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說話的原子筆
?「知道自己是什麼嗎?」
我似乎還活着。
還聽得見震耳欲聾的聲音自四周響起。
那道渾厚巨聲再一次撞擊耳膜,使我完全清醒過來。
……這裏是?
目光所見的周遭模糊不清,我的意識尚無法集中仍昏眩。待一陣才發現將我全身照亮的異常刺眼光芒,是前方的環狀照明燈。
我反射地伸手遮住那白光,卻驚覺雙臂緊貼身體被捆綁在一張床上。透明的玻璃罩將我封在裏面。
我緊張的張望四周。兩位身穿白長袍戴白網帽像護士的人,站在身體的側邊。其中一位身高較左邊那位矮小,她捧着似是記錄板的東西,右手拿着一支筆說:
「這東西不會說話。懷疑在變化時發聲系統未演化完全,為確認,再次提問。試問:你聽得懂我說的話嗎?」
我嘗試開口,喉嚨卻乾燥到只能「嗯嗯啊啊」斷斷續續的發聲。
我覺得身體跟以往感受不太一樣,變得很重,變得極度害怕外界的刺激。
普通的說話聲不用說,細微的摩擦聲都讓我神經繃緊。或許身處在陌生環境的關係而滿心戒備,感覺較往常纖細。但我仍認為感官似乎不同以往的敏銳。
現在所在的地方充滿着違和感。
若是十年以前,這是很自然的。就現代而言,人類生活習慣已有很大轉變,要一個空間完全沒有「喰獸器具」是絕不可能的,就連貌似醫護員的人手握的筆,竟是很早以前就絕版的原子筆。
何況我當時身負重傷,即使手術成功,為防止傷口感染並讓其加速復原就需要醫療型喰獸的輔助。像這樣只靠舊時代的點滴給予營養會不會有點太沒效率了……。
我又發現一件事,為了注入點滴插入針頭的右臂好像……怎麼說呢,比平常來得瘦弱。浮顯紫青色血管的皮膚白皙到感覺像死人才會有的顏色。
因為受傷虛弱的關係嗎?卻有點出乎意料。
還有,我又不是什麼危險人物,為什麼把我綁起來?
「你、你們是誰……把我困在這裏做什麼?」
我勉強擠出含糊的聲音,情緒顯得激動。
「發聲系統正常,確認。辨別事物能力,確認。身份認知,不明。目前反應在電子訊號顯示器上為慌張,因此,開始判斷是否給予注射鎮定藥劑。」
「回答我的問題!」
「電子訊號顯示此生物血壓在上升,評斷原因為被冷落而心情浮躁所造成。看來此生物有初步的社交概念。」
體型矮小的白袍人不理會我的提問。
我就像實驗的生物一樣,被研究員不斷投入新的刺激,好看該物體作何反應。或許對受重傷陷入昏迷的病患,需做安全測試確認是否有因腦缺氧而影響智力,但會不會有點做過頭了?
白袍人身軀細瘦矮小,是位女性,年紀非常輕,可能跟我同齡或大幾歲。她忙着將剛才無理的從我身上獲取的情報填寫在紙上。
她微挺鼻樑掛着紅框眼鏡。黃鏡片底藏不住的冷漠眼神,直視手捧的紀錄本。
「我不知道妳是誰?妳有着吸引人的眼睛。就我來看,會那麼說的傢伙都是蠢蛋。說穿了,一切不過是個假象,實際靠近一看,根本是一點內涵也沒有。」
紅鏡框的女人仍無應答。另位白袍人提議是否注射鎮定劑,她則搖搖頭,埋首繼續寫着表單。
我眼睛已習慣掛燈刺眼的光,能看得見它上方挑得老高的黑色天花板。那面板牆有藍色的光影印在上方不斷晃動。
我再看向包圍床鋪的白牆——一層薄薄的由黑色地板隙縫升起的屏幕。從屏幕與屏幕的夾縫望過去,看見散發金屬鈍重質感的地板。水藍的光影也印射在那滾動。
機器運轉與金屬碰撞,清晰地透進包覆我的屏幕,迴響着。
搞不好很多跟我一樣被裝入玻璃櫃裏的人,就躺在屏幕隔壁。
從那兩人的裝扮與冷淡態度,以及對我的奇怪評定來猜測,這裏似乎不是醫院,反倒像座寬闊的大型實驗場。我是實驗體之一,怕檢測時受打擾暫時與四周的事物區隔。
我想起身察看曾被尖木刺穿的側腹,但捆綁全身的皮帶阻礙了我的行動。我身上裹着綠色病患服遮蔽了傷口處,憑感覺,該部位沒有任何不適,就像沒受傷。
我在昏迷時,應該有接受過治療,可之後究竟被帶往哪了?
薛丁爾家族的人知道自己重視的繼承人被移動,難道不會制止嗎?難道不知道你家少爺似乎因意外錯過「考試」而面臨補考危機嗎?
還有、還有,最重要的妹妹奈里妳現在在何方?安全嗎?快過來給我看看,好讓我安心一下好嗎?
真是太不幸運了。
我可一點不想被研究。
究竟是誰研究誰呢?我要你們兩位弄個明白。
我替自己在此不安事態保有理性,深感佩服。
我對着那位在小鵝臉戴上紅眼鏡框的女性眯細了雙眼,挑撥地說:
「看似冷淡無情的面容,其實偽裝的吧。為保護自己,內心即便被看穿,也要故作無動於衷,好讓人懷疑自己是否判斷錯了。這無疑是害怕與人交流,以不作表態來隱藏內心的幼稚行為。」
紅鏡框女性面無表情,彷彿如同我說的,她是故意那麼做,好讓我猜不到她的想法。為使我渴求答案,急於尋找而陷入慌亂。
要反制她,我只要假裝相信自身評斷是正確的就好。
不執着事實的真相,佯裝確信的過程中,時刻觀察對方的肢體動作與臉部細微變化再做反應,是最好的應付辦法。
「我說中了吧。因為妳習慣性的以不回答做答覆,且不知不覺愛上藉此觀察對方反應的過程。為什麼會愛上呢?是因為有被研究的經歷吧,所以現在假裝自己是神,觀察飼養的寵物,看看他在環境下如何行動……妳一定覺得那是非常有趣的事吧。」
紅鏡框女性仍不開口,卻停下撰寫到一半的表單。
另一位白袍人原本一直陪在旁邊觀望,卻突然有動作。裝載醫療物品車子停放右側,他伸手拿取放在上頭的工具。
他撕開包裝,拿出注射筒針頭一對準玻璃瓶口,就插入抽取藥劑。
「那東西太多話了。要給他嘗嘗苦頭。」
紅鏡框女性馬上阻擋他衝動行事。
我強烈感受到他們不把我當成一回事的目光……更準確點,是不當人看待。
那確實……讓人火大。
「咦?我說中了嗎?原來,妳真的被人研究(弄)過……」
那句話摧毀紅鏡框女性的理性。
她原先站在冷靜一方,制止看不下去的旁側友人慾代替她處刑我。現在她反氣不過,直接親自下手。
只見紅鏡框女性將記錄板和原子筆往隨側人一甩,蠻橫地搶來注射器,二話不說,就往我點滴袋注入。
藥劑很快沿着管子進入體內。
我突然感到昏昏沉沉。
不到幾秒,我閉上沉重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