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二章
夫人卻氣急,既心疼女兒又恨下人們沒有看照好,當場就把八角發作了。
白礬始終記得八角被牙婆領走的時候,那眼裏滿滿的絕望!被大戶人家發賣的丫頭能有什麼好去處!想到這裏,她不由打了個寒顫。
許泠卻不是白礬想像中的那樣,嚷嚷着臃腫不好看,死活不願意穿。她只淡淡道了一句「嗯」,就伸出手臂任丫頭打扮。
白礬沒想到自家姑娘這麼好說話,愣了一下。
這剎那的功夫,就被一旁侯着的白英接過那件妝緞狐肷褶子大氅,動作乾淨利索的給主子穿好,又系了帶子。
許泠任白英打扮好了,才開口:「是時辰給母親請安了!白英跟我一起吧。」說罷就起身欲走。
白英和一個二等丫頭降香緊跟其後,白英、辛夷及幾個剛留頭的小丫頭留在芳蕪館。
主子一行人一走,白帆才發覺被白英搶了活。她與白英雖然同是一等大丫頭,但是以往隨姑娘一起去給夫人請安的都是她!她心裏暗罵白英那個小蹄子慣會搶好活,在主子前現眼。
辛夷是個二等丫頭,因還有活計要做,就留了下來,自然看到了白礬的作態。但她們都是自小就跟在三姑娘身邊伺候的,情分自是不一般,少不得點撥她幾句。
「主子跟以前不一樣了,你沒發現嗎?」
「哪裏不一樣……年裏八角的事你忘了?如果她心善一點,乖巧一點,八角也不會被賣了!」白礬瞪眼。
辛夷心裏暗罵白礬蠢,現在又多了一條編排主子的罪狀。再說了,八角被賣的時候姑娘還沒醒,正昏着呢,怎麼可能有法子為她求情!
「自從那次之後,主子醒來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再沒有以前的嬌蠻了,反是溫婉許多,我瞧着呀,倒是比以前多了許多氣度。上次白英失手打翻茶盞,茶水全灑在姑娘小襖上,你看姑娘斥責白英一句了嗎?」辛夷放低聲音提醒她。
白礬突然想起來了,姑娘當時並沒有罰白英,不但沒有責罰,還柔聲問白英有沒有被燙到,然後才起身去內室更衣。她記得當時姑娘穿的還是那件她最喜歡的鏤金百蝶穿花雲錦襖,那件小襖當時就染上了茶漬……
就好像,不知不覺懂事了一般。如果說從前的三姑娘是個嬌縱的孩子,那麼如今的三姑娘就是一個稍稍長大些了的孩子。
白礬絞緊了手中的帕子。辛夷見白礬低頭沉思,才放心離開。
主僕幾人穿過抄手游廊,穿過一片梅園,就來到了夫人的白梅院。
老爺是從四品的都轉鹽運使司運同,這幾年屬於外放,宅院的配置雖需按着四品官員的制來,卻是極為精緻的,一路上的風景倒也不錯。
院子裏幾個穿紅着綠的丫頭見三姑娘來了,忙請安。許泠看了白英一眼,就徑直走向遠香堂。白英意會,示意小丫頭們起身,又緊緊跟了上去。
遠香堂是夫人院子裏的正堂,平時見人議事都在這裏。剛走進遠香堂,就見門旁侯着的大丫頭芸香湊上來行禮。
「今個兒三姑娘來得早,夫人剛兒還說起您呢!」芸香說著就掀開簾籠,見三姑娘露出一個芙蓉般的笑臉,她心裏說不出的滿意。這位三姑娘越發出落的好看,年前還是個孩子般的身形,翻了年就開始抽條,氣質也越發不一般,沒了以前的嬌縱小氣不說,舉止都是說不出的優雅大方。
許泠進了正堂。只見玫瑰椅上端坐着一個容貌極盛的婦人,她身着對襟羽綢衣裳,裙子是暗花細絲褶緞裙,顯的風姿綽綽,腰身裊裊娜娜。頭上只斜戴一支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只略施粉黛,紅唇如櫻,肌膚如玉似雪。
美婦人正一手托腮,秀眉微蹙地看着賬簿,此刻見許泠來了,忙放下手中的東西,面上也放鬆許多,帶着幾分寵溺。
「永安,這麼早就起了呀,好孩子!昨兒睡得如何?今早吃的什麼?我讓人煮的牛乳你可曾喝了?」美婦人把許泠攬在身邊,細細的問,神色中滿是關切。
許泠聽到「永安」這個名字的時候,身形有些僵硬,但也只是片刻而已。她緩了緩,才一一答了,聲音是軟軟甜甜的,叫人一聽就喜歡。
「回母親,借您新撥給我的香的光,女兒昨夜睡得很踏實,今早吃的是珍珠翡翠湯圓,又食了些珍珠翡翠湯圓並幾個蝦餃,您讓喝的牛乳我着人加了蜂蜜,滋味甚好,那一碗被我喝的精光。」
堂上坐着的婦人就是正主的母親,名顧如素,是京城顧家的嫡出女兒,也是太常寺卿顧海林的掌上明珠。
當年她心高氣傲,又仗着容貌出眾,及笄之後就左挑右撿,直到十八歲還沒有挑的滿意的。顧海林急了,才把她嫁給許桐做繼室。
好在許桐尚年輕有為,長相俊美,又聽說他是個重情義的,但妻子生長女的時候難產去了,家裏只有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女童,顧如素這才滿意。
顧如素摸摸女兒柔軟的頭髮,又吩咐身邊的襲香把小廚房剛做好的糕點端上來,親眼看着女兒小口吃了一塊雲片糕,才抿唇一笑。
她這女兒終於長大了,一顰一笑都帶着幾分氣質,矜貴又優雅!
許泠剛被顧氏摸頭的時候,神色一頓,眨眼間又自若的吃起糖蒸酥酪。顧氏自然是沒有發現。
許泠在心中暗罵自己:「都兩個月了!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嗎?盛永安,你給我記住了,你現在是許泠!」
母女二人正說話間,聽到門口的芸香的聲音:「二姑娘!」
顧氏斂了神色,低頭掀開茶盞,由許泠伺候着喝了口香茗。一時間,室內的聲音都小了些,連正在看茶的慧香都放低了聲兒。
屏息間,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走了進來。她一襲蘇綉月華錦衫,只袖口用青絲線綉了幾叢蘭花草,越發顯得身姿如柳,氣質如水。她眉目清秀,面容秀美,只在發上插上兩支簡單的簪釵,一支鏤空蘭花珠釵,一支嵌珠珊瑚蝙蝠花簪,簡單的裝飾在髮髻上,卻帶着一絲獨特的美感。
來人正是許二姑娘,許沁。她一進正堂,就先向顧氏問安。聲音乾乾淨淨,輕易就流入眾人的心。
顧氏淡聲「嗯」了一聲,讓襲香給她看了座。
許沁坐下之後就不再說話,只低頭品茗。
顧氏看着下首神色淡淡的少女,只覺得有一根刺卡在嗓子裏。如鯁在喉!
想想也真是嘲諷,當年她看中許桐就是看中了他重情義,現在卻恨他的重情義,恨他只對原配及她的女兒重情義,卻對她這個繼室情意淡淡,連帶着,讓她的女兒也不受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