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槌頭
很少有人知道等金堂是怎麼出手刺殺目標的,大部分知道的都死掉了。偶爾有遇見,也不會宣揚,畢竟,人在江湖,小命重要。
小船不大,員外與莊家老漢與神會和尚交手,在船尾勉強施展。
那三苦力裝扮的殺手站出來,一時半刻無法上前助陣,更多是氣機牽引,給神會和尚增加精神上的壓力。
那老和尚卻都看都沒有看三人一眼,手下拳鋒掌勁,緊緊逼向老漢與員外。
“大師好定力。早聞得大師慈悲心腸,不知大師能否看得無辜之人受連累?”
苦力中,為首一人,話語間傳來一種莫名興奮,手中閃出一把鎚子,隨手向旁邊的一個驚惶失措的船客頭上砸去。噗,那船客登時頭骨碎裂,腦中紅白之物向四周濺落,有少許甚至粘在旁邊苦力殺手衣服的下擺上。那殺手稍矮,眉頭一皺,白了為首之人一眼,沒有說話。
餘下船客,驚呆在船頭,一動不敢動。尚有膽氣大的,自持水性,從船沿翻下,躍入江中。三人中個頭較矮的那苦力殺手,信手一揚,幾點寒光沒入水中船客后心,那船客,在水中掙扎了兩下,直接沒了動作,水浪翻滾,竟是隨水去了。
李憑站在船邊,雖不知等金堂是何方神聖,見着五人喜怒無常,隨手殺掉兩個人,分明不是善茬,不由得暗暗心驚。不由忖道,除了打鬥雙方外,只有自己一人站着,甚是扎眼,實是招風之舉,無論留神與不留神恐怕下一個試錘的都是自己。但若就此蹲下,僅憑自己本來不怎麼樣的“劍法”,更是發揮不出十之一二。無異於將自己置於案上任這幾人宰割。只盼老和尚大殺四方,能夠早點將這五人擊敗。
老和尚見得無辜之人慘死,黝黑的臉上,瞬間化作淡金的顏色,雙臂咔咔作響,竟不可思議的伸長數尺,欺向老漢大槍圈內,滾圓身材的員外見狀,瞬間瘦了兩層,雙斧驚現風雷之聲,死死拖住神會和尚。老漢鐵槍呼嘯,槍上越來越大的壓力向神會逼去。兩個人一番動作,也終究壓不住老和尚攻勢,那老和尚竟隱隱佔了上風。
莊家老漢的槍法乃是祖傳,脫胎於沙場,練至極處,一刺之間,能夠抖出九朵槍花,朵朵皆是實招。現老漢一抖之間,只現七朵,這在等金堂已屬高手行列。更兼之與員外合作默契,二人搭檔以來,攻守玄妙,無往不利。
船頭三個殺手略施手段,砍瓜切菜般瞬間殺了船頭幾個人。老漢與員外將神會老和尚拖在船尾嚴嚴實實,連悚然發難的機會都沒有。老和尚已經狀若瘋虎,奈何二人一長槍一短兵,出手陰損,不是以傷相換就能短時間突破了的。
船頭砸碎人頭的苦力殺手,是槌頭。
“槌頭”是他最初在等金堂的代號。嗜殺,瘋狂,喜歡將目標一擊槌頭,時間久了,大夥直呼他槌頭,真正的名字,反而被人逐漸忘卻了。
在等金堂,有人殺人是為了錢,有人是迫於生計,有些人是為了提升武功。但槌頭殺人,單純是為了聽鐵鎚擊碎人頭的悅耳和感受頭骨塌陷的那種快感。
據傳,山川巨澤之中,有一精怪名曰“猱”。三月不食,每逢飢時,猱便向空嘶吼。霎時,百獸雲集,匍匐於地。獅虎熊羆等諸多獸王,俱在其中。猱選百獸腦漿以吸之。百獸瑟縮,不敢稍立,任猱飽食。待猱食罷,百獸乃自散去。
這是槌頭最喜歡的傳說,每每他用鎚子雜碎人頭的時候,都有種像猱一般,萬獸之皇的感覺。這是種千百次不厭的感受,他覺得只有這時的自己,才算真的活着。
清理了幾個周圍人後,槌頭就看到了船邊皺眉四望的李憑,和李憑由於尚未長長,挽着的奇怪髮型的頭。
李憑也看到了槌頭。兩人四目相對,李憑看到的是一雙嗜血、興奮的眼睛。
一瞬,李憑不由得心智為槌頭殺氣所奪,彷彿是屠宰場捆綁好待宰的牛羊。槌頭很是滿意李憑的反應,是他最喜歡的無辜之人面對殺氣時的反應,彷彿匐倒在腳下毫不反抗,任吸食腦髓的野獸。
......
這時,船尾的老漢,在老和尚中毒后自殘式進攻壓迫之下,大槍已經偶爾閃現第八朵槍花,越發運轉如意。
老漢,臨陣突破中。
槌頭嗜血、老農得意,和尚焦躁,李憑心驚,多種情緒充斥着小船。
沒人注意,隨波前行的小船,船尾突然微微一沉。緊接着,一條船槳如神龍破空而至,劈向莊家老漢。
老漢眼中,這一槳,帶着濃濃血色的肅殺,劈向的不僅是自己,劈開的是這亘古存在天地,劈斷的是這萬年流淌的江水。
人在天地間,天地已經被劈開,人又能躲到哪裏去。
刺向老和尚的的長槍,完整的形成了第八個槍花——
木槳出水,邊緣有些鈍,鈍如掌緣。
沒有招式,沒有技巧,就那麼簡單的一劈而至。“咔嚓”,莊稼老漢甚至來不及慘嚎,直接被這經天一槳劈為兩半。
......
對於李憑來說,當與槌頭對望的時候,船上,只有槌頭和自己。
對於槌頭來說,李憑只是被自己槌頭的無數人裏面一個頂着奇怪髮型的螻蟻。對於槌頭而言,更多需要注意的是船上的神會和尚、員外、莊稼老漢和其他的很多很多人。
於是,當船夫劈死莊稼老漢的時候,槌頭看見了。而且被船夫的氣勢所擾,雖然這被擾只有電光火石的一瞬。
佛家說,二十念為一瞬,二十瞬為一彈指。
一瞬,二十念。
然而,這對於眼中只有槌頭的李憑來說,隨着槌頭那一瞬的分神,縋頭整個人,彷彿就像是白雲樓後面井邊的木樁子,直通通的擺在那裏。
與武功無關、與殺氣無關、與槌頭無關、與他手中的鎚子無關。
那一瞬,槌頭就是那根木樁子。
沒有一點點防備,也沒有一絲顧慮,就這樣出現在李憑的世界裏,帶給他驚喜。
這一刻,李憑忘記了王珪講的距,甚至忘記了蹉跎勁行氣。只有槌頭的喉嚨,在李憑眼中放大,像是木樁子上那個被李憑手中鐵釺每天刺兩萬次的那個洞。
於是,槌頭,死。
當李憑收回手中的帶血的鐵釺時,老農的鐵槍,剛剛落在船艙。
而,李憑這時候,甚至連蹉跎勁還未來得及運起。這一下刺完,竟然比每天刺出的兩萬下還要累。當然,李憑也從未刺的這麼快過。
船上瞬間安靜。神會和尚與員外兩人,也各自分開,停了下來。
船艙內風雲變化太快,以至於,包括李憑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發現,李憑那毫無煙火的一刺,沒有動用任何真氣。
槌頭依舊保持着向李憑走去的姿勢,手裏抓着鎚子,扭曲的臉上還留着詭異的笑,半轉看着老農的方向。不同的是,喉嚨下,有一個小拇指大的血洞。血從裏面流出,漸漸浸濕胸前衣衫。
艙底,老農內臟混着血,從兩爿身子內湧出,潺潺。浸過了鐵槍,瞬間在船尾積成了一小潭紅色。
船夫雙手擎着槳,站在船尾。那船槳長近長余,最寬處堪比雙掌,被江水浸泡經年,重逾百斤,比船夫胳膊更加黝黑。船夫當胸平舉船槳,任小船順着江水起伏,槳頭絲毫不動,氣勢凜凜。
船艙內,局勢立轉。
身心俱疲的李憑沒有注意到,在他收回鐵釺之後的時刻,蹉跎勁開始緩緩運轉。不同於以往李憑用意催動,這次是蹉跎勁自發的運行。真氣在李憑選定的幾條經脈之間,緩緩運行,有始有終,流淌不息。