為緊要的,當然是趕緊去找姑父大人救火了。
於是他立即吩咐下人備車,在貼身侍婢的侍候下,急急忙忙地整理了一番冠帶,而後徑直奔往當朝戶部侍郎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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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一不小心就寫了兩章的字數,這種事情果然需要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