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叔叔的故事(一)
?叔叔把鞋踢到地上,把腿盤起來,愜意地靠在牆上道:“小玄,正午是一天中我感覺最舒服的時候。這個時候我也不痛了,也不噁心想吐了,感覺渾身舒暢,真想出去跑一圈。”
我打量着他,發現他的臉的確沒有那麼蒼白了,臉上的表情很是輕鬆,我放下心來,鼓起勇氣道:“咱們先在這家醫院待幾天,實在不行就轉院。”
他的表情卻一下子變了,身子也挺了起來:“你別再說這句話,我給你講個故事你就明白了。”
(以下是我叔叔的口吻。)
我在你心中是什麼樣的一個形象呢?關懷小輩,為人誠懇熱情,有趣?這些都是我,又都不是我。我有時候私下裏顯現出來的一些品格,做的一些事,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大學學的是農業資源與環境。你別一聽農業倆字就覺得是種田的,我告訴你,我們這個學的複雜着呢,化學生物土壤之類的都得精通。
大概是在大二的時候,考完試放了暑假,老師佈置了一個假期作業,要求我們去做一個植物標本,並測一下當地土壤的PH值。
我對這個作業不屑一顧,覺得這些都是中學生玩的,可是這個作業又不能不交(交這個作業的話,期末考試可能好過一點)。
我本想直接買個標本糊弄一下了事,可宿舍里的老三卻突然提議道:“我們乾脆搞一個與眾不同高逼格的,咱們幾個人去一片森林裏,找到一株不常見的植物,帶回來做成標本。那幫孫子們肯定見都沒見過,到時候老師一高興,沒準咱們期末就免考了。”
我撇嘴道:“瞎扯吧你,免考是不可能的,最多平時成績多給你點。”
老三已經躍躍欲試,他激動地站了起來,在宿舍里走來走去:“不錯啊,咱們還可以順便旅遊一圈,假裝是公費出差。”
我被他說得心裏蠢蠢欲動,心道這個主意的確可以,要是我真能帶回來雨林里不常見的植物,不但老師會高興,而且易婷愛應該會對我的好感上升一個等級。
想到這裏,我一拍桌子道:“事不宜遲!”
我拿起手機就給去上課的老大和老四分別發了一條消息,老大很快就回復了我:去可以,但是我得帶上我女朋友。
我罵了一聲,心道,這下那些酸到要命的情話又要往耳朵里鑽了。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一震,我拿起來解鎖,是老四的短訊:我假期可能還有事,我就先不去了吧。
我們幾個從一開學就對老四沒有太大的好感,瘦瘦小小的一個男生,對不願意做的事情總是喜歡逃避,面臨掛科或者重修等問題幾乎不去看書,通個宵第二天直接去考試,考試成績也可想而知。
這人大一的時候好像談過一個女朋友,是異地戀。有一天女生千里迢迢來看他,他也只是陪人家吃了頓飯,逛了會街,據說那天的全部費用都是女生出的。
他還有很多我不太喜歡的地方,比如在完全不熟悉的領域當著懂行的人面也敢大扯特扯,總說想找個女朋友但對條件一般的看不上眼之類。
他也能感覺到我們對他的排斥,上課吃飯經常是一個人先走。他這次不答應和我們一起去我早就猜到了,問他去不去其實也就是礙於宿舍情面,做一做樣子而已。
我們幾個商量了一下,決定放假后不回家,直接坐火車去保康——老大在地圖上看到的一個縣城,他說那邊四面環山,而且離神農架特別近,任務完成後還可以去旅遊一圈。
老三恨不得現在就走,拽着我去火車站買票,但是卻沒有從武漢到保康的火車,只好先買到地級市襄陽的,想着到了再坐客車去保康縣。
一群年輕人,衝動熱血,涉世不深,想到什麼就去做什麼,完全不考慮後果。現在想來,後來發生的事情其實是可以隱隱猜到一點的。
商量好這件事情之後,我們就各自去看書泡妞泡圖書館去了。比起一場還未提上日程的旅行來說,還是眼前的考試更加讓人緊張。
老三一直壞壞地對我說要給我個驚喜,我連問他好幾遍,他總搖頭壞笑道:“天機不可泄露。”
看他這個樣子我也懶得去理他,直到在火車站集合的那一天。
那天我有事,去的晚了一些,我到的時候大家都到齊了。我遠遠地看去,覺得有點不對,怎麼多了一個人,還是個女生?我眯起眼睛仔細去看,心狂跳起來,又有點激動又有點膽怯——那個人是易婷愛。
我面紅耳赤的走過去,結巴道:“你,你們怎麼都來的這麼早?”
大家都帶着一臉莫名其妙的笑看着我和易婷愛,其中最數老三笑的猥瑣,黃牙都露出來了,極像發現了漂亮姑娘時候的他。
易婷愛被看的有點不好意思,索性大大方方地向我道:“蘇蕾怕她一個女生太孤獨,所以叫我來做伴的。”
我更加不好意思了,撓着頭皮道:“呃……是啊,我也是來做伴的。”
那天她穿了個白裙子,頭髮不像平時一樣紮起來而是散開披在肩膀上,她身上有洗髮水的清香,她……
我看叔叔臉上洋溢着詭異的笑容,閉着眼,整個人年輕了十幾歲,渾身散發著荷爾蒙的氣息,忍不住打斷他道:“叔,我知道你這個初戀很美好,妹子很漂亮,不過你能不能略過這段,講驚險的,講重點成不?”
我叔白了我一眼,不過還是把這一段略過了。
我們坐了三個多小時的火車來到襄陽,找到長途汽車站之後選了最近的一班,買了車票就上了車。保康離襄陽有一百多公里,走個把鐘頭就到了。大巴一路上走的是山路,曲曲折折,繞來繞去,耳道里隨着氣壓的變換感覺有點堵塞,我拽了幾下耳朵都沒有用,只好把頭靠在窗戶上看風景。
兩個女生都緊閉着眼,看起來像是睡著了,易婷愛的頭歪在一邊,老大的女朋友蘇蕾皺着眉,身子不時的動兩下,看起來有點不對勁。
我戳了戳老大:“別他娘光顧着玩手機,大巴繞來繞去一會你就頭暈眼花了,去看看你女朋友去。”
老大探出頭拍了拍蘇蕾,蘇蕾輕哼了一聲,悶聲道:“別碰我,難受。”
老大緊張起來,站起身來:“咋了,暈車了?”
蘇蕾半個身子都快躺在椅子上了,頭髮和衣服都亂糟糟地被拱到卷了起來,她翻了個身子,我這才發現她本來就白的臉異常的蒼白。
老大有點茫然無措,從角落裏拽出一個裝零食的袋子,遞給蘇蕾:“吐吧,吐出來就好點了。”
蘇蕾應該是憋了很久了,慌亂地把袋子撐開,哇的一聲吐了一袋子。
一下子一股濃郁的酸臭味在我們中蔓延開來,那個味道極其酸爽,我差點都要懷疑她是不是吃了鯡魚罐頭。
本來車廂里地方又小,還不怎麼透風,她這麼一弄,整個車廂很快就充滿了異味。
大家都紛紛捂起了鼻子,有人用四川話嘟囔着什麼,我本來還不怎麼暈車,可一聞到這個味道,感覺胃裏一陣一陣翻騰起來。
司機也受不了了,猛地一腳剎車罵道:“板馬日的,不中神,我落車,男伢去扔一下子。”
我們聽不懂湖北話,都愣在那裏,我後邊一個大叔捂着鼻子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話道:“他讓你們把這個扔下去。”
老大噢噢兩聲,拎着袋子忙不迭的下了車,但我卻瞥見袋子裏嘔吐物中,夾雜着許多黑色一縷一縷的棉絮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