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神仙局外的神仙局
山坡上的事情發生在轉瞬之間，走向完全出乎了李憑和七迦子的意料，待二人明白過來的時候，林大柱已經晃着噴血的身體向山坡下跑去。
消瘦騎手避開了山坡上那些人的視線，卻避不開對面山坡上的李憑。林大柱被短刀插進脖子的時候，遠遠山坡上的李憑看得真切。
山坳里，林大柱沒有了頭的屍體倒在地上，血已經在跑下山坡的時候一路流盡，有些剩餘潺潺的流，潤濕了山坡上的黃土。
風逐漸大了起來。
山坡上，李憑保持在着將要衝出去的姿勢，被七迦子點啞穴和周身幾個大穴，匍匐在雜草間，動彈不得。李憑只覺得頭像是被轟隆隆馬車攆過，睚眥盡裂。
變化來的突然，便是七迦子也沒有想到鐵劍門這麼快就把林大柱殺掉。七迦子隔着空谷，看着對面山上鐵劍門的幫眾嘖嘖感嘆。
看着額頭血管蹦出的李憑，七迦子蹲下身，拍着李憑的肩膀，淡然道，“你衝過去也是於事無補，就憑你的武功，若是拿一把鐵釺和一個人單打獨鬥，還有可能贏。現在那邊那麼多人，就這麼衝過去，那幾個人殺了你還是綽綽有餘的。”
穴道被制住的李憑，心血翻騰了數翻，卻是終於回落了下來。李憑又何嘗不知自己衝出去是以卵擊石。只是看着林哥就這樣死在自己面前，他本能的反應就是衝出去。
山谷對過，鐵劍門還在有條不紊的屠殺着指月門的家眷，然而，這些已經在李憑的關注之內了，時間緩緩流逝，對於李憑來說彷彿過了數年那般漫長。
李憑俯在地上，眼神與心裏的七分悲愴、三分暴虐衝突着、激蕩着，無處發散，一點點向骨子裏沉積，侵蝕着一顆來着另外一個世界原本簡單不曾沾染殺戮的心靈。
七迦子看着渾身散發著悲愴氣息的李憑，無法理解李憑這種對於身邊人的多餘情緒。
“我現在解開你穴道，若是你還有異動，我是不會讓你落在他們的手中的。”七迦子看着李憑眼中的血色逐漸退去，知道這個少年人的所有的恨意都埋在心底了。這七迦子在暗處窺探着襄陽，攪風攪雨，唯一所憑的就是不在各方勢力的名單之上，這李憑但凡有一點風險把他暴露出來，滅口是必須的。
“為什麼？”七迦子運指如風，把李憑的穴道點開，少年還保持着俯在地下的姿勢，輕輕的開口道。
“什麼為什麼？”
“鐵劍門為什麼要殺林哥？”李憑慢慢坐了起來自言自語，也不想七迦子能夠回答。
“幾日前，在那松鶴樓上，鄭家公子鄭潛慘死，有一些證據指向有人在律津下了毒，那鄭家便下手屠滅了律津小鎮。這種事情——”
“律津下的毒？”李憑心中浮現了律津小巷子裏那個身影。還是有人下毒了么？會是什麼人呢？
七迦子貌似不經意的掃過李憑的雙眼，把李憑此刻的遲疑盡收眼底，繼續說著，“屠殺過程中，卻是殺出了個高手，鄭家人折損了很多。”
七迦子說到這裏，自然是引出丁師傅的重頭戲，七迦子卻是在李憑眼中到了茫然。
“白雲樓的人，全死了？”固然已經知道了律津被屠，李憑仍然問了一句。
“沒有。”看着李憑繼續火熱起來的目光，七迦子繼續講着，“白雲樓的人？那個高手就是白雲樓殺出來的。”
“白雲樓里殺出來的？”
七迦子拿到李憑情報的那一刻，便從來就沒有把李憑當作少年人看待，此刻提及半步宗師，就是想看看李憑對於這個事情的反應。
“當夜，有個高手在律津，反殺了鄭家一下。”七迦子說完這句話，眼睛死死的盯住李憑，“那個高手，便是白雲樓里的廚子。”
“白雲樓的廚子？”李憑驚訝的眼睛都快跳出來了，看着七迦子眨了眨眼，忽然覺得這個世界有些不現實，腦海中過了一下白雲樓中的廚師，竟然沒有沒有想起誰會是隱藏在身邊的高手，“哪一位？”
“姓丁的。”
“丁師傅？”
“經過推算，你們的丁師傅是一位半步宗師。”看着李憑怔怔的樣子，七迦子對禮品的反映很失望，輕描淡寫的加上了一根稻草。
山坡上，一陣沉寂，任李憑消化着這驚人的信息。
風漸漸大了，把遠處的濃墨般的雲彩堆積到了一起。
不知何時起，七迦子抱在胸前的右手，從食指到小指按照相同的節奏，依次敲擊着左臂。
“關於那半步宗師，我得到的消息不多，要和你確認下。”七迦子瞄了一眼遠處的束手站立的馮大川，眉頭一皺說道。
“當晚那鄭潛死於松鶴樓上，律津有很大疑點，那鄭家何曾有人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去，更何逞死在眾人眼皮子底下，於是當夜便屠了律津。無往不利的鄭家，這次卻沒想到提到了鐵板上......”
“最有意思的是，那天律津小鎮上，還有一個人，宇文拙。那鄭家本來打算一石二鳥，屠殺律津在把宇文拙神不知鬼不覺的也解決掉，殺死宇文拙的責任，沒人願意擔。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殺出個半步宗師，鄭家的人折損過半，讓宇文拙也跑掉了。”李憑聽得一頭霧水，七迦子卻沒有向李憑說明宇文拙是誰，逕自講着。
“圍殺金羽衛統領宇文拙，鄭家該怎麼解釋。”七迦子像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露出邪魅的一笑，“可是堂堂金羽衛統領，這個時候出現在襄陽城外，這件事又怎麼說呢？”
“不說這些，還是繼續說你家的半步宗師吧。”七迦子已經陷入自言自語階段，“所有的這一切，都被你們白雲樓殺出的丁師傅給攪和了。”
“本來屠小鎮、圍殺宇文拙，是個偽裝的很好的神仙局，可是，突然冒出個半步宗師，這才是有意思了。假神仙局被套進真神仙局裏去了。”
七迦子看着天邊已經愈黑的天空，皺着眉頭道，“神仙局，又豈是凡人能玩的，玩得多就會變成鬼了。”
”天師安在，枕戈泛舟。天下就四大宗師，本來都已經很擁擠了，現在又冒出個半步宗師，現在天下所有的目光都投向白雲樓。”七迦子像是想起什麼有意思的事情，“結果一查，哈哈，有意思，整個白雲樓，有三人的身份，都查不到。”
“那半步宗師的駝子和袁掌柜，多少勢力探查過了。不僅駝子的身份來歷不明，那個袁掌柜的姑丈也是下落不清不楚。”
“王老先生，字信之。鄂州人，本是一個潦倒書生，屢試不第后......”
“林大柱，白雲樓跑堂......”
在李憑的目瞪口呆中，七迦子把白雲樓的幾個人的信息報了出來，竟然比李憑知道的詳細數倍。
“丁師傅，原本是酒樓的一個廚子，可是大家也是只知道他叫丁師傅而已。”七迦子頓一下，臉上浮現一絲笑容，“丁師傅叫什麼？
“好吧，你可以說，原本他只是一個廚子，沒人關心他叫什麼？那袁掌柜呢？大家都叫他袁掌柜，可是他的名字叫什麼？”
七迦子的一連串問題，問得李憑瞠目結舌，發現這些簡單的問題，自己竟然無從回答。
“還有一個是你。”七迦子定定的看着李憑道，“本來還有些線索的，結果鄭家把小鎮上的人都屠光了。”
“所以說......”七迦子頓了一下，看着李憑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你們才是真的神仙局。”
李憑聞言心道，不知道他們如何，我這個真是神仙局，一個神仙設置的局面。我都不知道我該怎麼解釋我出現在那裏。
“不過，我倒是通過一些線索，查到了那個半步宗師的一些蛛絲馬跡。”七迦子淡淡的說。
“西域天山之上，有個神秘教派，他們的首領被稱為班沙克。女皇年間，有個班沙克統領着這個教派三十多年，他的手下高手如雲，僅僅是他的兒子之中九境以上的高手就有四五個之多。這一代的班沙克，在他眾多兒子之中最愛的是他的小兒子，一個無法學習武功的小兒子，一個天生駝背的小兒子......“
說道此處，七迦子頓住了話頭，看着山林深處，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後來呢？”李憑見七迦子說得詳細，聽得入迷，那丁師傅竟然來自西域。
“後來？”七迦子收回目光，右手的手指繼續敲動着，看着李憑深究的目光，羞赧一笑，“後來，我編不下去了。”
編不下去了？
李憑一呆，尚未明白怎麼回事，卻聽得山谷之後的樹林中，有低沉的聲音喊到，“動手。”
那山林距離二人有約莫二十多丈，隨着聲音傳出，裏面衝出一隊勁裝黑衣人。七迦子停止了手指的彈動，看着來人，臉上露出譏誚的神色，黑衣人手中提着刀劍，沖的極快。
距離二人不遠處的馮大川抽出腰畔長劍，向四周打量着，彷彿在尋找逃離的道路，“公子，走吧。我掩護。”
七迦子站在李憑旁邊，好整以暇的看着一臉緊張的馮大川，沒有任何動作，只是手指在飛快敲動三次之後，極薄的嘴唇輕啟，說出了一個字“五。”
“五？武？還是捂？”
李憑與馮大川一頭霧水，完全不懂，此刻七迦子喊出來這個字是什麼意思？
山坡與樹林之間有一片嶙峋的亂石，當七迦子口中說出五的時候，那些黑衣人正好衝過衝過亂石。
“四”
所有的黑衣人穿過了亂石群，李憑和馮大川也領會了七迦子的意思。
“三”
黑衣人猙獰的眼神，已經看得很真切。
“二”
黑衣人跑的看似散亂，實則暗含陣型，向七迦子和李憑二人包抄了過啦。另一邊，分出六個人，已經向馮大川包圍了過去。
“一”
七迦子一字出緩緩說出口，黑衣人繼續衝著。
場間毫無變化。
七迦子眉頭微皺，聲音明顯的提高了一些，猛然喝道，“一”。
伴着七迦子第二個“一“出口，沖向馮大川的一個黑衣人，一個趔趄，彷彿像是有什麼絆了下。
隨即，好像是被抽出了骨頭一樣，就拿着刀那麼轟然倒下。
看着倒下去的黑衣人，七迦子眉頭舒展開來，白皙修長的右手在黑下來的空中，高高舉起，然後中指和拇指輕捻。
“啪“
一個清脆的響指在暮色中傳來。
隨着響指聲，李憑看到，衝上來的一眾黑衣人，如同一個真人多米諾骨牌一樣，應聲而倒。
在馮大川和李憑目瞪口呆之中，七迦子收回右手，傲然站立在晚風中，看着倒在山坡上的眾人道，“可惜了我這點葯，就只等到了你們這些人。”
山坡上，山風拂過，七迦子站在滿地的屍體前面，嘴裏碎碎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