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皇叔猶豫了下,沒把畫揉掉,但跟揉了沒什麽區別,他直接就把畫沒收了,他頗為恨鐵不成鋼地瞅着我,「瞧你這點出息,連吃東西也能被奴才威脅,我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他們!」
「沒人威脅我,她們都是求我、哄我。」我直言不諱,在皇叔面前,我就像是一隻小白兔,既單純又聽話,而且還很可愛;雖然皇叔一點也不認為我可愛,而且更不允許我可愛,但宮人們個個都這樣說,我在想,一個人說我可愛可能是敷衍,大多數人都這樣說,那就是事實了。
皇叔拿我沒轍,況且他也不想跟我糾纏在這種沒有水準且沒有營養的話題下生生不息,他脫下袍子促我睡覺:「快些躺好了睡,明日早起,臨朝聽政。」他掩飾不住倦意,打了個呵欠,隨即就放下紗帳爬上床來。
「明日臨朝!」聽了皇叔的前半句話,我已經將自己乖乖地躺在了床上,豈料聽了後半句話後,我又從床上蹦回了起來。
「怎麽,你有意見?」皇叔躺下,仰面看着我,說著不容拒絕的話,瞥了眼身側的位置,用眼神示意着我躺下。
我噘了嘴,始終不敢忤逆皇叔,只得小聲嘀咕:「曄兒不敢,但也要讓曄兒有個心理準備,太突然了啦!」
「你從一生出來就很突然。」皇叔沒了好氣,拉着我的手令我撲倒在床上,「已經讓你準備了十年,是不是還想再準備十年?」
我懊喪着臉,支起身看向閉目的皇叔,「反正那些老頭也很聽皇叔的話,為什麽非得讓曄兒坐在大殿上,我不喜歡。」我只喜歡鬥蟋蟀、玩蟈蟈兒、放風箏、追小白。
皇叔閉口,懶得理我;我得寸進尺,爬到皇叔身上繼續遊說:「不如等到曄兒弱冠的時候再臨朝聽政,好不好?曄兒還只是個孩子,皇叔你怎麽忍心?皇叔最疼曄兒了……」
「再羅嗦就把你的小白拿去喂鷹。」皇叔沒有怒,但比怒了更恐怖。
想我不論養什麽,皇叔都能立刻養上相對應的剋星來,兒時養蟋蟀,皇叔便就養了只大公雞;當我養只小白兔的時候,皇叔又不知道從哪弄了只大鷹來,簡直是專門為吃我的動物而養。
我咬着唇,不敢再吭一聲,從皇叔身上爬下來,縮回到被窩裏,臨睡前還不忘在心裏暗咒皇叔睡覺被夢魘纏繞,讓床婆撓他腳底板。
命運是不可逃脫的,當眼拙的接生婆跟瞎了眼的宮女把我當皇子往外報的時候,我美麗的人生從那一刻就開始走向了不幸;當我黃袍加身、皇冠束髮開始,我的屁股就註定了不平凡。
金鑾殿上,我萬般不願地坐上龍椅,皇叔坐在了我左手邊的位置上,這一坐便是八年。
直到大皇姊嫁人,我才意識到,我也是公主,我何時才可以嫁人吶?
初一,陽光明媚萬里無雲,太史令說這一天是黃道吉日,諸事皆宜,於是在籌備了近一個月的瑣碎事宜後,年歲不小的長公主懷壁,終於如願以償地嫁給了汝陽王的長公子鳳寧。
九夜皇叔為促進無花國與西涼、南通等地的邦交,早在三個月前便就出使他國,至今未歸;而我便毫不意外地成為了這場婚禮的主婚人。
一大早的,我就被阿尤從被背窩裏撬起,「陛下,您還是快些起身吧,吉時就快到了。」阿尤就是那個跟接生婆一起扯謊騙說我是皇子的宮女;我這身分不能讓太多的人知道,但貼身侍候的人又必不可少,於是母后就讓阿尤戴罪立功,把她謫到我身邊,服侍照料我的飲食起居。
阿尤一開始也很後悔,當時為什麽會鬼使神差的說錯了話?但接生婆已經在幾年前去地下向父皇懺悔了,所以阿尤現在倒也是越來越心安理得了;在宮裏,就連太監總管福祿也要對她敬讓三分,可想而知,在皇帝身邊當差,跟在公主身邊當差,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她甚至還慶幸,好在當初謊報了我的身分,不然何來今日這等威風?
我悶在被子下不願探出腦袋,哼了聲:「皇姊大婚,休沐三日。」
阿尤靠近了說:「陛下,今日正是長公主的大婚之日,您要是再不起身,怕是要誤了公主出嫁的吉時了。」
一霎,我彈坐起身,看了看垂首在卧榻前的阿尤,掩唇打了個呵欠,口齒不清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了?」自從皇叔出使以來,每日都得我上早朝不說,散了朝還得批閱那些堆積如山的奏摺,好不容易有了個休沐日,我自然是能多睡會兒便就要多睡會兒。
阿尤躬身應道:「回陛下,卯時已過,再一個時辰,公主便就要在鳳儀宮拜別太后以及諸位太妃。」阿尤的提醒很到位,免去了我一問再問的口水。
我揉了揉肩,昨晚批閱奏摺至深夜,到現在仍舊覺得渾身骨頭酸痛,想想時候尚早,這便又趴伏在卧榻上,指使着一旁的阿尤,「阿尤,給朕揉捏揉捏。」
「是。」阿尤未有怠慢,上前就往我肩背上一陣揉捏,雖是惹得我泛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卻又不可否認的舒爽。
「對了,朕讓你準備的東西可有備好?」被阿尤揉得我昏昏再欲睡,強自打起精神問着她;大皇姊嫁人我自然是要送她禮物,不然,還指不定被那幾個太妃怎麽笑話母后。
「已經備好了,不過……」阿尤欲言又止。
「不過什麽?」禮物是我自己找的,只不過讓她去找一個裝盛的禮盒,能有多為難?
「陛下,您不覺得由您送公主這個禮物有欠妥當了嗎?」阿尤跟我在一起久了,直言不諱到了信口雌黃的地步;我不吭聲,阿尤以為我生氣了,忙又退下卧榻,「奴婢失言了,陛下息怒。」
我才不跟她計較這些,支起身就下了卧榻,展開雙臂任由着阿尤服侍我更衣洗梳;當一襲華麗深衣加身的時候,我禁不住地白了阿尤一眼,「是公主出嫁,不是朕大婚,換了。」
結果換來換去,換了一身橙色的常服,加之玉冠、金靴,頗顯玉樹臨風之姿;我在長長的落地鏡前比劃來去,越瞧越歡心,直問阿尤:「朕這模樣,可比皇叔俊俏?」畢竟皇叔比我老了八歲,正所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現在的丰姿絕對是超過了皇叔當年。
阿尤在側直點頭應和,拍馬屁的功力可謂是爐火純青,可圈可點,「陛下卓絕的仙姿,比之攝政王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瀘安城內,上至鬢髮染霜的老嫗,下至總角不過的小兒,誰人不知皇城裏有一位玉樹臨風的翩翩美少男?」
好聽的話不嫌多,更何況還是我這等英姿勃發的兒郎!我看着鏡中人猶笑,未再言語。
十八年來,我可未曾這樣認真地看過自己,卻未想今日這一細瞧,只覺面部的輪廓越發的突顯,五官勻稱,除卻眉宇之間隱隱有着一抹不可忽視的柔媚外,就剩潤玉般的紅唇,未施點彩而自成紅潤……這些,是男兒氣十足的皇叔所無法比擬的。
在我還暗自竊笑的時候,阿尤已經在一旁喚了我好幾聲,我理了理衣襟,隨口支喚着阿尤帶上禮物;於是,在幾多宮人的簇擁下,我輕搖摺扇,一路從承德宮來到了鳳儀宮。
其實皇叔並不是很贊同懷壁跟鳳寧的婚事,若非汝陽王趁着皇叔離朝之際一個勁兒地遊說母后以及後宮的其他幾位太妃,怕是也很難促成此事。
最主要的是,懷壁恨嫁之心有如滔滔江水,而且鳳寧也是她自己看上的,我之所以下旨賜婚,大抵着也是隨波逐流;反正夫婿是她自己選的,以後若是婚姻不幸,也怨尤不得他人。
我踏進鳳儀宮的時候,母后以及其他幾位太妃早已端莊於位上有說有笑着,好不親熱。
殿前就聽太監一聲長傳:「皇上駕到。」
越長大我就越不喜歡來鳳儀宮,因為能坐在這裏的人幾乎全部都是我的長輩,我除了要給她們行禮外,還得端坐着聆聽她們的教誨,那種折磨,比之上林苑的古太傅,有過之而無不及;加之我長年跟雌性動物混跡,坐在女人堆里卻是怎麽也融入不了她們的氣氛中,為此還往往被太妃們數落,說我不尊敬她們。
「參見皇上。」站着的悉數拜跪於地,異口同聲喚着;我一擺手,免了他們的禮,正待要給母后以及太妃們行禮的時候,就被母后給制住了,招着手讓我坐到了她身旁,而坐着的其他人,依舊高雅端莊地坐着,慈眉善目地望着我,你一言我一語。
鄭太妃掩唇便笑,「快瞧瞧,幾月不見,皇上可是越來越英姿勃發了,姊姊真是好福氣呀!」鄭太妃本來就與母后不太對盤,一有機會就想着怎麽挖苦人、數落人,大皇姊懷壁便是她所出;據聞她是幾個太妃中最先被父皇看中的,卻怎奈生了大皇姊後就再也蹦不出一個子來。
劉太妃面帶微笑,「攝政王出使幾月,皇上倒是清瘦了不少,國政固然重要,但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劉太妃是幾個太妃中最為和善的一個,很好相處,她統共就生了兩個孩子,結果都是閨女,年紀與我相仿。
母后握着我手不住地揉撫着,說話的聲音還是那樣的好聽:「曄兒啊,母后給你燉的參湯記得要喝,別只顧着朝政,身子要緊。」
「多謝母后關心,多謝諸位太妃惦念,曄兒年紀尚淺,自當要多多磨礪,方能上進。」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韓愈的原因,我覺得母后這幾年變了很多,不常笑了,而且也變得寡言少語,青春雖駐,卻變得冷傲許多……但不否認,這更加地符合了她現在的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