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什麼也看不見
張思遠一隻手攥着槍,另一隻手緊抓着樹榦,身體緊緊貼在樹后,無比緊張地探出小半個腦袋。他眯着眼睛探着脖子,憤憤地拍着手裏的手電,低聲咒罵道:“這手電偏偏壞在這種節骨眼上,樹林裏太黑了,什麼也看不清。就算以我的視力也只能看到一團黑。”
太陽已經被黑色的濃霧所吞噬,整片森林裏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像是被塊黑布嚴嚴實實地籠罩住了。若按照平時的作息時間,再過一個多小時我就可以鑽進暖和的睡袋裏悶頭大睡,可現在我只能挨餓受凍,心驚膽戰地瞪着眼睛極力望着黑暗。
我把手指豎在嘴前,示意張思遠不要聲張,按住極其吵鬧的胸口,豎起耳朵捕捉每一絲聲響。林子裏靜的可怕,別說什麼腳步聲和碎裂聲了,我甚至連細微的蟲鳴聲和窸窸窣窣的摩擦聲都聽不到,耳朵里只剩下沉重的心跳聲和緊張的喘息。
張思遠再次望向那團黑色濃霧,皺眉擠眼低聲道:“它是不是還埋伏在哪裏?”
我警惕地把身子矮下來縮成一團,只露出一個槍管在外面,同時回頭瞥一眼身後,在視野所及的範圍內記下了最短的逃跑路線。我正欲拉下槍栓,卻被張思遠按住了。他憂心忡忡地瞥一眼我,翻着白眼道:“你還是別開槍了。就你那槍法,浪費子彈不說,沒準還能起到激怒人家的作用。讓我來吧。”
他絲毫不給我留出反駁的時間,話音未落便重重地跺了下腳,大聲的咳嗽幾聲。這種平時算不上大的聲響放在這裏,簡直就如同鞭炮在耳邊炸響般驚天動地,震的山林里傳來微弱的回聲。剎那間冰面上便傳來了回應,窸窸窣窣的摩擦聲夾雜着人的腳步聲,伴隨着冰面碎裂的聲音一起向我們藏身的地方緩緩壓來。
我努力探頭伸頸往前看,但卻依舊什麼也看不着。我又氣又怕,恨不得把眼珠子挖下來扔到那片濃霧裏去。張思遠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跳起來,抓着我的胳膊連連後退,尖刀和槍都早已蓄勢待發。我耳聽着漸漸緊逼過來的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在收緊戰慄,一面後退一面哆哆嗦嗦地道:“你,你看到什麼了?”
張思遠的臉上無一絲血色,他慌不擇路,幾次差點迎面撞到樹上。他的聲音抖顫的像是高音上不去的人:“冰面上什麼都沒有!”
我聞此言如同耳邊鳴鐘,腦中嗡地一聲巨響,急回頭看時,那悉悉索索越逼越近的腳步聲卻忽然消失了。我和張思遠無比驚恐地對視一眼,他拔腿就往山林里疾奔。我扭頭望去,身後是一片死寂般的漆黑。突然間我的火氣莫名其妙地竄了上來,恐懼也減弱了些,舉起槍狠狠地心想,老子正憋着一肚子火沒處發,管你什麼東西,先掃上一梭子再說。
我抬起槍衝著猜測的位置砰砰兩槍,隨即傳來樹木落地的巨響。我抓緊槍慌亂逃竄,一連跑出好幾百米,才喘息着回頭望一眼,但依舊什麼都看不到,腳步聲也再沒響起過。
張思遠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你,你真的打准了嗎?怎麼我除了樹倒地的聲音之外,別的什麼都沒聽到?你帶黑驢蹄子了沒有,我覺得是死在這裏的鬼在作祟。”
我搖搖頭,剛要說話,背後忽然響起清脆的樹木折斷聲和人的腳步聲。那聲音幾乎是貼着我的後背發出的,如果能看見始作俑者的話,那他肯定就在我背後!
我全身的血液刷地涼了,不可抑制地大吼一聲,猛地跳起來衝著身後胡亂開了幾槍,屁滾尿流地拔腿就往前沖。但還沒跑兩步便撞到了樹上,劇痛瞬間從整張臉上燃燒起來,有熱熱的液體從鼻子裏流了出來。
慌不擇路的張思遠也好不到哪去,他被樹枝絆倒,重重地摔在地上,滿身滿臉都是雪。我衝過去把他拽起來,兩人伸着雙手跌跌撞撞地拼了命往前沖。我不敢回頭也無法回頭,心揪成一團,每個細胞都在催促着我快跑,也許這時我的速度打破了世界紀錄。
一直衝到林子的中心,腳下的白雪變為淺淺一層時我才停下來。喉嚨里像是着了火般難受,汗從額頭上一滴接一滴地滑下來落在地上,溫熱液體從鼻子裏鑽出來流進嘴裏,又咸又苦還滿是鐵鏽味。但我根本顧不得擦,抓住扶着樹大喘氣的張思遠慌道:“他跟來了嗎?”
他抬起頭,血從他的頭頂流下來,染紅他的臉頰,顯得整個人異常可怖。他往前走了幾步,伸長脖子望道:“沒有,我什麼都沒看見。你有沒有覺得這裏比那邊明亮點?”
我抬頭眺望,奇道:“的確是這樣,我能看清楚相距我十米的樹。在那裏我甚至連眼前的東西都看不見,像是眼睛被黑布蒙上了。”
張思遠走到別的方向,再次警惕地伸長脖子張望,好一會兒才輕舒一口氣,像是被抽去力量般頹然靠在樹上,擦着臉上的血垂頭喪氣道:“你說咱們還能出去嗎?”
放鬆下來時我方才感覺到臉上的劇痛和身體的疲憊。我胡亂抹了把鼻血,從嘴裏吐出一塊牙齒殘片來,齜牙咧嘴地道:“實在不行就先在這裏休息,等明天天明了再仔細尋找出去的辦法。現在擺在面前的問題,是怎麼熬過這個晚上。”
他點點頭,從包里掏出葯和紗布給我:“你還是先擦擦血再說話吧,你看你鼻青臉腫的像個豬頭,黑暗裏看滿臉是血的你真有點嚇人。”
我一邊倒吸着涼氣擦着血,一邊冷笑一聲道:“你先看看你自己的形象再說話吧。”
我倆坐在樹下,咬着牙給自己上了葯又簡單包紮了一下后,抱着雙臂瑟瑟發抖。太冷了,當太陽斂去光輝,天地間充斥着霧蒙蒙的黑暗時,寒冷也驅趕走了白日時殘留的那一點熱量,敏捷地鑽進衣服里來,擁抱住每一個毛孔。剛才劇烈運動出的汗現在全變成了冷汗,貼在衣服和皮膚間,黏糊糊的十分難受。我的整張臉和兩隻手都已又紅又粗像是胡蘿蔔一樣,僵硬麻木沒有知覺,帶上口罩和手套也不能捂暖它。
張思遠的上下牙開始打架,咯吱咯吱的讓人煩躁。他縮成一個團,把手套緊緊貼在臉上,抱怨道:“假如有人脫了衣服站在這裏,那不出一個小時他的血液就會結冰,眼球也會被凍住不能旋轉。這裏絕對不是人呆的地方,賊冷,怕是撒尿都能給我頂一跟頭。現在老子真他娘的想念家裏溫暖的床和燒雞。”
我失笑:“你跟燒雞杠上了?來到這裏短短几天你說了多少次想吃燒雞了。反正一時半會咱們也沒法行動,不如這樣,挖個雪洞咱倆歇息一晚。你包里沒有睡袋吧?”
他沮喪地搖頭:“有就好了。這些必需品都在黑熊那邊呢。”他掏出鏟子扔給我,“咱倆還只有一把鏟子,你先挖半小時吧,一會我接你的班。”
我倆忍着傷口的疼痛和雙腿的酸痛,挖出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小雪洞。張思遠抱着包迫不及待地鑽進去,蹲在地上環抱着自己,嘆一口氣道:“總算比外面暖和點。”
我坐在他身邊,攤手道:“但也沒有在睡袋裏暖和。咱倆今晚還採取輪番守夜的休息制度吧,一個人睡一個小時,要不明天實在是沒有精神走路。”
他有些猶豫:“在這麼冷的地方睡覺,會不會睡著了就醒不過來了?”
我嘆道:“不會的,你以為你自己是沒知覺的動物嗎?肯定會把自己凍醒的——我倒是要再次提醒你,可別在守夜的時候睡著了,這次可比之前危險多了。”
他獃獃地嗯了一聲,坐在那裏盯着混雜着黑土的雪地出神。我也沒什麼聊天的興緻,閉上眼忍着疼痛想着自己的事情。當我朦朦朧朧,快要睡着時,忽聽他幽幽地嘆道:“你說二朔和震動現在幹嘛呢?”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憂道:“也許是在睡袋做着美夢,也許是跟咱們一樣躲在林子裏瑟瑟發抖。唉,這一下午我又驚又怕根本沒時間來擔心他們,現在你這麼一提起,倒是無意間勾起我好多心事,心裏有點不太舒坦。”
張思遠盯着雪地嘆道:“果然人在饑寒交迫的時候最容易傷感,想着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我的鼻子都要酸了。這太不符合咱倆的人設了,李清靈和陳霓才會在困境時哭哭啼啼。趕緊擤擤鼻涕,這裏沒人看到,抬起頭又是一條好漢。”
我摸了摸凍的僵硬的鼻子:“我看鼻涕眼淚滿臉的人是你吧,老子流鼻涕是因為凍的。別再跟我煽情了,我該睡覺了。”
他把身體往雪洞裏挪了挪,裹緊大衣道:“你都閉目養神半天了,該換我了。一小時後記得叫我,當然如果你願意做活雷鋒多盯幾小時我也不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