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侯人兮猗

第七章侯人兮猗

委蛇沒好氣:“不然呢?”

少年的手指幾乎戳到鳧風初蕾的額頭,“你沒長眼睛嗎?你看不出我身上穿了火浣布嗎?我根本不會被燒死!為了等這個機會,我已經在汶山徘徊了大半年,眼看就要成功了,卻被你給生生破壞了!真是氣死我也。”

鳧風初蕾有氣無力地問:“你等什麼機會?”

“等上九重星的機會。”

“九重星?”

“你該不會不知道九重星吧?那是中央天帝的宮廷所在,也就是東西方諸神的聯盟總部。”

“……”

“天帝答應送我《九歌》和《九辯》的曲譜,但要我自己上天庭去拿。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登天的方法,眼看就要上天了,可是,你令我功虧一簣……”

鳧風初蕾奇道:“登天的方法難道就是自F焚?”

“什麼叫自?焚?我穿着火浣布,根本不會被燒死好不好?火浣布,你知道嗎?就是用火光獸的皮毛做成的,穿上這玩意,無論多厲害的火都燒不着,我只是利用火光衝天的一股特殊力道,將自己送上天庭……”

他指着那股快要熄滅的火焰,冷冷地:“你沒發現這火焰是垂直衝天,並不向四周擴散的嗎?若非天火,誰有如此本事?”

鳧風初蕾擦一把汗,苦笑一聲:“那可真是對不住了。”

“你一句對不住就完了?你可知道,我要想再等到這個機會,起碼得五十年之後了,五十年啊!一個人能有幾個五十年?也許,我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越說越是氣憤,口沫差點噴到鳧風初蕾臉上,鳧風初蕾也不着惱,反而有點抱歉,任憑他責罵,只是側了側身避開,隨手擦了一把順着臉頰流淌的汗水。

少年忽然閉嘴,但見她原本煙熏火燎的臉上,被汗水一衝,更是亂七八糟,就像一隻花臉的小貓。

他哈哈大笑:“算了,就暫且原諒你一次。”

鳧風初蕾拱手:“謝了,你可真是大人大量。”

天已經完全黑了,火焰也熄滅了,冷風嗖嗖吹來,高處不勝寒。

鳧風初蕾一瘸一拐地站起來,委蛇已經停在她腳下,一人一蛇,轉身就走。

少年大叫:“喂,這麼晚了,你們還要連夜趕路嗎?不如留在這裏歇一晚。”

委蛇冷冷地:“我們還有事。”

“什麼事必須得連夜趕路?明天早上出發不行嗎?”

沒人理睬他了。

漆黑的夜裏,漸漸有熒光閃爍,剛好能照亮前行之路。鳧風初蕾手裏拿着一枝小小的枝條,就像一盞永不熄滅的燈火。那是洞冥草發出的光芒,如火把一般,沿途的鬼物一見此光芒便遠遠避開了。

少年追上去:“喂,你們要去哪裏?”

“湔山。”

“湔山好玩嗎?”

“不好玩。”

“我和你們一起去,反正我也沒事幹。”

“說了不好玩。”

“不好玩也沒關係,我已經許多年沒遇到看得順眼的人了,難得我看你……的這條蛇很順眼,就讓我和你們一起玩吧……”

“不行!”

“為什麼?”

“說不行就不行。”

他一邊說話,一邊悄悄伸出手去摸委蛇的朱冠,委蛇驀然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嚇得他立即把手縮回來,訕訕地:“湔山?我想起來了,那不是魚鳧王的後花園嗎?一定很好玩,我還從來沒有去過,這次正好去見識見識。”

洞冥草的光芒忽然橫在他眼前,他嚇一跳,本能地以手遮掩,鳧風初蕾懶洋洋地:“湔山不是你該去的地方,你別跟着我們了。”

“難道湔山有什麼洪水猛獸?”

鳧風初蕾移開洞冥草,又看一眼遠方湔山的上空,縱然是漆黑的夜裏,那一片上空也比別的地方更加黑暗。

她加快了腳步。

少年徑直追着鳧風初蕾:“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鳧風初蕾。”

他連念了幾遍:“鳧風初蕾?初蕾?初生的花蕾?有意思!不過,你不問問我叫什麼名嗎?”

鳧風初蕾不理不睬,委蛇的速度也更快了。

“來而不往非禮也,鳧風初蕾,你為何不問問我的姓名?”

他小跑步,一把拉住委蛇的紫色披風,逼得鳧風初蕾不得不停下來。他大叫:“鳧風初蕾,你要是問我的名字,我就會告訴你。”

委蛇雙頭晃動,極其不耐:“小子,你別糾纏我們好不好?我們還有正經事要辦。”

“難道問問我的名字就不正經了?”

他乾脆死死拉着委蛇的披風不放手了:“鳧風初蕾,你要是不問,我就不讓你們走。”

鳧風初蕾哭笑不得,“好吧,你叫什麼名字?”

他笑嘻嘻的:“我有兩個名字,你要聽哪個?有一個名字,一般人我是不會告訴他的。”

鳧風初蕾被氣得笑起來,乾脆緊緊閉着嘴巴再也不搭理他了。

他哈哈大笑:“好吧,我就破例一次告訴你,一般人呢,都叫我……”他一頓,“算了,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名字,不說也罷。你可以叫我塗山侯人,因為,這名字是我母親為我取的。”

“好了,塗山侯人,你可以放手了。”

他一鬆手,委蛇便竄出去了。

“喂,你們什麼意思?”

委蛇高呼:“再見,小子!不對,再也別見了。”

他拔足便追上去,直到過了半山腰,才一把抓住了委蛇飄蕩在夜風裏的紫色披風。

他氣喘吁吁,幾乎癱倒在地,卻死死拉着披風不放,大叫:“歇一歇再走吧,累死我了。”

委蛇和鳧風初蕾也氣喘吁吁坐在地上,實在是跑不動了。

這時候,他才鬆開委蛇的披風,“你們不許再丟下我跑掉了。”

委蛇白他一眼,避開了他又偷偷摸摸來捏自己朱冠的手。

他笑嘻嘻的摸一下它被燒裂的尾巴,嘆道:“你這傢伙都傷成這樣了,居然還能跑得這麼快,若是沒有受傷,豈不是一日幾千里?”

委蛇傲然:“從周山到汶山,我們只用了一天一夜。”

從周山到汶山,距離十萬八千里。

塗山侯人面色變了:“你們從周山來?”

委蛇糾正他:“我們是從周山回來!”

塗山侯人很快面色如常,笑道:“既是如此,我必須放大招才行。”

“你有什麼大招?”

他從懷裏摸出一支小小的玉笛,便吹奏起來。

下弦月緩緩地從山頭爬上來,就像一位矇著面紗的羞澀姑娘,一步一頓,步步生輝。慢慢地,群山也被這輕紗籠罩,溫柔的銀色光芒消除了一路奔波的汗水,風一吹,舒服得令人只想閉着眼睛。

委蛇已經盤曲着入睡,鳧風初蕾靠在大樹上也慢慢發出均勻的呼吸,實在是太疲倦了,而那悠揚婉轉的笛聲又正是催眠的曲調,有一種令人心安的力量。

不知過了多久,鳧風初蕾慢慢睜開眼睛。

有人在唱歌,無比凄婉,無比哀愁,反反覆復就一句,如徵人遠歸,望穿秋水,令人心碎。

候人兮,猗!

候人兮,猗!

候人兮,猗!

……

歌聲,從群山慢慢撒向夜空,有零星的夜雨,就像無數的眼淚,還來不及墜地,已經被風吹得很遠很遠。

不知為何,鳧風初蕾忽然覺得很傷心。

她抬起頭,環顧四周。

四周是藍白色的柔光,大大小小的樹木上棲息了各種各樣的飛鳥,彩色的錦雞、長尾巴的鸚鵡,鷓鴣的紅嘴殼子就像一截玉色的吹管,甚至還有好幾隻孔雀張開了翠綠的屏尾……

它們在夜色里匯聚,都看着同一個方向——

鳧風初蕾順着它們的目光,看到一棵巨大的影木,千條絲絛一般的柔枝,一葉百影,藍色的花朵就如滿天的星星,在夜空裏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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