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縫補青春

第十三章縫補青春

千年古柏一顫,他飛身掠下,一白鸛俯衝,於他落地之際,正好停在他面前。

但見那白鸛雙足火紅,身長半丈,雙翅張開何止丈余?

他落地所在,正是之前消失的縱目神像位置所在。

塗山侯人心裏一凜,有人再次驚呼:“柏灌王!”

“真的是柏灌王!”

這世界上,唯有柏灌王方能馭鸛而行。

可是,柏灌王已經死去一萬年,也不曾留下任何嫡系血脈,這白衣男子莫不成真是柏灌王復活了?

傷痕纍纍的巴蛇捲起尾巴看了白衣男子一眼,他的手抬起,也無人看出他如何動作,那蛇尾便乖乖垂下,無比馴服。

警惕無比的委蛇,也忽然搖了搖雙頭上的朱冠,竟似在歡迎他一般。

一人一鸛,皚皚如雪,他騎在鸛背上,如月一般寂寞。

一應廝殺,全部停止,死者的血尚未流干,傷殘者的呻吟被風吹得很遠。

站在銅車頂端的鳧風初蕾和一人一鸛對峙,目光交匯,她忽覺微微不安:那金色面具只露一雙眼睛,可是,她從未見過如此眼神,並不如何凌厲,反而浸染了一層淡淡的悲哀。

一朵烏雲飄來,最後的一點亮色也徹底消失,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到來,燃石卻照得一江空曠。

箭簇如山,屍橫遍野,所有活着的人如做了一場噩夢。

編鐘的樂曲,又裊裊散開。

無人演奏,那是風吹鍾動。

折回來的厚普大喝一聲:“誰人敢在此裝神弄鬼?”

金色面具卻只看着鳧風初蕾,似笑非笑。

鳧風初蕾緩緩地:“閣下究竟是誰?”

“如果你願意,可以叫我柏灌王。”

“柏灌王已經死去一萬年!閣下何故冒充他?”

柏灌王哈哈大笑:“逝者如斯夫,一萬年不過彈指一揮間。”

他的目光轉向小魚洞的方向,“一萬年了,我不過是前來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厚普厲聲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一揮手,也不見如何動作,只見厚普一個倒栽蔥便摔倒在了幾丈開外,可是,又沒有重傷,他爬起來,悻悻地看着柏灌王,卻再也不敢出言不遜了。

鳧風初蕾慢慢地:“閣下要取的是什麼東西?”

“魚鳧王的性命!”

“你果然是來與我為敵的!”

柏灌王看她一眼,沒有回答。

她盯着他的縱目金面具,輕輕地:“在魚鳧國,只有巫師才不以真面目示人!”

佩戴縱目面具的臉,微笑:“再多的面具也無法縫補青春,隱藏衰老,呵,要這面具有何用處?”

金色面具,風一般飄遠。

比三桑還英俊的臉龐,艷驚了幾萬年歲月。

他滿臉微笑,火紅的頭髮就像夜空裏跳舞的細長精靈。

鳧風初蕾低下頭,不再看他。

恍如一場無法預料的背叛!

四周,一片死寂。

鳧風初蕾轉身,面向眾人,高聲道:“還有多少人是要來取魚鳧王性命的?”

以雍羌土王為首的紅衣甲士、便裝的青衣人,當然,還有大夏的伏兵……他們都看向王車,隱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大家不動聲色,悄無聲息地包圍了魚鳧國的戰陣。

一場惡戰,魚鳧國的護衛隊已經折損七八成,殘餘者也紛紛帶傷,就算沒有柏灌王,他們也已經難以抵擋。

何況,他們還有柏灌王掠陣。

本來,雍羌土王等人忌憚柏灌王如此聲勢,也不敢貿然動手,但見此情形,不由得喜形於色,一個個均想,只要拿下鳧風初蕾,事情便順利多了。

有人尖叫一聲:“歷代魚鳧王都只有一個嫡系傳人,只要殺死鳧風初蕾,魚鳧國便沒有繼承人了!”

“殺死她!”

柏灌王壓根也不在意這些人的蠢蠢欲動,但見他悠閑地端坐祭祀台上,彷彿對一場即將帶來的廝殺毫不關心。

巴蛇重傷,比翼鳥半殘,就連委蛇也累得氣息奄奄,鳧風初蕾的法寶已經用盡。

厚普率領十幾名尚有戰鬥力的侍衛護衛在王車周圍,但是,在強敵環飼之下,顯得勢單力薄又孤立無援。

鳧風初蕾比他更清楚,自己再也等不到援軍。

她只是牢牢盯着敵人,也不去想血戰的結果會如何,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絕不能讓這些人衝進小魚洞去,尤其是柏灌王。

塗山侯人忽然大叫一聲:“我不是來殺魚鳧王的!”

說話間,他已經跳上了王車,正好和鳧風初蕾並肩而立。

他動作太快,以至於大多數人壓根沒看到他是怎麼現身的,均感詫異。

委蛇本來一直很煩他,此時,卻感激地沖他點點頭。他伸出手,摸了一下委蛇的朱冠,委蛇居然沒有躲避。

他旁若無人,笑嘻嘻的:“鳧風初蕾,你於我有救命之恩,今天,我總要報答你一次。”

鳧風初蕾淡淡的:“你不該來蹚這趟渾水。”

他滿不在乎:“不就是打一場架嗎?沒事,我皮粗肉厚,輕易是打不死的。”

柏灌王看着他,目光忽然變得十分銳利:“小子,你是誰?”

“塗山侯人。”

“塗山侯人?侯人?”

他懶洋洋地:“對,就是侯人,也就是塗山的侯人……”

侯人,便是上門女婿的意思。

上古氏族,多為走婚,男女之間並無固定的婚姻關係,生下的孩子基本隨母族,由族群共同撫養,長大后,也隨母族的姓氏,所以,許多大人物都只知其母,不知其父。

漸漸地,男人的勢力開始大增,有了婚娶制度,孩子,便歸於父族,傳承父系的姓氏。“侯人”一詞,逐漸地就成了不光彩的意思——贅婿、贅婿,畢竟,男人很少願意做上門女婿。

大禹王自己,也曾經是蜀國人。

大禹王的父親大鯀曾是汶山氏的上門女婿,大禹王生於汶山長於汶山,原本歸於母族,可待得大鯀勢力已成,便生生從汶山將大禹搶走,並公告天下,大禹並無母親,是自己生下來的——從而開創了男人剖腹生子的傳奇故事。

大禹成年後,為了前途需要,也做了塗山氏的上門女婿,他的妻子塗山嬌為他生有一子。大禹倒沒有像他父親那樣宣稱能夠自己生孩子,不過,塗山嬌剛生下孩子就莫名其妙地死了,那孩子也被大禹王帶回了陽城,從此,再也無人提起塗山嬌。

至於塗山嬌到底是怎麼死的,也成了一個謎。

這段故事本是大禹王的私隱,而現在,這個自稱“塗山侯人”的年輕人居然滿不在乎地把這段私隱暴露於眾人面前。

柏灌王目中精光一閃:“有意思!塗山的上門女婿唯大禹王,你小子莫非在譏諷大禹王?”

“哈哈,不敢,不敢!”

他手裏舉着一把奇異的斧頭,“柏灌王,你我先較量一場?”

柏灌王閉目養神,沒有搭理他。

那個尖叫聲再度響起:“主上有令,擒鳧風初蕾者賞金一萬,殺鳧風初蕾者,賞金三萬……”

所有人皆蠢蠢欲動。

塗山侯人面向眾人,大喝一聲:“誰先來?”

雍羌土王吹了一聲口哨,只聽得一聲犬吠,一隻巨大的黑色“禍斗”便咆哮着衝上來。“禍斗”本是西北少數族的凶獸,但凡現身,不死人不罷休,一名護衛躲閃不及,被它前蹄拍在天靈蓋上,頓時腦漿迸裂,其他人見狀,紛紛閃避。

塗山侯人舉着斧頭便衝上去,禍斗嗷叫一聲咬住了斧頭,揚蹄就去拍他的天靈蓋。

厚普驚叫:“塗山公子小心……”

鮮血四濺,禍斗龐大的身子被生生劈為兩截。

塗山侯人笑嘻嘻的:“誰再來?”

眾皆色變,一時間,竟然再也無人敢上前來。

厚普大叫:“塗山公子好本事。”

就在這時,柏灌王站起來了。

鳧風初蕾的額頭隱隱滲出汗來,掌心裏也是涔涔的冷汗。

可是,柏灌王並未走向塗山侯人,而是抬起頭,盯着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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