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往昔驀回首
朱貝妮給自己列的計劃是每周看兩則專業論文,每月瀏覽一次專業筆記,每兩個月瀏覽一遍三本專業書。加上陳小西的每日一文,閑暇時間基本都用上了。
別的同事下班后約吃飯,約逛街,朱貝妮則把時間都獻給了圖書館。粒粒就像小跟班,牽着朱貝妮的手,搖呀盪呀一起去圖書館。
這天才吃過午飯,何美麗拐角一陣風一樣跑過來,抓住朱貝妮好不容易憋住笑:“遠離路星星,切記,切記!”說完又像一陣風一樣跑掉。
才進辦公室,又看見兩個女同事咬着唇,忍着笑快步出了辦公室。
朱貝妮往深處一看,恰好看到路星星望過來。
“怎麼啦?”朱貝妮脫口而出。出完才想起何美麗的忠告。
路星星聳聳肩,很無辜地搖搖頭。原本走過了朱貝妮的辦公桌,又折回來:“我問問你。”他說。
“嗯?”
“我有半包衛生巾,上次我女朋友過來用剩下的。扔了挺可惜的,你要不要?”
朱貝妮瞬間石化。陡然想起前面幾個奇怪的笑,猜測路星星肯定拿這話問過她們了。這可真是個單純至死的孩子呀。
朱貝妮傻傻笑兩聲,搖搖頭,假裝尋常,含混地說了聲“謝謝。”路星星也不覺什麼意外,繼續往外走。
糟糕,粒粒獨自坐前台。路星星這個單細胞動物不會也開口問粒粒吧。
“那個!路星星!”朱貝妮高聲叫住路星星。
路星星平平靜靜地回頭。
“我電腦——”朱貝妮急中生智,指着電腦瞎說一通。
路星星往回走,趴辦公桌上看電腦:“什麼問題?”
“我想下個排版軟件。”說完朱貝妮自己都嘆服自己聰慧。下排版軟件這事可從來沒有想過,那是百分之百的急智呀。公司沒有專職設計,按照之前總經理的思路,朱貝妮籌備稿件,審核后發給外包設計公司,後續工作交給外面的人做。朱貝妮想下排版軟件,說明她有上進心呀,完成本職工作之餘,不忘拓寬個人職業能力。這借口找得多聰慧!
路星星認認真真聽完,點着頭說:“我幫你去找免費軟件,找到了幫你安裝。”說完老老實實回到自己位置上搜索信息去了。
朱貝妮遙望一眼端坐在前台的粒粒,心裏吁了口氣。
這邊才放鬆,那邊就看到手機一震,打開一看:“今天下班后我去找你,大概6點。能見個面嗎?”即使不看落款,朱貝妮也知道他是誰。看到名字時,還是心裏一沉。
是許文衡。這個讓她一哆嗦的名字,屬於她的大學同學。
連朱貝妮自己都不清楚,許文衡算不算是她的初戀。
那時候大家剛入大學,對新生活無限憧憬,對異性暗含期待。許文衡喜歡找朱貝妮聊天,還會假裝無意隨手送朱貝妮小禮物——對學生來說,算是很昂貴的小禮物了。有相當長一段時間,他望着她的時候會傻傻出神,待她臉紅髮覺,他趕快別過臉。
這種心動的曖昧,總讓朱貝妮誤以為他在積蓄告白的力量。然而大二都結束了。他還——佔着茅坑不拉屎——一急之下一個室友這樣描述。大三上學期,男生女生們紛紛談戀愛。許文衡仍舊喜歡找朱貝妮,不管有話說還是沒話說,他總是喜歡來找朱貝妮。
他站在朱貝妮寢室樓下,跟宿管阿姨笑着聊天,末了像臨時想起一樣,說想去寢室看朱貝妮,“五分鐘就好。她生病了,這兩天沒去上課。”宿管阿姨很嚴格,卻總對他網開一面。他拎着市區里買來的熟食,快步上樓去看她。真的只看五分鐘,怔怔地看着她,好一會兒嘆口氣說:感冒怎麼這麼久還不好,是不是熬夜了?你要愛惜身體,將來——然後欲言又止。抬手看看五分鐘到了,便拎着她的空開水瓶下樓了。
很多外人都以為她和他在戀愛。只有她和最親密的室友知道真相。
不過,誤解還是有效果的。沒有男生追朱貝妮。偶然有躍躍欲試的,在班級門口探頭探腦,許文衡冷眼看着,也不知道出門跟他們講了什麼,最後都消失匿跡了。
朱貝妮是大學裏全寢室唯一沒有談戀愛的女生。不能不說是拜許文衡所賜。
許文衡與眾不同。當其他的男生還在踢球、打遊戲、談戀愛的時候,他已經備考研究生很久了。朱貝妮決心考研他功不可沒。
陰差陽錯,兩個人報了同樣的學校,卻被不同的學校錄取。朱貝妮調劑了更南方的一所大學。許文衡如自己所願考進上海。
朱貝妮一直心存期待,以為拿到錄取通知書,也會得到一份告白。她錯了。許文衡坦蕩得像從來沒有有所暗示,像從來沒有心有期許。他明朗地笑,意氣風發。還沒有畢業,甚至沒有當面告別,就去了上海。從此音訊漸稀。有的那些消息,都是從同學群里看到的。
朱貝妮苦笑一聲。唯有忘記。
在研究生所讀的學校里,有一個不錯的男孩追求她。她很快答應了。她有了男朋友。這件事也會通過同學群傳出去,只是不知道許文衡是否還在意。
研究生二年級結束的時候,朱貝妮男朋友計劃去更南的南方實習。朱貝妮不想再去更南的南方。兩個人面對現實,終於發現矛盾是沒法調和的。於是和平分手。男朋友成了前男友。前男友如願去了更南的南方,朱貝妮無路可去,繼續考博。
準備考博的消息,無意中從同學群里傳了出去。意外地,兩年不曾直接聯繫的許文衡主動發消息給朱貝妮。
像不曾中斷過聯繫一樣,許文衡溫存款款,噓寒問暖——恰到好處的關懷並不讓人覺得虛偽與突兀。他談笑風聲,即使朱貝妮存有戒心,仍舊會被逗笑。許文衡不着痕迹地跟她描繪他眼中的上海和上海的大學。不出一個月,朱貝妮便決定改報考院校,考上海的學校。
並非想跟許文衡舊夢重圓,只是覺得那是個神奇又豐盛的地方。為什麼不去體驗一番呢?何須如此畏手畏腳呢?豪情之下,朱貝妮踏上了去上海某大學參加博士生入學考試的火車。
許文衡接站。他變得更加富有魅力,目光溫存,說話周到,舉手投足全是呵護,又毫無阿諛之嫌。
第二天,許文衡帶着早餐敲酒店房間的門。帶吃過早飯的她去看考場。介紹特意託人認識的師姐給朱貝妮。中午請一眾同學吃飯,落落大方介紹朱貝妮。許文衡甚至特意找來大學畢業后也來申城的同學楊青青,以免朱貝妮在陌生人群中感覺太孤單。那種關注,那種呵護,那種當年萬分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朱貝妮暗想,許文衡不惜同學們誤會,大概只想向她證實,在上海讀研的這兩年,他並沒有談女朋友。
三天後筆試成績出來,兩周後面試成績出來。朱貝妮功敗垂成。那一天,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站在她旁邊,安慰她。同時非常克制地不去碰她。她埋頭哭泣的雙眼,看到一步開外的他的腳,知道從此將天各一方。心裏異常難受。
難受從何而來?來上海,並非為他而來。來了,他也從未表白。她在期待什麼呢?每一個睡不着的夜,她都這樣問自己。“在期待什麼呢?”
在朱貝妮榜上無名最難熬的那一個月,許文衡日漸稀少現身。一開始會解釋有事,後來假當沒事,最後音訊全無。
得知她找到了一份工作。許文衡以慶祝為名,請她吃飯。他坐在她對面,史無前例沒有暖場說笑。他只是看着她,目光複雜得讓她不忍對視。他看着她,一不小心就出神。等他自己察覺,又自己別過臉。這一頓飯,他始終沒怎麼說話。她也只是有一搭沒一搭淡淡地吃。
從來沒有說過戀愛。這頓飯卻像分手告別的晚餐。
出了餐廳。她往東,他往西。走着走着,她覺得前襟有些涼,才發現自己早已哭得不成模樣。
突然有人從身後奔過來,一把板過她的肩。淚眼朦朧中,她驚訝地發現,竟然是許文衡。許文衡定定地看着她,顯然被她的眼淚驚到了。
“貝兒”。他低低喚她一聲。
一瞬間,她真想開口去問:“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不經意卻看見他半揚着的手握着她的雨傘,原來人家只是趕來還傘。朱貝妮苦笑一聲,半取半奪的拿過傘,頭也不回地加快步伐走掉了——更像是逃。
連落榜帶“失戀”,朱貝妮足足消沉一個月。
還以為許文衡以後也像曾經那樣永遠消失呢,沒想到又發消息聯繫她。
朱貝妮目光一遍遍掃過那則短訊,心裏五味雜陳,因此也沒有回復。隔了這麼久,她終於對許文衡有了更深的認識。她猜,也許他心裏住着一個名為“野心”的大獸。他需要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女人。顯然她不是。既然井水永遠不可能融入河水,還是兩不相欠好。
即如此,何必再見呢。
朱貝妮寫了擦,擦了寫,終究沒能硬着心腸將“不見”發出去。
見還是不見?
雖然沒有明言回絕,她其實也可以對消息視而不見,自顧自下班。對!不理睬!他何其聰明,怎麼看不出答案?
就這麼定了。朱貝妮暗暗下決心。於是將手機放置一旁,專心改起內刊文章來。
下班將近。朱貝妮收拾東西,翹首看誰可以結伴回家。何美麗、曾媚、粒粒都像要走的樣子。朱貝妮加快速度,以免落單。
偏想什麼來什麼,臨近下班,路星星找到了免費軟件,嚷着要幫朱貝妮裝軟件。真是搬了石頭砸了腳。要拒絕也不好明說,只好等路星星走近了,悄聲說:“我下班後有事。”
“哦。”路星星很體量:“你先走。我裝好幫你關機。你放心,我不會亂看的。”
亂看也無妨,誰還往公司電腦里放秘密。但朱貝妮什麼都沒有說,只感激地笑笑。
夾在人流中出了辦公樓。朱貝妮正往前走呢,身邊的人紛紛放慢腳步。一抬頭,許文衡竟然就在眼前,當眾直直地看着她,不高不低地喊:“貝兒。”
他原本就勻稱挺拔,加上刻意舉止,稱得上玉樹臨風。這樣的一表人材,一往情深地對着朱貝妮喊“貝兒”,多少誤會也徑直產生了。
何美麗抱着胳膊肘,眼睛一掃,加上之前有所耳聞,就猜出大概。她嬌聲說:“貝兒是我們的。”些許撒嬌。
許文衡看她一眼,並不接話,仍舊對着朱貝妮:“我有些話。”
“我還有事。”朱貝妮奪路欲逃,卻被他牢牢捉住手腕。
“你是霸道總裁嗎?”何美麗笑嘻嘻地湊上來。她看出朱貝妮心中不悅,有心解圍。
“貝兒,聽我說。”許文衡冷冷看何美麗一眼,旋即看向朱貝妮。
“我……”朱貝妮轉過臉。她怕自己會軟弱地妥協。
“朱貝妮?”一陣腳步,一個低沉的男音穩健傳來。聽聲音,朱貝妮知道是路星星。
許文衡看了匆忙趕過來的路星星一眼,緩緩鬆開朱貝妮的胳膊。臉上的怒氣卻明顯積存。他盯向路星星,些許呼吸不穩。
朱貝妮從來沒有見過許文衡這幅模樣。突然她明白過來,想必他是誤會路星星了。
誤會了才好。朱貝妮忍不住要往路星星身邊挪一挪。哪知那個不知道看情形的路星星張口道:“朱貝妮,你電腦密碼是什麼?”問完還好心地解釋:“沒有密碼我沒法裝程序。”
氣氛為之一變。
何美麗哼一口氣,跺了跺腳。
沒顧上看許文衡什麼反應,朱貝妮萬分臉紅中用手機給路星星發了密碼。
“大貝姐姐晚上要約會嗎?”粒粒左顧右看,純真地詢問。
“不好意思了。”許文衡對着粒粒友善一笑。拉着朱貝妮逆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