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阿飛在李尋歡隱居之地的不遠處,建起了一座木屋,成了他們的鄰居。
但阿飛還沒有隱居的打算,所以這個地方並不是給他自己建造的——而是給阿嬋建造的。
他既然決定要照顧這個少女,阿嬋便改口叫他師父,因為她不願意叫他乾爹或者義父,而他也絕不願意她叫他阿飛哥哥這種肉麻親密的稱呼。
只是她叫他師父,他卻從不曾傳授給她什麼武功。天機老人說過,阿飛甚至不配談武功,因為他只會殺人。
而阿嬋,阿飛並不希望她去殺人,也不希望她有一天需要去殺人。
他將她隔絕於江湖之外,藏在這座小木屋裏,希望她能安定的長大——畢竟她的容貌,若是出現在江湖之中,輕而易舉的就能掀起一陣又一陣的風浪。
但阿嬋若是一點武功都不會,也令人放心不下,孫小紅便教她輕功和暗器——江湖上的女子高手大多擅長的都是這些技巧。
可是十二三歲,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還只是孩子,但對於習武這件事來說,卻已經太大了一點。
阿嬋可以將自己的精神力轉化為內力,不過目前為止,她看不出有這種必要。因此在外人眼中,她便是練不出多少內力的模樣。而沒有內力加持的暗器,就像是一種笑話,於是孫小紅便開始專心的教她身法。
教完之後,她認真的對阿嬋說:“你的武功,有跟沒有差別不大,因此若是被人制住,突然使出這招來出其不意,或許能夠掙脫。但以後的事情,便沒有把握了——所以你千萬不要一個人出門。”
阿嬋乖乖點頭。
而孫小紅負責她武,李尋歡便負責她文。
他教她識字讀書,彈琴下棋,畫畫作詩,偶爾還會指點指點她拋擲暗器的手法。
等到阿嬋長到了十六七歲,李尋歡突然發現,阿嬋和林詩音越來越像了。
並不是容貌,而是氣質——大家閨秀,知書識禮,文靜溫柔。
詩音從不會輕易出門,而阿嬋,也從未離開過木屋。
可是她們都從不曾好奇失落,因為她們似乎都確信,身邊的人無論要她們做什麼,都是為了她們好。
林詩音當初便是因為知道李尋歡不管做什麼,都一定是為了她好,才終於嫁給了龍嘯雲,她總在“忍受”“忍受”。
這個發現讓李尋歡和孫小紅有些擔憂。
因為美人一旦傷人,不但傷的會比別的人重一些,而若是被傷,也會受得比別人重一些。
他們不希望她以美貌作為利器去傷害別人,卻也不願意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女孩子以後被人欺負。
但阿嬋卻並沒有他們想的那麼逆來順受。
她雖然看起來住在木屋裏,從未出過遠門,卻有金球為她打探消息。
傳回來的情報是,她的年齡段轉化出現了錯誤。
前幾個世界的小白菜大多都是十二三歲的時候開始冒頭,阿嬋便在上一個世界裏長大后,又一次動用了力量,將自己的身體轉換成了十二三歲的模樣,結果卻發現這個世界比忍者世界還要殘酷。
忍者世界好歹還有一個忍者學校,還有下忍,中忍,上忍……每個等級做每個等級的任務,也算是一種保護。但這個世界卻並非如此,人們殺來殺去,縱然有資質良好的小白菜,在未成長起來以前,就有可能早已經被別人所殺。
而成名高手,大多已經不是“小”白菜了——這導致阿嬋的年齡變成了一個問題。
在成名高手裏,阿飛已經是最為年輕的那一批了,但他也絕不會向一個十二三歲的姑娘出手。
阿嬋只好改變計劃。
她讓金球打聽這些年來,江湖中的大事變遷,在木屋中等待了好幾年的時間回復力量,就為了重新選擇一次進入這個世界的時間。
那一天到來的時候,又是一個冬季,又是一個雪天。
阿嬋披上了雪白的狐毛斗篷,離開了木屋——那狐毛斗篷皮毛極為順滑,雪白的幾乎沒有一絲雜色。那是阿飛親自為她在叢林中獵下來的。
阿飛,李尋歡,孫小紅,都對她很好,儘管阿飛經常出門,並不經常陪在她的身邊,但每次回來,總會帶些什麼,也從未虧待過她。
但阿嬋有必須要去完成的任務。
阿嬋是個外星人。
她來自奧蘭多星球,隸屬於康斯特族,這一種族一直以來就嚮往純粹的強大,利用基因優化技術不斷的改造基因,剔除無用的細胞,將自己進化的更加優秀——但是基因技術令他們的肉體崩潰,他們有的便乾脆以精神體存在,有的利用強大的精神力量去霸佔他人的軀體。而更難以理解的是,原本經過無數年的演變,理應完美無缺的基因,卻令他們越發的脆弱——他們依然有着無比強大的力量,壽命卻在不斷的縮短。
他們的一生越來越像流星,在短暫的絢爛燃燒之後,就將迅速的湮滅。
更糟糕的是,康斯特族的生育能力也在逐步喪失。
幾百年前,康斯特族的男性繁育後代的基因就在不斷退化,在奧蘭多星球,不能繁育的男性地位不斷降低——然而能夠繁育後代的男性人數也在不斷減少,不久之後,說不定康斯特族就會徹底湮滅在塵埃之中。
為了改變這一現狀,康斯特族派出了許多女族人前往地球——地球上生活着人類,這是一種難以理解的種族。
他們強大又柔弱,冷酷又善良,愚昧而聰明。
更重要的是,和人類生下的孩子,來自人類一方的血脈可以修補一切破損和秩序錯亂的基因——
為了生下強大健康的後代,阿嬋一直都在尋找人族的強者。
這已經是她經歷過的第四個世界。
她希望能找到更多更合適的生殖細胞,儘管抵達這個世界這麼些年,她也只看中了一個阿飛。
她曾經趁着在別人看來年紀小的時候,親過阿飛一次,建立起了他的信息鏈,所以她知道,她一出門,阿飛便跟在了她的身後。
但他沒有阻止,也沒有顯身,也許是想看看她究竟要幹些什麼。
他看見阿嬋走入了一片茫茫雪地——他們隱居的地方自然不會離從關外入關的地方很近,所以這片雪地,也不會是他遇見她的那片雪地。
只是覆上了白雪之後,只要是地勢平緩的地方,看起來總不會相差太多。
阿飛以劍術聞名,輕功卻不算太好。但他是個獵人,知道如何在自然之中隱匿身形,追蹤獵物,所以阿嬋一直沒有發現和回頭——其實如果不是建立了信息鏈,她也的確不會察覺。
阿飛只看見那個纖細的身影在前方慢慢的走着,走着,而他一直都默默的跟着,跟着。
四周的風雪陡然變大了,突然捲起的寒風似乎讓阿嬋趔趄了一下——她走不了太久的。
她沒有武功,身體也算不上強健,在這樣的風雪天裏,又能走到哪裏去?
她自己也應當知道自己無法走遠,可她又為什麼要出來?
她想做什麼?她想去哪裏?
阿飛已經做好了等着那個身影疲倦倒下,又或者無力前進的時候,上去帶她回家的準備,但他突然在這狂風呼嘯的雪地之中,聽到了另一種聲音——馬車行駛的聲音。
……
阿嬋抬頭看了看四周,周圍依然還是白茫茫的一片,天空中紛紛揚揚的落着雪花。
若不是她剛才已經感知到了轉換時間的磁場波動,恐怕是無法以肉眼看出自己究竟有沒有成功的。
她應當是回到了好幾年之前,根據金球打探來的消息,這時候,李尋歡剛剛入關,梅花盜氣焰囂張,而金錢幫尚未崛起。
阿飛跟她如今差不多大,十七八歲,從山野之中,第一次投入紅塵。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小白菜,需要她去鑒別值不值得呵護和圈養。
總算抵達了一個正確的時間,阿嬋忍不住的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她開始朝前走去,並且感知的到阿飛依然跟在她的身後——但沒關係,她隨時都可以將他送回他應該存在的世界。而為了以防萬一,她讓金球在他身上加了一個磁場力罩,好讓旁人都看不見他的存在。
而沒走多久,阿嬋便聽見從身後傳來了車輪滾動,壓碎冰雪的聲音。
她站在了原地,轉過了頭去。
一輛馬車自北而來,停在了她的身邊。
駕車的人是一個滿面虯髯的大漢,他的目光如老鷹一般銳利,但落在阿嬋身上的時候,也難以再維持原本的鋒利。
車門從馬車裏面被推開了,一張阿嬋很熟悉的臉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那是一張不再年輕的臉,眼角處佈滿了皺紋。可是那張臉上的眼睛卻依然是年輕的。
那麼溫柔,那麼靈活——而且,就算他已經不再年輕,但比起阿嬋記憶中的模樣,此時也算是年輕了許多。
那雙彷彿是碧綠色的溫柔眼眸望見阿嬋的面容時,也不禁微微一愣,但很快,他便神色溫和親切的邀請她道:“這樣大的雪,你這樣的姑娘不應該一個人在外跋涉……”他的眼眸中漾着溫柔可親的神色,令人忍不住的心生親近,“上車來,我可以載你一段路。”
阿嬋站在那裏,一時半會沒有回應。在李尋歡看來,她似乎在細細打量他說這句話的含義。
這並不奇怪,像她這樣漂亮的姑娘,原本就應該懂得警惕莫名的示好。
而最終,李尋歡那任她凝視,卻始終並未改變的眼神似乎取得了她的信任。
阿嬋朝他有些羞澀的笑了笑,低聲的道謝:“謝謝你。”
但她身後的阿飛卻只能看見她在李尋歡的馬車前呆立了良久——這種事情,他自己都覺得如此驚異,更何況是阿嬋?
也許她已經被年輕了許多歲的李尋歡給驚得呆住了,但最終,還是認為他絕不會傷害自己,而登上了馬車。
阿嬋感應到了阿飛僵在了遠處。
他跟阿嬋,跟李尋歡都隔着一段距離,因此看不清多年前自己好友的面容,但這並不妨礙他認出那輛馬車,認出那趕馬車的身影。
但這原本是絕不可能出現在這世間的事情。
阿飛看着阿嬋被扶入了馬車,頓時像是瞄準了獵物的狼一樣疾馳了起來,他的腳步聲和風雪聲已經融為了一體——他就像是一陣風。
縱然李尋歡和鐵傳甲都不是耳盲目瞎之人,卻也不會去警惕一陣風聲。
於是除了阿嬋以外,沒有人察覺到有人滑入了車底,攀附在上。
阿飛聽見了馬車裏傳來了對話聲。
李尋歡在問阿嬋,“你要到哪裏去?”
他即使面對陌生人的時候,語氣也非常溫柔——而這也是阿飛想要知道的事情。現在已經多出了更多讓他毫無頭緒的問題了,那麼若是能先解決掉這一個,倒也不錯。
而阿飛聽見阿嬋回答道:“我要到江湖上去。”
他在車底皺起了眉頭,車內的李尋歡卻感覺有些有趣,“你要到江湖上去?”
他溫和的語氣中已經帶上了些許笑意,任誰在雪地里,發現一位美麗絕俗的少女孤身流浪,面容被凍得發青,卻睜着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眸,帶着孩子般的天真和執拗說,她要到江湖上去的時候,都會忍不住的感到有趣的。
李尋歡笑了,他問道:“為什麼?”
聽見他問“為什麼”之後,阿嬋垂下了眼眸,“我非這樣不可。”
少女的表情顯得有些憂傷,語氣卻有些生氣。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像是一個跟家人鬧了彆扭,而叛逆出走的孩子:“不這樣做,我師父永遠也不會正眼瞧我一次。”
“我要想讓我師父正眼看我,我就非要成為天下第一美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