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孟婆⑧
“可要怎麼拯救。”穆陽晴癱倒在地上,手止不住地在發抖,為自己身為對應者的未來而發抖,為第三世界對自己的希望而發抖。
“我在你睡下的時候調看了你的人生軌跡。”孟婆蹲在穆陽晴面前,“你一生都在渴望有人能把你拉起來是嗎?我能拉你,但也只能把你拉到一個另外的人生里,但是這個新人生的起點要比你今生今世好的多,之後怎麼走,只能看你自己的命運了。”
“你指的是讓我走上正軌,投胎轉世?”
“對。”
“可如果我這麼做了,那你們的計劃怎麼辦……還有第三世界的人……”
穆陽晴覺得自己走進了一個死胡同,她還是不懂,這麼做的意義何在?
“我變了,可你知道我變在哪裏嗎?”
穆陽晴搖了搖頭,這個她不知道,表面來看,不過是性格變了,內里變成了什麼樣子,她是感知不到的。
“我拯救的理想信念猶存,可也消失了……”孟婆牽住了穆陽晴冰冷的,還在顫抖的手,將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我意識到了一件事情,我拯救不了所有人,我拉不動那麼多人,太沉重了,重到讓自己的方向都不再清晰。”
臉頰是滾燙的,熱度從手心一股一股地傳過來,讓穆陽晴冰涼的身體有所回溫,也不再一直產生生理性的顫抖了。
“世界上悲慘的人太多,遭遇苦痛的人太多,被欺凌被壓迫的人太多,每個個體都有差異,也都有各自的不為人知,你拉不過來的。”
“無論是誰,都當不了救世主,當不了那個英雄。”
“歲月的長河讓我明白了這個道理,我應該要感謝前任孟婆,是她把我從死胡同帶了出來,可無名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他執拗地覺得自己辦得到,他一定能將罪惡全部剷除,能將所有個體的差異一一分門別類,一一處理妥當。”
“這是一個巨大的工程量,量數大到能讓你的腦壓瞬間暴漲,因為這一系列的事件堆壓,他得出了一個結論——”
孟婆看着穆陽晴的臉色已經恢復了紅潤,便把她的手放下了,繼續說道。
“善惡難分,遇到難以抉擇的選擇時,保全大我,犧牲小我才是硬道理。”
像是穿針引線,當針頭有太多雜線時,你是沒有辦法將線頭穿過針頭的,可是只要你找到了最中間的那條引線,把其他雜毛減去,自然而然就順暢的穿過去了。
孟婆的這句話就是最中間的那條引線。
“大我是第三世界,小我是那些對應者,是我,也是你們。”穆陽晴笑了,果不其然,當時一直攛掇着自己去死,攛掇着自己去第三世界,不停地把感同身受掛在嘴邊,就是這個目的。
“對。”孟婆重新站了起來,她掏出了一個和穆陽晴同樣外表的玉瓶,並伸手示意,“而我一直覺得這種保全大我,犧牲小我的做法是有巨大漏洞,致命錯誤的,每個生命都寶貴的很,不能用基數大小來斷定生命的等式。”
“我之前沒想通,還心軟,不捨得無名再次崩壞,不捨得看着第三世界的人每晚每夜的哭號,所以默認了好幾次的錯誤,今天,我不打算再默認了,說我懦弱也好,說我不顧大局也好,到此為止吧。”
不需要孟婆再說,穆陽晴心靈相通的,把自己的玉瓶交給了她。
“之前的幾個被誘騙過來,懷揣着拯救大義的,是我們的罪,我無法彌補,現在,只能用贖回你來代替我未曾償還的債了。”
……
團團轉轉,穆陽晴覺得自己從來就沒有進入過這個局,這不過是個自導自演的鬧劇。
說了這麼多,讓她感觸這麼深,可她的死現在看來不就是個笑話嗎?
來給這些已死之人玩弄掌控的笑話?
孟婆像是看透了穆陽晴此時此刻的想法,垂下了眸,“抱歉……”
然後又是一陣長長的嘆息。
“孟婆!你好大的膽子!我們之前還看在上任孟婆的面子上不曾懷疑你!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兩人正僵硬在一個憤怒一個愧疚的尷尬的氣氛的時候,外界傳來了一聲怒吼。
伴隨着人聲的還有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
孟婆暗道一句不好,將黑袍從身下脫下,一把蓋在了穆陽晴的身上,並把那個玉瓶交給了她。
她用黑袍將穆陽晴蓋得嚴嚴實實的,把帽子也給她戴上了,打開了玉瓶的蓋子,對上她的嘴。
“喝下去,低着頭,別吭聲,具體該怎麼做我會和你說的。”孟婆無視了穆陽晴現在的幼稚的抵抗,抱住了她,在她耳邊用極其小聲的聲音說,“命運已經將你推到了如此田地,雖然抱歉,但現實有時候就是這麼不講道理不是嗎?與其糾纏於已經過去了的憋屈,還不如向前看。”
“穆陽晴,你不是從生前到現在一直覺得,你遇見的形形色色的人都沒能拉你一把,都殘忍的毫無理由地把你推向更黑暗的深淵嗎,現在我願意當拉你的人了,受着這份情吧。”
“孟婆!”
哐鐺鐺——
啪——
這次不止怒吼和玻璃破碎,還有地面震動造成的聲響。
“別逼我!你承受不起我的第三擊!快滾出來!”中年男子的嘶吼,越發醇厚越發深沉了,聲音直搗人心,震的心臟也跟着顫了一顫。
穆陽晴按照孟婆說的喝下了玉瓶里的葯湯,整個人都縮在了她的背後。
孟婆一個揮手,本來什麼都沒有的頭頂上方,多出了一個乳白色的玻璃罩,玻璃罩上已經出現了多條裂縫,搖搖欲墜。
上面還有黑壓壓的一群人,踏着一片一片黑色的烏雲,俯視着孟婆。
天也暗的不得了,穆陽晴一瞬間開始懷疑時間究竟過了多久。
在她的印象中,她昏睡了也不過一兩個小時,聽孟婆說那些故事也左不過半個多小時,可看着這樣的陣勢,已經是鬧了很久了。
除了天上的狀況出人意料,周邊的情況也是難以表達。
地上出現了很多大坑,很多火苗星子,濃煙四起,還有無數遍野的屍體,看起來是經歷了一場惡鬥。
雖然只是一晃而過,穆陽晴覺得自己看到了第三世界的人。
地上躺着的一些人,是她見過的。
在那邊世界……
“這是……”穆陽晴情不自禁脫口問出。
——別說話。
心靈的溝通,在穆陽晴喝下那口葯湯的時候,這個連接就已經產生了。
——試着在心裏想,你要和我說什麼。
——啊……這……這是怎麼回事?
穆陽晴的聲音聽起來還有些奇怪,還沒能適應這種方式。
——無名等不及了,也太信任我了,這一次他勢在必得,就提前開始挑釁地府了。
——把你也給全盤托出了?
——可能吧。
“孟婆!你忘了當年的前任孟婆是怎麼將你扶持上來的嗎?你明明已經喝下孟婆湯忘卻前程往事了,居然現在又和無名那等卑劣的罪犯廝混在一起!之前的幾起案子,都有你的份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孟婆無所謂地看着還保持高高在上的那群人,沒有任何負擔地說出了這句話,“閻王大人,你何不下來再說?一直呆在上面看我,你看的清這地面的東西嗎,看的清這些死去的鬼魂嗎?”
“無名還有他的兩個手下在哪?”閻王並沒有打算再管這底下的一片狼藉,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去追捕逃跑出來的剩餘的第三世界的人。
“在哪?你猜不出來嗎?”孟婆轉身走向另一邊遭受過屠擊的地域,冷眼看着滿地的屍體,有第三世界的人,也有和她一樣的地府的人,這麼大的範圍,無名這次是拼了命了……
即使是犧牲了第三世界的部分人,也要衝出去。
真是……
真是。
孟婆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行為。
“你的意思是……”閻王皺緊了眉頭,心裏的恐慌更甚了,“他們已經到兩界出入口了?”
“不然呢。走吧。”孟婆也不過幾秒鐘的感嘆,馬上就想要和閻王他們會合,一起過去阻止事件的發生。
——你在這獃著就行,過去的話會有麻煩,等到事情解決,你跟着下一批新鬼一起輪迴就好。
孟婆剛要走,就感受到了腳邊的拉扯力。
穆陽晴做的,她想跟過去。
——我一起過去,他們是不是看不見我?因為這個黑袍和剛剛那瓶葯。
——你跟過去有什麼意義?我能瞞着閻王他們,不代表我能瞞着無名,你和他們是同類,想要覺察到你的氣息太簡單了。
——那又怎麼樣,這是我的事,我不管你們設局的目的原因是什麼,與我無關,是我答應了第三世界的人那個要求,我就要去,你自己說的你拯救不了所有人,我也是所有人裏面的一員,結局是什麼樣,我能自己承受。
——我知道,你的結束更多的是想拯救無名,你無法拯救世人,理想猶存也不過是想拯救你所珍視在乎的人罷了。
——你也別妄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愧疚的贖回,你心裏沒點數嗎?你再怎麼樣賠償我,都沒有用,我是我,不是以前的那些人,對我來說,你真的還有想要替無名那幾個還人情的地方,就麻煩你尊重我的選擇。
——我是個垃圾,是個沒辦法自己爬起來,只會懦弱的祈願上帝的人,可我起碼有信有義,答應了就是答應了,這裏剛剛死去的人會對第三世界的人造成什麼樣的影響我知道,現在是我想拯救。
——死前拉不了自己,死後第一次答應別人,承諾別人,不想爽約任由自己快活。
“孟婆,你那話是什麼意思,現在又站我們這邊了?”閻王看着孟婆突然停住了動作,一言不發地沉思,就問出了他們一直想要知道的問題。
——隨你。
“閻王大人,你忘了嗎?孟婆從來不站隊,一個沒有前世今生記憶的人,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只做自己該做的事。”孟婆妥協地在背後做出了牽手的動作,將穆陽晴和自己一塊帶上了烏雲上方。
孟婆腳一沾邊,閻王後面的鬼差齊齊亮出武器。
“你這麼說,讓我們怎麼安心讓你跟着去?”判官下的命令,用對待敵人的方式對待孟婆。
“因為我最了解無名,因為我最能減少傷亡,你們身為高層管理人員,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看着無辜人的傷亡嗎?”
“要不是你們,會有這樣的結果嗎,白眼狼!”白無常特別不屑,事到如今孟婆都要擺出一副自己沒錯,俯視眾生的模樣,不過是東施效顰,完全沒了前任孟婆該有的公正風采,果然這種半路插進來的人,就是這樣的貨色。
“所以我才來解決問題。”孟婆沒法反駁,這話說的沒錯,“抱歉。也請你們信任我,時間不多了。”
“走吧。”閻王默許了,眼神阻止了後面幾人慾想阻止的動作,“之後的處置如何,你的立場怎樣,都等事情結束后再說。”
“當然。”
孟婆跟在前面幾人的最後,鬼差的最前,穆陽晴則是隱形着緊貼在孟婆的身邊。
“四人組的人呢?這麼多陰間使者都來了,他們怎麼……還有張老……”
“非常時期,不方便。”
“都這個關頭了,你們還要這麼迂腐。”孟婆嘆了口氣,有點擔心這邊的戰鬥力。
無名現在的狀態已經放棄一切了,執念深到可怕。
不論付出什麼代價,他都肯定要把第三世界的大部分人送出地府的。
不知道會是怎樣一場惡戰啊。
——到時候發現不對,那玉瓶里殘餘的藥水能保你一命,我知道你的意思,可還是要活着。你已經被攛掇着死去一次了,在地府再死一次,那就是真正意義上的消失。
——消失了,你所有的念想承諾可就如過往雲煙,什麼都沒了。
——好。
一行人乘坐着烏雲一直沿着東方走,越靠近邊緣地帶,天色就越來越黑,風也越來越大,風裏還帶着一股越來越濃烈的臭味。
血腥的臭味,還有邪氣的臭味。
“大……大人……”一個人顫顫巍巍地問着那個淡定地坐在輪椅上,什麼也不做的男人,“我……我們到底什麼時候能走……大家都……都急了……”
“等那個女人來就好,等着那個你們苦苦哀求的女人。”
無名笑着拍了拍那雙冰涼顫抖的手,指着天邊,“你看,馬上就來了,我馬上就能拯救你們,將你們送回人間享福了,安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