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淳風
王珪着一個小廝去趙天殤處要了一本周身穴道圖解。又把一個用蠟紙包裹着放在竹筒中的皮卷一同交給李憑。王珪本打算將蹉跎勁的內功逐條講給他,沒想到李憑竟然識字,便直接將這兩個一股腦扔給了他。讓他對李憑的來歷,也充滿好奇,但終究克制住,沒有問出來。
穴道圖解,主要介紹的周身穴道分佈,甚是粗淺,不要說對於王家,即便是對於鐵劍門也屬於粗淺的東西。但若非王珪替之討要,李憑須得入鐵劍門一段時間,才有機會學習。
另一卷皮卷,不知是什麼皮製成,纖薄堅韌異常,上面勾畫所載,便是那蹉跎勁了。卷內記載了蹉跎勁特有氣感養成的方法、周身大脈的打通順序和運氣方式。幸好經過半年的生活,李憑對於這些繁體字,已經完全與簡體字對上了號。若是按照半年前他所謂的“識字”,練皮卷上的內功,肯定是練差了的。
若放在穿越之前,有人和李憑講氣感、講運氣,接受唯物主義教育的他,估計即便是練上一百年,也休想讓他練出氣感來。但經過律津半年來的生活,見識了白雲樓比武和王離抱着人從大街上跳到二樓,李憑已經對氣感深信不疑,甚至比其他人懷着更加虔誠、認真的心。
王珪着李憑回去看,不懂的隨時問他。李憑說出內功修鍊動輒走火入魔的擔心,卻引得王珪一番恥笑。原來,內功修鍊剛入門,短時間能有氣感已算實屬不易,若能那麼快走火入魔,也算是練武奇才。
時間漸久,王珪說話間已是隱隱有痛楚表情。李憑連連作罷,不再聊天,仔細叮囑,讓王珪養傷。
辭別王珪,巳時已經過半。早上還是刺眼的太陽,此刻卻已升騰至淡淡的雲霧間,光線轉成白色,天氣也逐漸悶熱起來,人心燥燥。李憑下樓時,樓下的守衛正在準備冰塊,幾個碩大的冰塊已經在樓下,正待運上二樓。
律津小鎮外。
一個近百人的車隊正緩緩向小鎮而來。
鄭潛今天心情不錯。馬上要到律津,想到終於要結束這種慢如牛的行進方式,鄭潛甚至要有一種縱馬狂奔的衝動。作為本次的領隊,從開始出鄭潛的心情就糟糕透了。身為鄭家年輕一帶的領軍人物,一個不足百人的車馬隊怎麼帶都不在話下,讓他頭疼的是車隊裏的……
正想着,長隊居中的一輛馬車裏,傳來女孩子脆聲聲“潛哥,潛哥”的呼喊。聲音喊得清脆,鄭潛聽到卻是眉頭皺起來。
鄭潛駁馬幾步來到車前,馬車內站出個十五六歲模樣身着一件火紅勁裝的少女。此時,大秦天下以胖為美,這少女卻體態勻稱,身量欣長,站在車頭,烏黑秀如瀑,垂在香肩,手持一根金絲與牛皮絡成的馬鞭,偏着頭居高臨下,笑兮兮的看着鄭潛。
“潛哥,這一路我沒惹事,馬上快到律津了,我可不能在車裏一直憋着了。”說罷,瞪着眼咬牙切齒的看着鄭潛。
少女把鄭潛看得頭都大了,扭身向前面的一輛車喊,“六爺爺,你看看綾兒啊。”這鄭潛喊得切切,前面的車內卻是一點聲音也無。少女揚起可愛的小下巴,挑釁似的看向馬上端坐的鄭潛,眼中閃過勝利的笑意。“快,讓我下車。”
“鄭綾兒,你給我老實去車裏獃著。別以為六爺爺捨不得管你,我就不會揍你。”鄭潛色厲內荏的喊到。
“好呀,好呀,來打。”鄭綾兒見鄭潛說出這句話,臉上露出興奮的笑意,也不見太大的動作,紅衣少女一個輕盈的旋身,已經穩穩落在鄭潛馬的側面。右手手中馬鞭抖的筆直,逕自向鄭潛腿上的風市穴點去。
鄭潛長劍在鞘,輕輕豎起,用劍鞘前端向鞭梢撥去。那鄭綾兒馬鞭去向不變,“啪”的一下,劍鞘與鞭梢相磕,鞭梢順勢纏在劍鞘上。鄭綾兒手腕用力,向後一扯,“嗆啷”一聲脆響,卻是鄭綾兒把鄭潛劍鞘拔去。鄭潛氣惱,手中長劍直送,直接刺向鄭綾兒持鞭手腕。”啊”劍勢未到,鄭綾兒已經尖叫起來。
”六爺爺,鄭潛和我動劍。“鄭潛氣的眼前徒然一黑。手中長劍由直刺改為側拍,向鄭綾兒手背拍去。眼見長劍將至,鄭綾兒卻不閃躲,直將手揚起,手背向長劍迎去。
眼見得少女手背將被長劍拍中,鄭潛無奈,只得變招,手肘下沉,長劍借勢收回。這兩下,二人雖是打鬧,但兔起鶻落之間,少年人變招圓轉,已現大家風範。鄭潛收劍,一側空門打開,那少女揚起的手臂,順勢下落,卷着劍鞘,直擊打在鄭潛馬屁股上。這下抽的響亮,在無聲前行的隊伍中顯得尤為刺耳,附近幾個家將聞聲望過來,見得是紅衣少女出手,又連忙扭過臉去。
鄭潛坐騎是一匹純白色高頭大宛馬,平時有專人負責照看,便是他自己也從未捨得如此抽打。那馬靈性十足,但終究不是戰馬,猝然受此重擊,咴咴長嘶,人立而起。那鄭潛面色一正,氣沉丹田,身上瞬間爆出強大氣勢,雙手緊拉韁繩,已在一瞬將白馬壓牢牢制住。鄭潛心疼愛馬,又忙回頭看馬的傷處。
“潛哥,好俊功夫。”紅衣少女鄭綾兒在抽了白馬一鞭子后,已經回身跳到馬車上坐了下來。見鄭潛很快壓制了驚馬,連連鼓掌道。
“夠了。”前面車裏傳出一個老年人低沉的聲音。鄭潛怒目向鄭綾兒,方欲作,聽得此聲,只得停下來。“胡鬧。”
鄭潛看着坐在馬車沿上的紅衣少女一陣火大,那鄭綾兒笑得眼睛彎彎,衝著鄭潛做了個無聲的嘴型,分明是“活該”兩個字。看得鄭潛又是一陣氣急。
“過來。”隔着車廂,老人的聲音清晰的傳到兩人耳內。二人收斂心情,各自下馬下車,快步追向前面的馬車。
“此次九派大會,潛兒你是要帶領弟弟妹妹嶄露頭角的,怎還和妹妹這麼打?”
“綾兒,咱鄭家的女子,最是溫婉。此次襄陽的大會,有幾家的娃娃可是衝著你才來的。你要再這麼……”
“六爺爺,六爺爺,車裏太悶了,您也出來透氣吧……”紅衣少女鄭綾兒聽老人開口教訓鄭潛還幸災樂禍,沒想到老人各打五十大板,話頭直接轉到自己頭上來,並且講的還是更過分的婚姻大事。嚇得她連忙出聲將老人話頭截住,飛步上前,打開車門,伸手去接老人。
這是一輛外觀與其他無異的馬車,車廂內部寬大而舒服。雪白的波斯長絨地毯鋪滿馬車底,若有若無的西域熏香中,一個瘦小的銀老者身着寬大麻衣閉眼靜坐其中。一冊泛黃古卷倒扣在腿邊,一串長長磨得亮的虎墨沉香佛珠,在老人左手掌中和手腕間如蛇般飛快盤桓,寂而無聲。
“六爺爺。”看見老人的身影,鄭潛連忙低身行禮,“那公孫無想確是有真本事,出前就和我說最近有雨。看着天氣悶成這樣,果要下雨了。我一會兒讓隊伍加快前行,咱們在申時抵達律津。可好?”
“你定。”老人眼未睜,動也不動的答道。
馬蹄陣陣,車輪滾滾,一行人就在這有雨將至的上午,向律津。
李憑回到白雲樓後院時,王老先生剛剛與襄陽鐵劍門來的廚子一起核對完菜品。見到李憑過來,與廚子招呼幾句后,便向他走來。
“王家少爺的傷,問題不大了吧?”王老先生低聲詢問道。
“王珪的身體素質較好,狀況不錯。”面對一直滿懷尊敬的王老先生,李憑欠身回到。
“你此番救治了王家少爺,以後少不了要和那些貴人打些交道。如沒有個字,想來不免讓人輕看幾分。老夫不材,讀過些書,若不嫌棄,便給你取個字。和貴人相處的時候,也有個稱呼,如何?”王老先生慈愛的看着這個眼前一直看不太懂的少年,緩緩和聲徵詢。
“長者賜字,李憑深感榮幸。”李憑心中一暖,知道王老先生雖不清楚王離、王珪真實身份,卻從鄭欽對於他們的態度猜出一二。希望自己能夠籍此脫離酒樓夥計的身份,故給自己取字,使得他能夠被高看一眼。
見李憑識得其中關節,王老先生甚是滿意,“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我見你生性率真,行事一貫跳脫,不拘常理。雖則讀書識理,但言語間少乏淳古之風。故取“淳風”二字。”
“乏淳古之風。”李憑心裏念叨着,我這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裏的社會主義精英,肯定是缺乏淳古之風,你老人家慧眼看的倒是明白。“淳風,淳古之風。李憑李淳風!?”李憑念叨着,倒吸了口涼氣,李淳風這個名字可夠霸氣的啊。偷眼看向王老先生,見老先生並未因給自己起李淳風這麼牛的名字而面帶異色。想來也是,那歷史上的李淳風若是存在,至今已快百年,這信息不達的時代,未必人人都識,更何況這小鎮上的一位老先生。是自己少見多怪了。
那王老先生見李憑偷望自己后,低頭不語,還以為他不明此字之意,解釋道“淳風,憑淳古之風,彬彬而有禮。你看如何?”
“謝先生賜字。”
如同前世小時候,獲得期盼已久玩具的欣喜;如同經過幾十年努力,獲得自己事業成功時刻的寧靜。當前世的過往逐漸遠去,只留下深深的記憶藏在靈魂深處,今世的生活烙印在這個年輕的身體與逐漸新生的心靈上層層疊疊的展開和刻畫,這一刻作為“少年人”的李憑,心裏安安靜靜的欣喜着。深深的向王老先生鞠下躬,感激着。在融入這個世界的過程中,他一點一點的感受着周圍人們傳達過來的滴滴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