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人情和人性
不知不覺，已經是深夜的一點鐘，因為還有客人沒有回來，所以我還得等一會兒……就這兩天，派出所給我們這些做客棧的發佈了社會治安輔助通告，需要幫忙確認每位客人的歸宿情況，以防有夜不歸宿的客人在外面發生意外。
這種以人為本的措施，我是支持的，因為遊客量的暴增，增加了意外事件的發生，可是本地的警力卻有限，不可能監管到每個角落，所以就更需要我們這些做客棧的老闆從源頭對客人的安全進行跟蹤。
我給客人發了信息，那邊回復，說正在酒吧玩耍，要兩點鐘左右才回來，我沒有催他們，一如既往的選擇了耐心等待……
在這之前，我有點迷失，以為賺錢很容易；但真的一點點去深入之後，也漸漸承認了自己掙的是一份辛苦錢，因為裏面的每一分都是用心血積累起來的。
鐵男呢？其實也很辛苦，因為他和我做的是一樣的工作；只可惜，他的所得沒能滿足他對物質的渴望，所以他又選擇了去走一條不光彩的邪路，我可以同情他，但絕對不會認可他……而這也是我去審視人性的底線。
想來，慾望這個東西真的特別可怕，一旦被它支配，人也就活得不像人了……猶記得，初次見到鐵男，他是那麼的卓犖不羈，可半年的時間，他就變了……
我很想知道，在有這樣的變化之前，他到底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可卻再也沒機會去和他深入接觸……而我能知道的，或者說是看到的，只是一個以後永遠都飛不起來的他。
……
停止了這些思考之後，我對一直陪伴的楊思思說道：“你去睡吧，要用熱水的話，可以用快壺燒一點……我這邊有保溫瓶，你拿去用。”
“你不睡嗎？”
“我得把最後一撥客人等回來。”
楊思思抱怨：“這些人怎麼這麼不自覺，不知道你在等他們嗎？……要說，你也夠缺心眼的，你又不是他們的監護人，憑什麼像爹媽似的守着他們吶？！”
“這些上班的人，一年到頭也就出來玩這麼一兩次，人家想玩盡興一點，也沒錯，你就別抱怨了。”
“那你能不能不缺心眼兒？趕緊去睡覺。”
我看着楊思思，一邊按着太陽穴，一邊回道：“這不是缺心眼，是一份責任……還記得我們以前開（我在風花雪月里等你）那個客棧時的口號嗎？”
楊思思脫口而出：“每一個客人都是我們的家人。
我笑了笑：“那等等他們又何妨？”稍稍停了停，我又說道：“雖然這只是一個臨時的客棧，但我還是想把這個精神給延續下去……因為我等的是自己的衣食父母，是家人。”
楊思思看着我，帶着一些質疑向我問道：“你真的是一個內心有這麼多堅持的人嗎？”
“能堅持的，我選擇堅持；不能堅持的，我會選擇放棄……就像上海，或者某個人……”
“那你能堅持的是什麼？”
“留在大理。”
楊思思用值得玩味的眼神看着我，然後搬來了一張椅子在我身邊坐了下來，這才對我說道：“不就兩點鐘回來嘛，那我陪你等。”
“去睡吧，你也累一天了。”
楊思思彷彿帶着一股執念回道：“我喜歡等，並且還能等到的那種感覺……除非那些客人和你撒謊，他們一夜都不回來。”
說完，楊思思便坐在了椅子上，然後又拿起手機，似乎在玩着一款手機遊戲。
可是，我卻不能適應她這種無聲的陪伴……因為，我會感到愧疚……如果，我們之間一定要有衡量的話，我對她的那點微不足道的好，根本比肩不了她現在的陪伴。
這可是切切實實的有難同當；況且，她還是千里迢迢從國外回到了上海，又從上海來了大理，路上還遇到了驚心動魄的超強氣流……
想着這些的時候，我的心情漸漸複雜，然後又偷偷看了她一眼……其實，我和她也有很多相同的地方……我們身上最鐵，最壞的都是那張嘴；如果不在意她說過的那些能噎死人的話，她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乖巧的女孩。
只可惜，真正看懂了她，卻是在面臨困難的時候，而不是那些輕鬆寫意的時光。
……
大概是太累了，楊思思只堅持了二十分鐘，便靠在椅子上睡了過去，而手機已經掉在她的兩腿之間，微微閃爍着……我第一次注意到她閉着眼睛的樣子，原來她的睫毛這麼長，皮膚也很白，像一隻不小心觸碰，就會碎的瓷娃。
下一刻，我輕輕抱起了她，將她放在了自己的床上，她睡得很深，全程沒有察覺，甚至在我脫掉她鞋子的那一會兒，她也是一樣的姿勢，沒有動過。
我在關掉燈之前，找到了另外一個房間的鑰匙，然後便獨自離開了；路上，我終於遇到了從酒吧回來的那一撥客人，我心裏像是一塊石頭落了下來，以為自己終於能好好睡上一覺。
可是，在我躺在床上的時候，又被新的問題困擾了；如果，明天有公安局的人請我去協助調查，我該不該將鐵男買房的這個細節告訴他們？
雖然我不太懂刑偵，但也知道這個細節對破案有着很強的指向性作用，因為鐵男必須要合理解釋，到底哪裏來的這筆錢，去支付房子的首付款……實際上，也就等於被動承認，在客棧違規經營期間，除了常規所得，還有一筆更黑的收入。
儘管我的心中已經有了傾向，但這樣的選擇還是讓我倍感痛苦……我沒有想到，自己最後非但沒能幫上鐵男的忙，還親手將他推進了無底深淵中；如果有以後，他只會更恨我。
可我必須這麼做，因為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不能黑白不分。
我更希望，鐵男能在這次的教訓中覺醒……這對他來說，也未必是壞事。他真的是個很固執也很衝動的男人，如果沒有這個當頭的一棒，那麼，今天他敢容留他人吸毒；明天慾望更加膨脹之後，說不定就會把手伸到販賣毒品的罪惡地帶，而這才是真正的滔天大罪。
……
清晨，我在設定的鬧鐘聲中醒來，程序似的洗漱之後，我走出了房間，想去買點吃的，卻正好遇見了從外面回到商業街的楊思思；她的手上拎着兩隻方便袋，裏面裝的是從麥當勞買回來的早餐。
她不多說，只是將其中的一份遞給了我，等我從她手中接過後，她才說道：“你把客人入住的登記信息都發給我吧……待會兒要是有人退房的話，我幫你辦。”
“你直接到電腦里看吧，開機密碼六個六。”
“就是放在你樓下的那一台？”
“嗯……有些客人是用現金付的押金，我待會兒給你五千塊錢現金，你按照押金單上的數額退就行了。”
“知道了……那我今天就不去桃子姐那邊了，你好好安慰她……勸她看開一點兒。”
我點了點頭，楊思思看了我一眼，便轉身向另一邊的屋子走去。
我喊住了她，她又回頭看着我，問道：“怎麼了？”
“就是想說聲謝謝你。”
“能不這麼見外嗎？”
“發自內心的感謝。”
楊思思淺淺一笑，回道：“相比於葉芷和你的假戲真做，我做的這些其實挺微不足道的……如果沒有她當初配合你，你早該被你爸趕回上海了吧，哪裏還能像現在這樣死守着大理，說自己是一個有堅持，有夢想的人。”
“不說這些行不行？”
“不行，除非你有本事說一個好玩的事情，把我逗樂。”
“先去桃子那邊要緊，晚上再回來逗你……”
“你胡說八道的時候，能不能別這麼一本正經？”
我咧嘴沖楊思思傻笑……楊思思也綳不住，跟着我笑了。
看看，她就是這麼好哄；也或者，所謂快樂並不複雜，有時候就是一句話，一個表情，一個動作。
……
在去“馬久邑”的路上，我接到了王小玲的電話；她說，要我去一趟派出所協助他們調查；說實話，在接到這個電話的時候，我的第一感受，便是緊張和為難。
雖然我心裏有分寸，但真的要將鐵男買房的這個細節交待出來，壓力還是非常巨大的……
我會想起剛來大理的那個夜晚，是鐵男騎着摩托車去古城接了我，這雖然算不上是人情，可是在那樣一個孤獨的夜晚，有這麼一個人願意和你說說話，告訴你他眼中的大理，其實已經是一種極大的安慰；從此以後，我所有關於大理的思考，都離不開他最初告訴我的那些，這對我來說，是一種啟蒙，也是一種指引。
可最後，走偏的人卻是他。
我又想起了馬指導臨走時的囑託，他讓我務必要多照顧鐵男一些；儘管我相信馬指導是一個三觀很正的人，可這種辜負還是讓我對他心存愧疚；我知道，他和鐵男有着很深的階級情誼，他們這些年的這一路，真的是從水裏火里走過來的。
還有桃子，如果知道是我檢舉了鐵男，多半也會恨我吧，而這個時候，也根本不可能指望她會去理性對待……至少，我認識她的這些年，鐵男是她唯一一個願意自我犧牲，且全心全意去愛的男人。
此刻，所有的壓力和可能產生的後果，就像是一張被精密編織出來的巨網，死死罩着我……我忽然很渴望有那麼一個聰明絕頂的人，能給我一點指引……否則，糾結於人性和人情之間，我會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