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鬼門閻王
高齊聽得此言,脊背頓感一絲涼意,他領教了那人的武功,又聽此人的言辭,猜知此人便是鬼門閻王,不知怎地,心中頓生幾分豪情。
他足下加勁,片刻間便回至書院,見無人發覺,正要回房,忽聽得身後有人道:“高齊。”高齊聽得出是陳老師的聲音,轉過身來,見陳孝廉負手立在天井之中,面目隱沒在黑夜裏,神情卻是難掩的沉重。高齊躬身道:“老師。”陳孝廉道:“你跟我來。”高齊答應了一聲“是”,便跟着陳孝廉來至書房。
陳孝廉將書房的門掩上,又上了栓。高齊見陳老師舉動有異,心中疑惑,卻不敢詢問,只見陳孝廉又將書房正中的地磚起開,平地上露出一個鐵環,陳孝廉將鐵環拉起,前面一塊地磚竟然退到了夾層中,露出四方漆黑的一個洞穴,陳孝廉抬腳向洞穴中邁步,高齊大驚,正要出言阻攔,卻見陳孝廉一步一步的走了下去,想來那洞穴中有石階直通地下。高齊見陳孝廉沒入地下,便也跟隨他走了下去。高齊未完全進入地下,便見裏面隱隱有微弱的光芒,隨之而來細碎的腳步聲。高齊聽那腳步聲輕重有別,便知不止一人。他雙腳一踏平地,迎面是一條幽暗的甬道,甬道的盡頭光明如晝。
高齊走過甬道,盡頭是一間石室,石桌石椅一應俱全,石壁上嵌着百十來盞油燈,將整個石室照的燈火通明。高齊一眼望去,見除了陳孝廉,林之奇、陳氏姐妹也在石室內。三人見了高齊,都是起身相迎。
陳孝廉待四人歸座,說道:“強敵將至,嶽麓山恐難逃一劫,這間石室下尚有密道,直通山下,你們這就下山去吧。”四人聽了陳孝廉之言,心中不免傷痛,一齊跪倒,陳婉星拉着父親的手,哭着說道:“爹爹,女兒不走,女兒願與爹爹同生共死。”高齊也道:“老師不走,高齊也不走,願與天下英雄同進退,誓死與邪魔外道周旋到底。”林之奇道:“陳伯伯,小侄武功低微,卻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縱然一死,也願為江湖正道略效綿薄之力。”陳婉月一言不發,卻是與眾人一般的心思。
陳孝廉微微點頭,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說道:“你們起來吧。”四人起身又重新歸座。陳孝廉又道:“鬼門此次攻山,實是有備而來,志在必得。鬼門閻王苦心經營三十年,必定把每一個關節都計算到了。他先使詭計誘騙眾門派大舉馳援嶽麓山,暗中卻偷襲了各門派的根本之地,又放出一個活口,擾亂人心,可謂步步算計,天下英雄雲集於此,也未必敵得過鬼門。”四人不知陳孝廉說這一番喪氣話是何用意,不敢打斷,只好屏息靜聽。只聽陳孝廉又道:“如今生死攸關,關於鳳凰琴的秘密便說與你們知道。”四人見陳孝廉面色鄭重,語氣低沉,知道他將要說一件驚天的秘密,四人都是屏息靜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陳孝廉道:“江湖傳言鳳凰琴乃是上古伏羲氏所制,琴分雌雄,兩人合奏,可退千軍萬馬,威力無匹。江湖所傳未免言過其實,然則鳳凰琴的傳說卻也並非全部都是空穴來風。”陳孝廉說到此處,眼光在四人臉上一掃,又道:“這鳳凰琴實則是一套由琴聲催動的極高明極高深的武功,琴分雌雄,名曰鳳凰,乃是戰國名匠取上好梧桐陰陽雙面所制,若只有一琴,則無法彈奏出音樂。若雙琴同奏,天下無匹。”
高齊四人又驚又喜,不禁互相望了望,高齊的目光與陳婉星接觸的那一刻,心中一動,卻見陳婉星刻意避開了他的目光,輕輕低下了頭,他心中頓感一陣酸楚。
高齊心中正自怨自艾,突然一道電光閃過天靈,猛然驚醒,暗道:“高齊啊高齊,你堂堂鬚眉男兒,頂天立地,竟然為了一個女子自傷自憐,做小女兒態,還算什麼英雄好漢,還有何面目見天下英雄。”他想到此處,不禁心驚肉跳,想起學藝上清派時恩師的諄諄教誨,額頭上不禁流下豆大的汗珠。
高齊越想心胸越是激蕩,一股慷慨豪情油然而起,跪倒在陳孝廉面前,說道:“老師,高齊一生孤苦,承蒙授業恩師傳我武藝,又蒙您老人家授業解惑,高齊不才,有負恩師教誨,無以為報,若能為武林同道除此一害,死而無憾。”陳孝廉扶起高齊,說道:“你已說過了,不必再說。”
陳孝廉走到北面石牆邊,抬手在牆上拍了三下,那石牆突然露出一個洞來,七八尺見方,十分寬敞。陳孝廉探進身去,回過身時雙手托着一件物事。高齊四人見那物事不是別的,竟是一架形似鳳凰的古琴,鳳頭向天,鳳尾及地,鳳背為琴身,七弦並列,與常見古琴大異,四人便知這琴定是傳說中的鳳凰琴了。
果然,陳孝廉將琴置於座椅之前,說道:“這便是鳳凰琴了。此琴乃是雄琴,此琴不奏,雌琴無音。這個秘密世人不知,所以鬼門閻王奪雌琴三十年,也必定參不透其中奧秘。”高齊疑道:“此琴形似鳳凰,不枉鳳凰之名,不知此琴如何彈奏。”陳孝廉道:“鳳凰琴彈奏不難,難在其中所蘊含的武學要旨。此琴傳世千年,不知有多少武林豪傑窮盡一生才智,也未能參透其中奧妙。”陳婉星道:“爹爹,您老人家是如何知道的呢?您一定比古往今來武林中最聰明的人了。”陳孝廉笑道:“胡說,最聰明之人如何敢當。”陳孝廉嘴上謙虛,卻面露得意之色,顯然對自己的聰明才智十分自負。他右手捻須,續道:“鳳凰琴傳至唐朝,為一撫琴高手所得,此人不僅琴藝驚人,武學造詣也十分了得。他從琴曲中悟出了武學的道理,他收了十名弟子,授以武功,這十個弟子在江湖中闖出了大大的名頭,鳳凰琴的秘密不脛而走,江湖震動,人人慾將其據為己有,當時的幾大門派不顧江湖道義,聯合起來搶奪此琴,不料鳳凰琴的威力巨大,將賊人盡數誅滅,這樣一來,鳳凰琴名氣更盛,學武之人哪個不想窺其玄奧,然而畏懼鳳凰琴的威力,不敢明搶。哪成想那位老師傅的九個弟子也起了圖謀鳳凰琴的賊心,唯獨最小的那個弟子對師傅尚有感恩之心,他將九個師兄的狼子野心告訴了師父,那老師傅心灰意冷,設計了一個機關,將自己和九個徒弟困於密室之內,卻將鳳凰琴交給小弟子帶下山去了。那老師傅和九個弟子同歸於盡后,小弟子下山後從此蹤跡全無,五百年來鳳凰琴沒有半點消息,直到三十年前,三十年前。”
陳孝廉說到此處,便不再言語,眼睛望着牆壁悠悠出神。陳婉星道:“這鳳凰琴又如何到了爹爹手中了呢?”高齊心中正有此一問,卻聽陳孝廉道:“那老師傅的小弟子姓吳名上雲下沖,我隱居之前姓吳,這位小弟子自然是咱們家的先祖。”陳孝廉望向北牆,高齊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見那牆上掛着一幅等身的畫像,畫像中一青年男子身穿白衣,焚香撫琴,那琴身黝黑,猶如焦炭,正是鳳凰琴的雌琴,那雄琴放置於雌琴左側,一名羅衫女子垂首於旁。
過了一盞茶功夫,陳孝廉才道:“鳳凰琴上的功夫,我陳家先祖只學了一部分,我父親悟性不高,傳到他老人家手上之時,未能學精,我學到的也不過先祖所學三四成,饒是如此,我想鳳凰琴上所載武功也可與少林、上清諸派一爭長短,只是我輩無緣得見。豈料,父親逝世后,我整理父親遺物,從中發現一本古舊的書冊,細看之下,竟是我陳家先祖拜師之後的武學筆記,上面詳細記錄了先祖學武的經過,雖未有武學招式,卻將先祖的師父傳授武功時的微言大義一一記錄,其中多處提到鳳凰琴的武學奧秘,對修習武功頗多益處。更有一套‘鳳凰陣’實在是精深奧妙至極,可惜我吳家先祖並未記錄這套陣法如何演練,我不死心,窮二十年之功終於悟出了‘鳳凰陣’的妙理。”陳婉星笑道:“爹爹是想用這套陣法對付鬼門?”陳孝廉道:“不錯。若光明正大的交手,我正派人士絲毫不懼,可鬼門行事向來卑鄙,手段毒辣,鬼門閻王武功深不可測,鬼血勾魂針更是令江湖聞風喪膽,此等旁門左道,我正派人士恐難抵禦,想來想去,只有鳳凰陣可與之一戰。”高齊道:“老師,弟子今夜闖入鬼門的營帳,見到了鬼門閻王,見其為人,不似那般卑鄙無恥之人。”陳孝廉道:“你還年少,哪裏知道人心的鬼蜮伎倆。鬼門閻王縱橫江湖之時,你還未出生,他殺人如麻,手段狠辣至極,不知多少人因得罪於他而慘遭滿門荼毒。三十餘年前,HB滄州鐵拳傳人鐵人龍老拳師的長子不過驚了鬼門龍王的座駕,滿門七十餘口,不分男女老幼,僕婦雜役,竟被屠戮殆盡,無一倖免。這樣還不算卑鄙無恥,那如何才算?”高齊見陳孝廉情緒激動,不敢再說下去。
陳孝廉又道:“鳳凰陣變化繁複,絕非一夕之間所能貫通,然強敵環飼,除此也別無良策。現在我就把鳳凰陣的奧秘和要領講給你們。”陳孝廉當下將鳳凰陣如何催動,如何根據琴音出招,以致如何防禦、進攻,相互之間如何配合都一一講解。
陳孝廉以一把普通七弦琴代鳳凰琴,與四人演練了三個時辰,天已大亮。高齊心中疑惑,暗想:“這套陣法平平無奇,未見絲毫威力,陳老師卻說‘這鳳凰陣兩人可使得,四人、八人亦可使得,兩人為一個星位,一個星位包含一鳳一凰兩個子位,一個星位亦可看做一個子位,層層疊疊,若集合六十四個星位,可抵千軍萬馬。’可是方才我四人組成兩個星位,互相之間雖有照應,卻不免互相牽制,竟連原本的武功都無法完全施展,不知如何抵禦鬼門。”高齊正心中疑惑,卻聽陳孝廉道:“時間太短,你四人還不能完全領略這套陣法的奧妙,可惜雌琴不在,雄琴無音,無法實際演練,明日一戰,關乎武林氣運,勝敗難測,整個江湖正派全繫於你四人之手,若果真讓姦邪猖獗,那便是天意了。”
四人演練至天明,忽聽得山下響聲大作。高齊不知為何身處密室之中,外面的聲響依然清晰可辨。陳孝廉道:“鬼門已經開始大舉攻山了,我正派高手尚可抵擋,你四人專心練習陣法,若我正派不敵,鳳凰陣便是最後的希望了。”
陳孝廉與高齊四人在密室之中演練鳳凰陣法,此時,鬼門早已攻破了正派在半山腰的第一道防線。早有人稟告盟主虛明大師,虛明和尚與眾掌門商議,命令各派弟子全部撤回書院,在書院周圍死守嚴防。書院早已立起八塊巨大磁石,鬼門勾魂針盡數被吸附於上。如此厲害的暗器失去了作用,正派人士士氣大振,敗勢稍轉。
眼看鬼門的鬼兵節節敗退,難以抵擋,突然從鬼兵之中殺出十個鬼面人來,那十個人頭戴鬼面,武功也不如何厲害,然而十人圍成陣勢,竟隱隱帶有一股陰森之氣,令人不寒而慄。頃刻之間,正派十幾位高手重傷在那十個鬼面人的手裏。
虛明大師眼見己方又轉劣勢,一時參不透這十個鬼人的奧秘,不免憂從心生。正在這時,上清派主事靈虛道長浮塵一甩,縱身躍入十個鬼人的陣勢之中,上清派弟子見靈虛入陣,紛紛挺劍上前。上清派眾人一入陣,便擺了一個“十”字型,將十個鬼人分成四塊,靈虛身處中心,浮塵左擊右引,那十個鬼人竟隨着旋轉起來。
虛明大師面露微笑,對身旁的智通大師說道:“靈虛道兄技高一籌,瞬間識破了這十人陣法的奧秘。早聞上清派有一套陽極劍陣,乃是同門練劍所用,不能傷敵,未想今日竟遇到鬼門的至陰陣法,正好派上用場。”
果見上清派諸人在靈虛道長的催動下,十字慢慢旋轉,將十個鬼面人裹挾其中,其威頓失。然則上清派這套劍陣雖然精妙,卻無絲毫殺傷力,此陣乃是上清派第一代天師所創,取至陽之道,光明正大之勢。上清派武功合乎陰陽,陽勢為守勢,陰勢為攻勢,以陽極劍陣喂招,能將上清派武功中的陰勢盡數展現,只是這陽極劍陣並無傷人的威力,上清派弟子向來不用之禦敵。此次鬼門的十鬼面人所布的陣法,乃是陰極的陣法,靈虛道長看了那十個鬼人的武功招數,片刻便即識破其中奧秘。
十個鬼面人的陣勢一被牽制,正派氣勢又起。突然書院大門外傳來一陣笑聲,眾人都是心頭一震,那笑聲低沉緩慢,眾人卻聽得清清楚楚,內功定當不凡。那笑聲一起,十個鬼面人倏然後退,兩方人馬紛紛罷斗。
笑聲既止,從書院正門走進一人,鬼門之人紛紛跪倒,齊聲道:“恭迎尊主。”聲勢之大,氣勢之宏,猶如天子降臨。虛明、靈虛、智通以及諸派掌門便知此人定是鬼門閻王無疑了。虛明方丈與靈虛道長對望一眼,心道:“鬼門閻王成名四十餘載,從未有人見過此人真面目,早聞三十餘年前鬼門閻王墜崖身亡,不知這個閻王是真是假。”
那鬼門閻王頭髮花白,面目卻只有四十來歲年紀,手拿摺扇,風度翩翩,若不是出現在此地,無論如何教人難以相信,此人竟是三十餘年前令人聞風喪膽的殺人惡魔鬼門閻王。
鬼門閻王的目光在各派掌門面上一掃,微微一笑,說道:“想來居中三位是少林派掌門虛明大師、上清派掌事靈虛道長、峨眉派掌門智通大師了。”虛明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想必尊駕就是鬼門閻王了。”鬼門閻王笑道:“大師好眼力,正是本座。”虛明道:“素聞鬼門閻王從不以真面目示人,想來我等所見也不是閣下真面目了。”鬼門閻王哈哈一笑,說道:“大師高見,不是對大師及眾位掌門不敬,實是我鬼門門規森嚴,萬望恕罪。”虛明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尊駕真面目是空,假面目亦是空。於我老和尚一般無二。”鬼龍閻王笑道:“大師佛法深湛,本座佩服。大師乃方外之人,得道高僧,四大皆空。本座心有所欲,不知該如何成空啊?”虛明道:“敢問尊駕可有長生之術?”鬼門閻王不知他此問何意,不禁愕然,隨即說道:“想來人活百歲終有一死,本座既非神仙,又無靈藥,自然不能長生。”虛明道:“善哉,善哉,敢問尊駕百年之後,所欲何在?”鬼門閻王乃一代梟雄,向來不畏生死,今日被虛明和尚一問,不禁心內猶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半晌,鬼門閻王才道:“生,尚且難測,死,又如何可知。”他雖如此說,神情卻不似先前那般倨傲,顯然有所觸動。靈虛道:“無量壽佛,貧道上清觀靈虛,久聞鬼門閻王大名,今日得見大慰平生。尊駕英雄豪邁,實乃當世人傑,何必與我武林正道為敵?常言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自古邪不勝正,尊駕的圖謀恐難實現。”鬼門閻王道:“道長此言差矣,自古成王敗寇,何況名門正派難道是自封的嗎?想必SX太行山蒼岩三傑也在山上吧,不知是哪三位?”
鬼門閻王此言一出,從人群中應聲走出三人,當先一人四十來歲,麵皮白凈,風度瀟洒,手執判官筆,面帶微笑,後面兩人都是三十來歲,一個體格健碩,手纏九節鞭,一個身材高大,雙手各握一支銀槍。當先一人說道:“在下盧雲平,這兩位是家弟,不知尊駕有何見教?”鬼門閻王冷笑了一聲,說道:“十年前,你兄弟三人路過大同府,見一民女貌美,便欲強搶,逼得那女子投井自盡,你三人惱羞成怒,殺了一家,可有此事?”盧雲平聽聞此言,臉色大變,隨即又平復如常,他那兩個兄弟心內也是十分驚恐,一臉驚慌。十年前他兄弟三人酒後行路,錯過了進城的時間,借住城外農家,見那農家女貌美,便起了色心,未想那女子寧死不從,投井自盡,這兄弟三人害怕此事傳揚開,被江湖同道所不恥,便一不做二不休,殺了那農家全家,不料隨後發生了一件十分恐怖的事,雖未傷及性命,卻教他兄弟三人十年中寢食不安。此時聽鬼門閻王提起此事,猶如晴天霹靂,三人強自鎮定,都想:“我們一口咬定沒有這回事,料想鬼門閻王一面之詞,天下英雄必定不信。”
盧雲平笑道:“閣下所言恐怕不實,我兄弟三人雖然武功低微,卻向來以除暴安良為己任,天下英雄抬愛,稱我兄弟三人‘蒼岩三傑’,敢問閣下又叫什麼?”鬼門閻王冷笑道:“好一個‘蒼岩三傑’。”門閻王聲音一落,身影一閃,眾人只覺眼前一花,見鬼門閻王已站在原地,笑吟吟的看着蒼岩三傑。眾人看去,見蒼岩三傑胸口的衣服紛紛掉落,露出黝黑的胸膛,三人胸口都有一枚銅錢狀的印記,疤痕深入寸許,眼尖之人一看便知,那是被人用極厲害的手勁打出,硬生生打入胸口,嵌入肋骨,所以才留下這麼怕人的傷疤。眾人見鬼門閻王身法如此迅捷,都是又驚又懼,卻不知他是何用意。鬼門閻王道:“十年前,本座趕赴SX路遇此事,要事在身,不便現身,便摸了三枚銅錢打在三人身上,聊以小懲,本座當時留下了一句話,你三人可還記得?”蒼岩三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心中驚懼之感比之十年前更甚。
那蒼岩三傑的老三竟嚇得瞪大了眼睛,結結巴巴得道:“你…你…你說…十年後…必定取我們的…狗命。”
此言一出,眾人皆知鬼門閻王所言不虛,有的心中暗罵:“這蒼岩三傑真是草包,總算真有其事,也不可親口承認,真是丟盡了名門正派的臉。”精明之人心中卻想:“這鬼門閻王十年之前便已籌劃了今日攻山之事,留着蒼岩三傑的性命,欲以為證,好叫天下英雄難堪,否則以他的武功這三枚銅錢必定早已要了三人的性命。此人城府之深,計謀之遠,當真可怕。”
眾人心中正咒罵不已,卻見鬼門閻王左手一揮,眼尖之人暗叫不好,待要相救,卻見蒼岩三傑摔倒在地,頭蓋骨都被石子打碎,鮮血和腦漿迸濺。正派之人見他揮袖殺人,舉重若輕,不禁都按住了兵刃,退後數步。縱有心緒不平之人也不敢上前指責,一來忌憚鬼門閻王武功高強,二來蒼岩三傑做了這等無恥之事,誰也不願管這閑事。鬼門閻王哈哈大笑,說道:“我等既非故交,也非新友,不需敘舊。本座此番前來,不為別的,有一故人隱居於此,甚是思念,特來拜會。”靈虛心知他之故人所指,卻道:“我輩凡俗,不知哪一位是尊駕故人?”鬼門閻王道:“我這位故人乃是三十餘年前名震江湖的武林豪傑,人稱‘一刀絕命’的吳世亮吳大俠。”虛明道:“阿彌陀佛,吳大俠三十餘年前早已匿跡江湖,三十餘年來音訊全無,此地並無尊駕故人。”鬼門閻王道:“本座等了三十年,志在必得,大師何必打誑語。本座縱橫江湖,從未敗過一招一式,三十年前我敗在吳大俠手上,至今重傷未愈,三十年來日日夜夜便想着今日與故人一敘,無論如何本座今日要見到吳大俠,誰敢阻擋?”鬼門閻王口出挑戰之言,目光又向人群中掃去,氣勢逼人。正派人士不禁有人心驚膽寒,退後數步。虛明口喧佛號,向前邁了一步,靈虛道長浮塵一甩,也向前邁了一步,智通和尚同時邁步向前。各派掌門此時那肯示弱,皆向前邁了一步。鬼門閻王突然哈哈大笑,聲音只震得屋頂瓦片紛紛碎裂,內功不濟者站立不穩,吐血倒地。眾人暗道:“這老魔頭內功竟如此之強。”
虛明急運真氣于丹田,念了一聲佛號,靈虛隨即念了一聲“無量壽佛”,智通接着念了一聲佛號,三人循環往複,罡氣傾吐,與鬼門閻王內勁一碰,四人身子都是一震,便不在催動內力。四人內力相較,正派的三大高手不禁心下駭然,暗道:“這老魔頭內功如此之強,若單打獨鬥,我正派之士無一是其敵手。”那鬼門閻王也是心頭一震,暗思:“想我苦練三十年,原想可以一舉擊敗這些所謂名門正派,豈料單這三人,也無必勝的把握,竊不可小看了這些人。”
鬼門閻王心知憑一己之力萬不能取勝,若再拖延,恐生變故,便大呼一聲道:“佈陣。”他話音一落,從身後閃出十個鬼面人,十人各執一面黑色三角旗,旗上綉着白色骷髏頭,陰森可怖。正派人士皆知這是鬼門的“鬼旗”,江湖素有“鬼旗一出,天下大亂”之語,眾人見了,無不悚然動容。
卻見那十個鬼面人東一晃西一晃圍成了一個大圓,兩人站在垓心,十人各自揮動鬼旗,鬼門散眾將這十人團團圍住,鬼旗一動,圍在四周的鬼門門眾據旗而動,看似錯亂無章,實則法度嚴謹,暗藏玄機。
虛明和尚見這陣法眼生,知道不可小覷,轉頭對靈虛和智通道:“道兄和大師可見過這陣法?”二人凝思半晌,皆搖頭道:“此等陣法,變換無章,當真從所未見。”三人正不知如何破解,見十個鬼面人鬼旗同時向前一揮,陣勢漸漸向前催動,隱隱帶有一股陰森之氣。
靈虛厲聲道:“大家小心。峨眉、崑崙、崆峒、嵩山四派防守左側,上清、點倉、嶗山、華山四派防守右側,少林率領其餘諸門派壓住陣腳。”靈虛此言一出,諸門派掌門皆知生死繫於一線,不敢多想,當即按照吩咐擺開陣勢,奮力抵抗。哪知雙方短兵相接,正派之人便被陰森之氣所迷惑,潰不成軍,不過片刻,死傷過半,縱使武功高強之人也接連負傷。
鬼門閻王飛身書院門牆之上,見勝利在即,縱聲大笑。突然,四把飛刀迎面飛來,速度奇快,劈空之聲極為凌厲,鬼門閻王也不閃避,待飛刀飛至面前尺許,大袖一揮,便將飛刀盡數撥落。鬼門閻王見飛刀來勢力道兇猛,後勁十足,便知發飛刀之人定是陳孝廉,心中一喜。當即下令休戰,十個鬼面人鬼旗倒揮,瞬間止了爭鬥。鬼門罷斗,正派群雄早已求之不得,紛紛執兵刃後退,見鬼門果然不再進攻,方稍減警惕之心,受傷之人各自施藥自救。
鬼門閻王高聲說道:“吳兄,一別三十年,你隱居於此,可清閑得很啊!”眾人循聲望去,見書院屋頂之上不知何時站了五人,正是陳孝廉、高齊、林之奇以及陳氏姐妹,陳孝廉坐於屋脊之上,膝上放着一把形似鳳凰的木琴,神色凄然,說道:“尊駕別來無恙,三十年不見,武功更勝往昔,真是可喜可賀。”鬼門閻王道:“吳兄不必客套,三十年前,本座從吳兄府上借來鳳凰琴,苦思三十載,也未能參悟其中奧秘,未想陳兄渺無音訊,難以請教,若不是三年前陳兄巧施妙手救了九龍鞭石堅,恐怕本座要含恨九泉了。”
陳孝廉聽了石堅的名字,心中一凜,暗嘆:“原來如此,我隱居三十年,原想可以躲過此節,豈料一時救人心切,招致此禍,當真是天意啊!”原來三年前,陳孝廉在嶽麓山下遇見一受傷極重之人,他通曉醫理,悉心救治,那人漸漸復原,不料某一日,那人卻被一黑衣人所殺,陳孝廉直追下山,豈料那黑衣人輕功甚高,眼看便追不上了,陳孝廉從懷中摸出一把飛刀,施展平生絕技,一刀釘在那人後心,那黑衣人立時氣絕身亡。陳孝廉檢視那黑衣人全身,未發現能證明此人身份的物事,只得將其草草掩埋。想來那人是鬼門的人,陳孝廉即使將飛刀取回,那飛刀的傷口卻暴露了他的行蹤。只是未料那鬼門閻王竟為此籌劃了兩年,其用心不可謂不深。
陳孝廉道:“閣下縱橫一生,如今已垂垂老矣,生死乃人之天數,縱然兩把鳳凰琴也難以逆天,閣下何苦如此執着呢?”鬼門閻王哈哈一笑,說道:“今日山上之人,有多少人是打着正義的旗號實則卻為了了搶奪鳳凰琴而來?他們搶得本座就搶不得?”陳孝廉暗思:“此言倒是不錯,這些名門正派之中,不知多少人也是為了此琴而來。”陳孝廉冷冷一笑,說道:“三十年前你搶去的那把琴在何處?”鬼門閻王大袖一揮,當即有手下抬出一個紅木大箱,從中取出一把黑色木琴。陳孝廉當即撥動琴弦,琴聲與普通木琴一般無二。鬼門閻王面露喜色,說道:“原來這鳳凰琴要雌雄一處,方才能夠彈奏出音樂。”陳孝廉道:“此琴尚有奧妙,可謂造化神功,日月之靈,我輩凡俗實不該褻瀆前輩心血。”鬼門閻王道:“本座願聞其詳。”
陳孝廉右手輕撫,鳳凰琴立即發出“爭”的一聲,群雄聳動,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響,生怕擾了這千古難聞之妙音。陳孝廉左手又在琴上一撥,琴聲立轉柔和,隨即便是一支悠揚婉轉的曲子彈了出來。突然,曲聲陡轉凄厲,高齊四人長劍平伸,腳下一踏,飛身而下,直撲地面。鬼門閻王心中一喜,料之定是鳳凰琴的妙用。當即揮動令旗,那十個鬼王不敢怠慢,旋即各自揮動手中令旗,催動陣勢。
高齊四人一入陣,陳孝廉雙手撫琴,彈奏的竟是《鳳求凰》。高齊四人長劍越舞越快,劍勢凌厲無比,頃刻間數十人便死於劍下,陣勢立破,只把旁觀的眾人看的目眩神馳,各自暗嘆:“世間竟有如此精妙的劍陣!”
鬼門閻王更是驚喜參半,驚得是“鳳凰琴”的威力令己方陣法一敗塗地,縱然自己親自對陣,也必然慘敗,喜的是終於見到了此琴的真實威力,一生之願得以實現。鬼門閻王長嘯一聲,右手掌向上劃了一圈,左手掌隨即向下劃了一圈,真氣所致,長袖鼓起。那鬼門閻王身材高大,長須及胸,此時全身真氣充沛,外袍鼓起,鬚髮橫飛,陳婉星畢竟年紀尚小,見了他這副模樣,心中自是十分害怕,不禁退後了一步。鬼門閻王一眼望見,立即一掌向陳婉星拍去。陳孝廉左手按節捻弦,右手急彈武弦,高齊四人腳下一點,向後飄去。鬼門閻王變掌為爪,又向陳婉星抓去。高齊三人聞琴而動,長劍分別刺向鬼門閻王太陽穴和脊背,陳婉星此時不再後退,挺劍直刺鬼門閻王的眉心。那鬼門閻王利爪之下,縱躲得過陳婉星的長劍,也必然躲不過身後和兩側的凌厲攻勢,當即不及細想,身體突然前傾,匍伏於地,手掌在地下拍,整個人像利劍一樣從陳婉星的身側竄了出去。鬼門閻王這一竄,實是狼狽之極,以他武林大家的地位,寧與對手全力一拼,也絕不會做絲毫狼狽的之態,縱使逃得性命,也極感恥辱。
鬼門閻王逃得性命,早已驚出一身冷汗。他自負武功高強,當世罕逢敵手,“鳳凰琴”的威力再強,也絕不至一招便落敗,哪料想若不是陳婉瑩武功尚淺,四人的“鳳凰琴”武功初練未精,一招便即喪了性命。
鬼門閻王不敢再大意,從懷中掏出一柄短劍,劍身一尺來長,呈碧綠色,一看便知是難得的寶物。他手持短劍,一個起落便到了陳婉星身前,他早已打定主意,要想破了四人的劍陣,必須先除掉武功最弱的陳婉星,是以招招攻向她的要害。高齊三人按琴音出招,立即護住了陳婉星,長劍舞動,周身防衛的無絲毫破綻。
一旁的各派人眾,見“鳳凰琴”催動的劍法如此精妙,不禁心馳神往,竟連喝彩聲都哽在了咽喉。
鬼門閻王與高齊四人鬥了幾個回合,皆因四人劍法初練,險中逃生,饒是如此,心中早已叫苦連連,暗嘆:“我命休矣!”他此時已是無路可退,倏然短劍上下翻飛,但見他周身劍光環繞,人影劍影合二為一,猶如一團火光。各派武功高強之人見鬼門閻王使出這一招不禁心下暗佩,雖是敵我分明,卻難以抑制讚歎之情。眾人皆自嘆各自劍法無此造詣。
只見鬼門閻王運起十成內力,只憑一柄短劍牽制住了高齊四人,四人苦於內功參差不齊,無法與之對抗,心內暗暗焦急,只得按琴音指示出招,不敢絲毫怠慢。突然陳孝廉在文弦連彈三聲,又在武弦上連彈三聲,高齊心中大疑,文弦三聲是命令自己立即繞敵人之後,武弦三聲是命令其餘三人前面誘敵,可是此時高齊正在鬼門閻王斜對面,繞道後面尚隔着陳婉月,此時此刻實難辦到,不知老師為何突然下此命令。他情急之下喊道:“婉星,西北乾位。”陳婉星慌亂之中聽到高齊的指示,先是一愣,立即會意,與林之奇調換了方位,引得鬼門閻王背向高齊。原來昔年高齊傳授陳婉星上清劍法,有一招“野舟橫渡”她總是記不住方位,高齊耐心給她講解後天八卦方位,並用稻草人作為標記,待方位互換時,高齊便在一旁出言提醒,這“西北乾位”便是當時劍招中的關鍵,講究步法穩准,位置精確,若被敵人搶得先機,這一招便失去了威力,此時高齊喊出這四個人,陳婉星心中陡然一驚,還道高齊念起舊日情景,然她聰明靈秀,心念一轉便即明白。
此時鬼門閻王背向高齊,陳孝廉琴音變換,儼然不講樂理,越彈越快,林之奇長劍一抖,一招“一葦渡江”將鬼門閻王左側封住,這一招是南少林達摩神劍中的絕技,長劍直刺,看似平平無奇,實則包含諸般變化,一劍刺出,四平八穩,力道奇猛,后招不斷。鬼門閻王不敢大意,左手袖袍揮出,使了一招“袖裏乾坤”,這一招同樣是變化多端,以之拆解“一葦渡江”原可抵擋,熟料陳婉月使了一招“八仙過海”,此招是上清派“八仙劍”的最後一招,實是上清派最上乘的劍法,陳婉月此招學自陳婉星,然而此時造詣遠在陳婉星之上。她一招使出,劍光霍霍,一劍化作八個光圈,縱是旁觀的上清派主事靈虛真人也不禁大驚,此招劍法即使上清派弟子沒個十年八年的苦工也難以練成,未想眼前這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竟使得爐火純青。他哪裏知道,陳婉月聰明才智遠在其妹之上,兼之所學武功又少,兩三年間便把這一招的精髓盡數領悟。林之奇、陳婉月一左一右將鬼門閻王逼在中間,鬼門閻王正欲拆解,忽聽背後掌風颯颯,饒是他武功卓絕,應變奇速,此時此刻也束手無策,只得回掌硬接,同時右手短劍向林之奇長劍上一引。他手掌與高齊手掌一碰,立即催動內力,高齊頓感一股陰柔之力從掌心傳來,急忙運起十成功力相抗。
鬼門閻王左掌與高齊手掌相抵,右手短劍削斷了林之奇的劍尖,鬼門閻王在那斷劍上一撥,那斷劍竟以凌厲之勢插向林之奇心口,斷劍力道甚猛,林之奇竟站立不住,摔在地上。眾人眼見那柄斷劍正中林之奇心口,不禁驚呼,料想他必死無疑。哪知那斷劍竟只割破了林之奇的外衣,掉在了地上。原來高齊將陳孝廉贈給他的金蟬衣偷偷放在了陳婉星房間,陳婉星自然識得家傳寶貝,還道是父親顧念她的安危,才將寶衣與她,然而她此時對林之奇愛戀至深,便又將這件刀槍不入的寶衣騙與林之奇穿在身上,不想此時竟救了林之奇的性命。饒是如此,林之奇的心口被這柄斷劍震得奇痛無比,再也爬不起來。
鬼門閻王掌拒高齊,劍傷林之奇,大展神威,卻再也無法防禦陳婉月姐妹。就在此時,陳婉星一劍刺穿了鬼門閻王的右肩,那鬼門閻王後背吃痛,狂性大發,急催掌力,將高齊震退,猛地一轉身,陳婉星手中長劍立斷。鬼門閻王身受重傷,吐出幾口鮮血,眼睛圓睜,狂笑着一掌劈向陳婉星,陳婉星見了他這副面孔,早已嚇得臉色慘白,全身顫抖。林之奇受傷頗重,高齊被鬼門閻王一掌震退,氣血翻湧,吐了幾口血,兩人見陳婉星危在旦夕,不知躲避,都有心相救,卻哪裏還有絲毫力氣。旁觀的武林名宿也有心相救,然而一來相距太遠,二來此番變故太快,誰也未料到在“鳳凰琴”精妙的劍陣之下,鬼門閻王竟連傷兩人,絲毫未做救人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