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大牢外面來的人
大牢之外。
一小隊人踏着黃沙,沿着長街向襄陽大牢走來。門口石階上的獄卒舉首相望,露出警戒的神色。
遠遠的,那隊人走近了,乃是一隊三十人的府兵,為首一人校尉打扮,身材魁梧,跨刀而行。隊伍里一人身着鎖鏈,頭罩黑布,動也不動的被拖行在隊伍的中段。
“止步!”看着遠遠走來的陌生面孔,陰影下的獄卒高舉手中火把,沉聲喝道,“口令。”
“月黑。”
為首帶隊校尉漠然掃了獄卒一眼,腳步少停,從懷中掏中一枚令牌,隨意一晃,也不管對面的人是否來得及看清,便帶隊繼續向前。
“且慢——”獄卒長刀霍然出鞘,指向來人。
“讓他們進來……”高得利陰測測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打斷獄卒的阻攔。
為首魁梧校尉,幾步踏上台階,向高得利略一點頭。長長的隊伍不理會大牢中黑暗處注視的目光,熟練的穿過層層院落,逐漸消失在黑黝黝的大牢深處。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略停,......三十四、三十五步,左轉,藍色令牌......”大牢中燈火昏暗,領頭魁梧校尉一付輕車熟路的樣子,與外表淡然完全相反的是內心的不停的計算。他知道,若是行進過程中但凡表現出一絲猶豫與疑慮,迎接自己的至少有六處以上的機關和無數隱藏在暗處的高手。拋開心中的緊張,心中溫習着反覆背過的地圖,向著大牢更深處走去。
一行人如此這般又走過三明兩暗的關卡后,停步在一間普通的牢房面前,牢房門上寫着“七十六號”。
…………
大牢內,李憑與李白二人,與老人的交流已經有了一陣子。
一番攀談之後,二人對於世家門閥卻有了一個重新的認識。老人對於世家門閥了解頗深,倒是不厭其煩對二人的一些問題進行解答,只是終究也沒有和二人說出到那個好多世家女子想要嫁給的人是誰,這讓李憑頗有些失望。
這幾大世家互相通婚,幾乎從未對外嫁女。幾家之間的相愛相殺便是他們已經很難說得清楚,相互之間的聯繫又起止是千絲萬縷了。
五姓六家,其實是五姓七家,剩下那一家乃是隴西李氏。只是皇家自是不願與另外六家並稱,老人也並未主動提及,只是在談論中不經意露出口風,被李憑二人給問了出來。
這些閥門世家隱藏這個帝國的上層,不為平民所知,能夠展露在天下面前的只是一些旁支遠親或者依附於他們的各方勢力與人,比如在江湖之中便是九大門派。
廟堂中,高層基本已經被這些家族瓜分殆盡,偶然有些天縱之才,從這些鐵鑄般的禁錮脫穎而出,也是皇帝與各大世家不停利益交換與鬥爭后換來的一些成果。幸好的是,這些換來的成果越來越多。
當然,這些世家也不敢一味的把朝廷打造的水潑不進,這是他們從漢、兩晉以來通過各種教訓總結出來的一些教訓。而從另外的原因來講,畢竟當今坐龍庭之人乃是隴西姓李的。只是,各方勢力的退讓與妥協間,最禁不起折騰的往往是那些毫無後台的新晉之人。
李憑在前生雖然對這個時代的幾大門閥世家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歷史上皇權與相權相爭是一個永恆的主題。這種相爭衍生出各個王朝權利構架的變化、官吏選拔制度的變化等等諸多外在表現。便拿官吏選拔制度來說,從察舉制到九品中正制,再到科舉制便是經過無數血與利益的較量,最終達成的一種平衡。
李憑二人在聽取了老人描述鄭家權勢后,一遍一遍推導着從大牢活着離開的可能,卻發覺無論如何都是徒勞。在這大牢之中,生與死的邊界是那樣的分明且不可逾越,每推導一次,李白的臉就白一分,那不僅包含對於李憑的內疚,也包含了無法為律津查凶的遺憾。
“這回,是真出不去了……”事情到此,李白反而超脫起來。
“死則死爾,能夠與詩仙李太白死在一處,小弟深感榮幸。”李憑向李白如釋重負般微微一笑,洒然道,“黃泉路上,請多關照。”
“哈哈哈”,二人相視而笑......
老人隔着柵欄,沒有做聲,看着靜靜的看着二人。
也就是這時候,那魁梧校尉領着一隊人,走到了關着老人牢房的門前。
“折中府辦事,請迴避。”魁梧校尉將火把遞與後面的人,向黑暗中說道。
“這不合規矩。”大牢之中,或審或提,就沒有能避開黑暗中這些身影的。當然,黑暗中這些身影也知道,這襄陽大牢一直不變的規矩,在這幾日,已經變了幾回了。
“我們就是規矩。”魁梧校尉舉出另外一個令牌,就着火把向著暗處展示了一下。若是從頭到一直跟着這校尉,定然會發現,這校尉身上的令牌是不是多了點。
“退下吧。”高得利聲音適時響起,站在轉角處向黑暗中說著。平時,對於大牢中這些隱藏的人影來說,高得利的話起不到命令的作用,而此刻這句話卻是成了一個台階。
既然有背鍋之人,黑影也就藉機退下。
這些人說話沒有壓低聲音,大牢之中的李憑自然聽得真切。這幫人站在隔壁老人的監牢門口,李憑自然不會以為這些人是為自己來的。只是那魁梧校尉話語間說的硬氣,卻是讓李憑多看三份。
緊張,這些人的肌肉在緊張。
一眼掃過去,那校尉一身微微緊繃的肌肉,立刻讓李憑發覺,縱目向隊伍里看的時候,發現整個隊伍都在不同程度這種緊繃。李憑前世作為外科醫生,解剖過的死人不比救治過的活人少,自然清楚普通人肌肉放鬆的狀態。這種是一種狀態,對於不同人有不同的部位。就像有人緊張抖腿、有人緊張磨牙、有人緊張咬嘴唇一樣。而眼下這隊人,對於那些高手來說,扒光了衣服仔細看才能發覺出來的緊繃,對於李憑這個專業人士,便是隔着白布甲也是能夠看出來。
這幫人,不對勁!
“永叔,你領他們幾個去一下你負責的區域。”高得利低聲說著,向來的幾個人一指。背後的人心中詫異,怎麼高得利能夠命令起折中府的人了。然而,沒有多問,領着高得利指點的幾個人向十二支而去。
見眾人腳步遠去,魁偉校尉點頭示意,身後立時站出幾人,分別進入老人和周邊的牢房內,在每個房間內角落靜靜摸索。
李憑看着進入牢房內的眾人在最裏面的石壁一陣摸索,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個粟米饃饃,將那一面石壁上的某些地方用饃饃堵住。
李憑想了片刻,終於想明白這些人應該是堵上了什麼偷聽裝置,不由感嘆這些人準備的真是夠齊全的。
待每個房間裏的人點頭示意后,那魁梧校尉站在老人牢房門前,在臉上一抹,一個團臉立刻稜角分明起來,躬身哽咽道:“大人,我來接您了。”
“唉,終究被你們找到了。”一聲嘆息,從角落傳來。隨着火把的靠近,牢房慢慢明亮,老人的模樣逐漸清晰起來。
老人發須皆白,身上破爛的衣服與異樣的臉色,顯示老人已經在大牢已經有些日子了。然而,向魁梧校尉的語氣卻依舊很正,“我不走。”
老人看了一下拖進來的那個頭罩黑布的犯人,說,“連替身都準備好了,我要是不走呢?”
“大人不走,我們也便不走了,這三十個兄弟也就長陪大人在此。”魁梧校尉明顯一懵,沒想到老人自己不走,但很快反應過來,揚聲起脖子回應道。看了老人片刻,見老人反應不明顯,低聲道:“更何況,這次,是陸先生親自來接您。”
“陸先生?”這回輪到老人神色變了,“陸先生也來了么?”
“是的,陸先生特意從長安而來。”
“多年不見,你倒多了幾分機靈,會借陸先生的名號了。”老人微微一笑,老人思考了一下,“陸先生是何等身份,豈會為了專門為了我而來。莫要亂借名頭,讓人笑話。”
“我可以走,但是,你們要把他們兩個也帶走。”老人沒有讓校尉再次說話,手臂輕抬,指向對面的牢房,越過欄杆,那裏面是李憑和李白。
李憑一直注視着魁梧校尉,聽得二人對話,沒想到話題會轉移到自己身上,反應過來時,自然一陣狂喜。
“他們?”魁梧校尉把頭轉向旁邊的李憑與李白,皺着眉頭思考着什麼,稍稍猶豫了一下,向老人鄭重點頭道,“好,謹遵大人令。”
“等一下。”李憑轉過頭,看着一臉驚喜的李白說道,“我和他們走......不過,他們是來劫獄的,出了這個監牢,你就被天下通緝了,你要自己想好,走還是留?”
能夠逃出監牢的絕好機會,李憑是不會放過,然而,李憑也觀察出來,這幫人的不對勁。自己逃出生天固然很好,他卻不希望大名鼎鼎的詩仙李白因為自己這個蝴蝶翅膀的閃動、一個加入自己因素的選擇變成通緝犯。殺人的是自己,李白並非一定會死在監牢之中,畢竟,歷史上的李白也沒有早亡。
“倉啷”過道中人聽聞李憑道出他們乃是劫獄,有人已經長刀出鞘。魁梧校尉聞言也是臉色一變,但先是狠狠瞪了一眼拔刀之人,然後按捺下心中焦急,靜靜看着等待李白的選擇。心底卻暗暗詫異,眼前少年又是如何發覺自己一行人是來劫獄的。
李白本來還是詫異李憑之言,只是那校尉在明晃晃火把下的臉色清楚的證明了李憑的話,便也不再多問。
“走。”沒有絲毫考慮,李白露出雪白的牙齒和一個燦爛的笑,“不走留下來等死么,有勞幾位了。”
旁邊的老人看着李憑的機警與李白的決斷,露出欣賞的笑容。
看了一眼李白,再用感激的目光看着隔壁的老人。李憑心道,不管出去面對的會是什麼,對於自己來說,都沒有更好的選擇了。這就是上蒼給他們的驚喜。
然而,李憑此時若是知道神會和尚已經與王離私下裏做了交易,馬上可以光明正大的離開,那眼下是斷然不肯隨老人走的。
造化弄人,從來不需要佈局命運。得到與失去,不過就在一念之間......
魁梧大漢向老人微微點頭,轉身對後面人命令道:“啟動,第二套預案。”
一條條命令被傳達下去,眾人做好了各種準備。有人先行向大牢外走去,有人從懷中掏出各種東西,有人前去解開二人身上鐐銬.......
看對老人,二人剛剛要正式道謝,只聽耳後那校尉一聲“得罪”,李憑便覺眼前一黑,已被人點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